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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晚春早晨,晨曦淡淡,空气中飘浮着一丝丝的凉意。
“公主。”李姨娘一大早便在房门外连声催促:“公主起来梳妆了!”
宫中皇太妃多病,孝武帝又专宠张贵妃,张贵妃性情高冷,平素极少露面,对后宫采取无为而治,一年中更难得和司马雪说上一二句话,孝武帝只派了一名懂梳妆的妃子,带领一些宫女和宦官来给司马雪打扮。
司马雪神色木然,一声不吭,任由一群女官们忙里忙外的摆弄,天近正午时分,一切打扮停当,谢谢氏迎亲的车舆早就在皇宫德阳门外等待。
“唉,皇儿啊,你母妃去世早,朕知道你舍不得离开父皇,可女大不由爹,可早晚总要出嫁不是......”孝武帝知道自己女儿从小就奇立独行,怕出漏子,破天荒的不喝酒,不赏舞,亲自过来鼓励司马雪一番。
司马雪只轻轻“嗯”了一声,算是给当今天子一个脸面,然后继续板起脸,一声不吭。
孝武帝一脸的无可奈何,挥挥手,“起舆”,宫中主持礼仪的官员一声长喝,在一片丝乐声中、送亲的队伍起行了。
司马雪坐在车舆中,盖着罩头,心中忽上忽下,一会想到,自己会不会象嫂子王神爱一样无助又无奈,一会又想到,到谢府后要和诸多陌生人各种客套礼节,以后还要讲究三从四德,各种曲迎……
王神爱乃王献之和新安公主的女儿,书法自幼深得王献之真传,出类拔萃,未笄之年便和太子司马德宗成婚,司马德宗性情痴愚,平时不分寒暑,两人婚后一直无子,夫妇间少有言谈,因此终日郁郁寡欢,少有笑容。
迎亲队伍一路吹吹打打,越过秦淮河,穿街过巷,身后马车的车轮“轱辘、轱辘、”响起来,应是进入青石铺路的乌衣巷中。
王、谢两大士族子弟主要在会稽郡聚居,在建康的族人多在乌衣巷居住,舆外有人语声嘈杂传来,可以想像百姓对于此次皇族与谢氏联姻多么关注。
司马雪心中忽然惶恐起来,纤手向怀里一摸,几张梦遁符纸与风遁符纸仍在,心中稍安,好象这几张符纸是她最后安全凭障。
“落舆。”车舆在乌衣巷谢府门前停下,有人喊道。
司马雪感觉身边有一双手伸了过来,扶着她下了车舆,换上了肩舆,司马雪偷偷从低垂的罩头缝际看去,能看到脚下青石铺彻的石阶。
进了这道青石门,自已一生就是谢府中人。
谢府大门气派非凡,台高阶宽,肩舆由两个健壮的奴仆抬起,微微一晃,迈步便要踏门入府,借着一晃之力,头上罩头大幅度晃动了一凡,闪开了片片空隙。
司马雪侧目斜视、只见建康城西夕阳如血,一片金色的灿烂,灿烂而又空旷的天空中,一群燕雀在天空自由的翱翔飞过。
自已一名大晋公主,竟不如一只燕雀自由?
司马雪一瞬间明白过来,这几个月来。何因心中忐忑不安、何因夤夜侧转难眠、何因常常茶饭不香,只因心有不甘。
不甘心自已未来仍如在皇宫中那般枯燥无味的生活,被人忽视,度此一生,不甘一生之中、嫁与这士族豪门之后,依然锁在高院深府之内,永远看不到外面的天地。
少女的心,夏日的天,说变就变,一群燕雀在天空自由的翱翔飞行,让司马雪瞬间拿定了主意,纤指起处,一张黄色的符纸指间闪现,一阵清脆而急促的咒语术在肩舆上悄然响起。
府门前火光一闪,身边众人只感觉天地间突然之间一变,天空中残阳与苍穹一瞬间消失不见,众人进入了一个只有灰色的空间,事后有人说、看到了神仙洞府,也有人说、看到了九天诸神。
谢家宾客中,自有道法高深者查觉谢府门前灵力波动,有人正在施展异术,待赶过来时,只见一群迎亲众人仍然被困在梦遁符异境之中,原本应当在肩舆之上的新娘子失去踪影,昏暗的地面上,只留下一团符纸灰尘随风飘去。
翌日、建康城朝野内外都在口传一个匪夷所思的消息,皇族公主司马雪在谢府门前被妖灵掳走,下落不明!
