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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康城,西府中。
“殷瞎子和墙头草也来欺负司马家没人?”司马元显挽出手臂,拳头挥舞,大叫:“上年老家伙说了算,王恭老贼起兵,让他全身而退,今年看本将军将你们打的生不如死。”
“请问将军。”参军高素内心喜欢司马元显的初生牛犊不怕虎,却又担心司马元显过于刚愎自用,问:“四路反师除了王恭这一路,其余三路如何退敌?”
“四路反贼各怀鬼胎,利于各个击破,先说荆州兵,殷瞎子为人迂腐,天天举柄拂尘装神仙还行,其实不懂带兵打仗,这次出兵还是想捡便宜,因此荆州兵一定会慢慢走。”司马元显比划道:“庾楷挑头起兵,豫州兵一定会主动向前冲,本将军早备下伏手,先打烂庾楷的狗头。”
“桓玄呢?”
“这次原没胖贼的事,可他绿蛤蟆跳进瓜地中,一定要冒充绿皮大西瓜,他这人抠门又小心眼,我断定他会跟在荆州殷瞎子身后行军,更不足惧。”司马元显想想,又道:“桓氏一族中人志大才疏,桓温一直欺负我司马氏,这次有机会我定要好好教训教训桓玄。”
桓玄的父亲桓温,曾废立过晋帝,两家虽然联姻,但司马氏皇族对桓氏一族素来没有好感,司马道子曾亲口说过:“见到人字边姓氏的人,便没有好感,其中以姓桓的最可恶。”
京口,建威将军府中。
“王将军容禀。”幕府参军何澹之道:“豫州庾楷和荆州殷刺史,南海郡刺史桓玄已出兵向建康进发,打出旗号仍是清君侧,剑指司马元显,说司马元显为了夺权,竟连亲爹司马道子和亲姑父桓修的权也夺,下一步怕是要篡权夺位,三路人马要进京保护安帝。”
“司马元显对权力的野心如火,不遏则滔天。”王恭沉吟道:“公主如何看待此事?”
司马雪略略点头,却不说话,心中颇为纠结,四路反师表面打着清君侧之名,内则仍是士族和皇族的权力之争,若四路反师胜,司马父子多半会被流放岭南,安帝暂时得到平安,若司马元显胜,估计不久便会篡权夺位,多半不会留安帝和王神爱以及司马德文等宗亲之命。
“将军,有人密报。”何澹之道:“刘牢之与江南高氏族人来往密切,两家已攀上亲,而高氏高素现在西府中做参军。”
“其子刘敬宣与江南高氏一族攀亲?”
“是。”
“消息准确吗?”王恭有些不信,晋人极重门弟,江南高氏乃士族中的高门,府中小姐与士族低门结亲都属下嫁,何况刘牢之一族仅是普通庶族。
“准确,据传刘牢之还收了不少高氏的财物。”
王恭未置可否,刘牢之性情粗鲁,在军中常出言冲撞何澹之,两人间素有小怨,正犹豫不决时,何澹之见王恭不应此事,摸不透王恭的心思,便告辞出府。
“国舅。”司马雪问道:“方才何参军所说之事,你为何不处置?”
王恭道:“公主有所不知,何、刘二人在军中素来小节不和,仅凭他一面之词,无法断言事情真相。”
“刘牢之在曲阿大战中极为贪财,竟纵兵抢掠王府的女兵收买部下人心,第一次去彭城他府上送信时,竟抠到连顿饭也不舍得请。”司马雪道:“这么贪婪的人,若收了江南高氏的大礼,其中必有蹊跷。”
王恭略一思索,道:“本将军设一计,且试探一番刘牢之。”
“国舅何计?”
王恭道:“今晚在军中大帅帐中宴请刘牢之,向他说起出兵建康清君侧之事,若他反对,则表示刘牢之没有问题,若刘牢之不言不语,便拿下他细细审问。”
“为何反对起兵,反尔没问题。”司马雪疑问?
“刘牢之不通文墨,若真收了江南高氏的钱财,想归附建康司马元显,必然心虚,绝不敢公开拒战。”
“大叔,大叔。”司马雪凭直觉这个办法不一定实用,但又想不出更好的法子,转脸问高恩华:“国舅说的事有道理么?”
“此乃军国大事,实在不是贫道可以插言的。”高恩华不点头,也不摇头,只说:“贫道一来不通军务,二来只见过刘将军数面,实在不敢妄加评论,一切王将军自行斟酌。”
王恭默默看了高恩华一眼,心中开始慢慢喜欢高恩华沉默寡言,又识时务,心中暗叹一声可惜,高恩华一介流民,公主乃皇族金枝玉叶,两人身份悬殊太大,日后结局有情无缘,向善了说要相忘江湖,向恶了说要阴阳两隔。
“国舅。”听了何澹之的禀报,司马雪心中隐隐不安,在她心中,皇宫已回不去,除了高恩华,王恭算的上一大依靠,不能有失:“今晚我要去大帐中偷听刘牢之怎么说,行不行?”