孝武帝收到谢府的禀报后,大发雷霆,下旨建康丹阳府与周边县郡的差役全体出动,搜查公主的下落,又命宫中卜算修士占卜女儿下落。
卜算修士要走司马雪生辰八字,在宫中步罡踏斗,施异术占问鬼神,不久后禀报,公主正向三吴旧地而去。
孝武帝立刻下旨国师王蛮子,速派朝中得力修士,前往三吴旧地搜寻公主的下落,一瞬间,整个大晋王朝为司马雪的失踪迅速奔波起来。
会稽郡因会稽山而得名,古自有之,统管山阴等十县之地,孝武帝登基前曾被封为会稽王,郡内景色如画,此时正是花红柳绿季节,峰川相映,沟涧纵横,绿荫草木笼罩其上,远望如绿云奔涌,彼此起伏。
数日后、司马雪一路从山阴小道钻出,向会稽郡翩然行来。
司马雪虽不谙世事,但猜想自已逃婚后,父皇孝武帝与谢府必定会派出大队人马,四处查找,自已绝不能在一个地方呆的时间过久,会稽郡北麓地势平缓,沃野成片,此时正是春耕农忙季节,田间垄头,处处皆有农人佃户引歌而耕。
田间一位老者穿件灰色露体短衣,用块布巾包着头,驾着两头牛,手扶一把铁直梨,一边挥舞鞭子,一边吆喝耕牛,来来回回的翻地,田地全是翻一面留一面,翻好的一面露出肥沃的黑土,没翻的一面长满荒草。
“老伯,这边的地长满荒草,为什么不耕啊?”
驾牛的老者赶着牛耕到地头,见司马雪身材纤秀,俏立地头黄土绿草中,双目清澈空灵,十分娇俏可爱,便回答道:“小娘子,一看就知你从来没种过地,留得这半边要回回肥,明年才能种稻。”
“老伯,这儿距会稽郡城还有多少?”
“过了南面平坡,再走上一段便到了,日头快落山了,小娘子可要走快些,天擦黑后,山中狼虫虎豹可要出来了。”
司马雪“嗯”了一声,足下发力,沿着田中小道向南边的会稽城行去,体内灵力运转,奔如行云流水,一柱香后,远远便望见了会稽城墙。
“公子,慢些跑,不要跌倒。”一名女子声音在旷野中响起,司马雪依声望去。
草地上快速奔来二名少年,约莫十多岁的年纪,一身的银色绸衣,梳了刘海垂髻,身后还跟了约十来个人,有男有女,从衣着看,应当是仆奴之类人物。
两名少年见司马雪站在路中,脚下木屐哒哒,一起朝着她奔了过来,其中一名少年目光灵动,远远问道:
“俊俏的小姐姐,你说我与弟弟谁跑得快些?”少年声音清脆,皮肤嫩白,一嘴江南吴地口音,司马雪心中欣喜,应道:“你俩是一起跑来的,谁也不快,谁也不慢,要不再跑一次给姐姐看看?”
少年脸色有些沮丧,不甘心的望了望身边同伴,十余名仆奴也都跟了上来,一位青年女仆看了司马雪几眼,然后对小童说道:“少公子,不要再跑了,可累死奴婢了。”
“告诉姐姐。”司马雪微微一笑,问一直沉默的小童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谢肇,他叫谢峻。”少年大大方方答道:“家父谢琰。”
“谢琰,怎么好象以前听过这个名字。”司马雪一边搜索记忆,一边轻声嘀咕道。
“听妹妹口音也是本地人,怎么连望蔡公会稽内史的名号也没有听过?”青年女仆露齿笑道:
“谢安之子谢琰现任会稽内史?”司马雪蓦然醒悟过来,话刚出口,顿知失言,晋人极讲孝字,对故去的父系长辈要注意避讳,不能直呼姓名,如外人无意间当面提及,晚辈子弟对空礼拜,示以哀意。
“不懂礼数的女子,太傅名讳岂是你可以随便乱叫的。”青年女仆对空拜了拜,然后瞪了司马雪一眼,拉起两个少年,向会稽城方向走去。
“此女长相俊美,却这般不懂礼数,定是北伧蛮人之后。”一名仆人低声给司马雪下了个极差见评。
谢安生时名动天下,东山再起后,先力拒桓温篡权野心,后在淝水一战中,指挥北府军,大败前秦百万大军,感动天下多少汉人泪流满面,鼓红了双掌,最后素业为退,先让相权,再让军权,晋室任何士族权臣提及谢安大名,也需尊一声谢太傅。
司马雪顿生一种不安感,自已久处深宫,竟不知会稽内史便是谢琰,刚从建康乌衣巷谢府逃婚出来,不意险些闯进会稽谢氏地盘。
暮色淡淡低垂,如云烟般笼罩会稽城,北人垒土为墙,南人伐木筑壁,会稽城属于南方,因此城墙中垒有大量巨大的原木,两根大原木前面围了一圈人,上贴一付官府画影文书。
司马雪见奇心喜,立刻钻进人群中查看原由。
文书上画有女子图影,模模糊糊看不清模样,一边有字,上书公主司马雪被妖灵掳走,有发现举报,赏黄金百两,文书还有官府大印与内史私印,私印中名正是谢琰。
发现本公主便得黄金百两?司马雪心中一慌,感觉身边众人眼睛正在上下打量自已,连忙悄悄退出人群,一溜烟向城西奔去。
春季的天、日头短,稍一徘徊间,天色便慢慢的暗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