“公主想去,臣定然遵命。”王恭捻须一笑。
落日以前,王恭派人向刘牢之发出酒宴邀请,接到王恭的邀请,刘牢之欣然赴宴,一大早携刘敬宣到大帅帐中等侯,见刘牢之这般积极热情,王恭的疑心登时先去了一半,酒过三巡,王恭便说到兵发建康的事。
“大帅若问末将意见,末将认为,咱最好不和殷仲堪和庾楷参和,若实在要参和,也要讲法子,为何这么说呢?”刘牢之棱目一翻,大声说:“庾楷是墙头草,原来又是司马太傅的人,殷仲堪办事儿戏一般,上次起兵清君侧,他便磨磨蹭蹭在后面等着捡便宜。”
“爹。”因为是私宴,又在王恭面前,刘敬宣没喊官称,道:“你能不能少说两句,多听听王大帅的话?”
“闭嘴,你懂啥?”刘牢之狠狠斜了刘敬宣一眼,说:“大帅上次训斥末将纵兵抢掳,今日私宴,末将可要多说两句,大帅看行不行?”
“行。”
“本朝先帝爷后期起,便不大管事儿,好听的说法叫无为而治,大小官员都能贪则贪,小官靠山吃山,大官象豫州刺史庾楷这种人便拥兵自重,说句难听的话,要没王大帅你在京口这镇着,百官早都反了。”刘牢之看了看王恭,问:“大帅我没说错吧?”
“没大错,先说完。”
“京口这地也叫镇京口,意思就是这么来的,大帅依仗什么呢,当然是北府军的铁甲重骑了,可培养一名合格的重骑兵有多少难,大帅一定知道吧?”
“知道,健儿中百里挑一,且需要数年时间。”
“对。”刘牢之大叫道:“谢太傅当年创北府军时,本是为了防范燕军南下,铁甲重骑野战无敌,但若去建康打攻城战,则没有优势,重骑不可能撞破建康城吧?”
“刘将军的意思是?”
“起兵可以,让殷仲堪和庾楷打头阵,咱北府军在后面缀着,只要北府军在,大帅你便是大晋朝的擎天一柱。”
“刘将军如此坦诚,本帅便说说自己意见。”王恭道:“本帅已决意起兵清君侧,想让刘将军统兵出征,本帅可将京口精锐也交由刘将军统带。”
“得令。”刘牢之棱目眨动,大声道:“只要大帅主意已定,末将刀山敢上,火海敢闯。”
王恭微微一笑,两人又说了一盏茶的话,刘牢之便告辞回营。
“国舅。”司马雪从帐后走出来,问:“你为何突然答应将京口精锐也归刘牢之统带,这样做岂非太阿倒持?”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王恭又解释道:“本将军身为士族中人,从不会带兵打仗,象这种冲锋陷阵的活儿素来由伧蛮武夫才肯去做。”
高恩华心中愕然,眼下双方到了白刃相见之际,王恭竟讲究士族风范,将军权全数交给刘牢之,有些太过儿戏,只是这种人心方寸之间的猜忌,摆不上桌面来说,何况王恭做为主帅,话已出口,也不是自己一名局外人可以改变的,因此识趣的闭口不说。
从军营大帐回到居处后,司马雪道:“大叔对王国舅的做法好似不以为然?”
“贫道只是感觉王将军这般做,等于将性命交给刘牢之,太危险。”
“道长大叔,你有所不知。”司马雪无奈道:“皇族与士族中人,向来瞧不起带兵的武将,称他们为‘将种’,比如桓温在世时,权势滔天,但其余士族中仍然嘲笑他的。”
月光如洗,小院中绿意盎然,一股春天的气息扑面而来,司马雪燃起不尽木,见房中干净利索,自己玩过的小玩具都在,房中一切如旧,依稀相识,显然王恭一直令人打扫照料房舍。
“王将军真是一个好人,比贫道心性尚耿真纯直几分,这种性子做朋友极好,但若带兵则不足,特别是乱世带兵。”高恩华叹道。
“嘻嘻,大叔有所不知,皇族和士族弟子全这臭毛病。”司马雪见房中一切如旧,心头欣喜,便说:“大叔,大叔,我给你说个司马氏祖辈的故事吧。”
“说吧,公主说的,贫道都愿意听。”
晋武帝司马炎,有一名姓胡的宠妃,胡妃之父是名大将军,有一次,司马炎和胡妃玩投壶,就是各自拿箭,往一个壶里面投。胡妃依仗晋武帝宠爱,便故意同抢一根箭,不经意间,把晋武帝司马炎的手指头划伤。
“胡妃真是一个将种!”晋武帝司马炎恼怒道:
胡妃甚是机灵,反驳道:“陛下祖上北伐公孙渊,西抗蜀相孔明,不知算不算将种呢?”
晋武帝的祖父司马懿,率军征讨四方,军功显赫,晚年托病在府中静养,瞅准机会,一举夺了曹魏的江山,可在当世士族豪门眼中,仍是一名“将种”,连晋武帝司马炎都无话可以反驳,以此为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