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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很是喧闹,但傅问渔依然觉得略感疲惫昏昏想入睡,她知这疲惫由何而来,也不以为意,只是肩披满天星晨,眼藏一室流光,静静地坐在榻上看着方景城,她深知,在方景城内心最深处的那些刻骨铭心的恨,早晚会腐烂他的根骨,如今能使他得到解脱与释放,是未尝不是好事。
而自她知道方景城在商洛大肆屯兵开始,她也就知道方景城从那时起,所图的就不止是一个祈国,还有丰国,既然天下总是要一统,不如全握在他手中的好。
并非是他贪这天下,而是他不信任方伯言,他深知,当他拿下祈国,一统丰祈两地的时候,方伯言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除掉他,狡兔死走狗烹,很是常见的道理。
如果继续像以前那般由方伯言作天作地,闹来闹去,方景城也不是活不下来,只是这挺让人累心的,又要陷入无止无休的阴谋相斗里,解开一个阴谋再布下一个局,永无休止,何其累人?
或者干脆大袖一甩什么也不管的离开这里,也不是跑不掉,这天地如此浩大,整个祈国都是他们的,方伯言也未必抓得到他们,可是他们走了,留下来的这帮人可就没有好日子过了,京中的胡莱与胡膏,商洛的颜显贞,都不会有好下场,这些跟着方景城不惜一切代价,想让丰国变得更好的人们,不是方景城能轻易抛下的。
总是有太多的阻碍拦在方景城眼前,拦在他与傅问渔之间,方景城已经受够了这样的麻烦事,受够了让傅问渔一日累过一日地操心如何与奸人斗,更受够了他一生时间就那么多,却要分出大半来处理别的事,他只想陪着傅问渔,用尽此生。
所以,最有效的解决方式是什么呢?
无非是像今日这般,反了算了。
将所有的难关都一拳砸得粉碎,再没有可以为难他们的人或事,为了傅问渔,横扫天下又有什么不可以?
自他回京起,就没有什么不可以。
比方这种在大庭广众之下,让方伯言丢尽颜面的事,也并非不可以。
方伯言并不曾想过方景城会说出这样的话,所以他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有些怔住,下意识反问一句:“你说什么?”然后又看向温琳。
温琳面色有一瞬间的惊慌,但稳住得极快,一把握着椅子扶手,描了浓妆的眼睛死死看着方景城:“大胆!”
这样虚张声势地呵斥对方景城来讲,就连挠痒痒也算不上,他只是转过身来看着满堂朝臣,还有朝臣们的家眷,笑声道:“这后宫佳丽足三千,凭什么就你温琳单单能有孕!”
他猛然转身,指着温琳,冷笑道:“皇上是生不出孩子来的,而你所生的孩子不过是个孽种,是你与狱卒私通之后所生,你竟敢让这样一个孽子坐上东宫之位,妄图继承我丰国江山,诓骗世人!温琳,你其罪当斩!”
“你胡说!”温琳再坐不住,站起身来时宽大的凤袍摇曳摆动,可怜兮兮地挂在她身上,“稷儿……稷儿身上流着的是皇族血脉,是丰国太子,是皇上的骨肉,你竟敢污蔑!”
“是我污蔑还是你欺君犯上,偷梁换柱,你心里清楚。”方景城脸上的笑容显得残忍又狠毒,他这样笑望着面色已经发白的皇帝:“想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来,你一直没有子嗣吗?方伯言?”
方伯言脸上的肉有些颤,牙关也咬得死紧,狠狠地道:“你做了什么?”
方景城明媚一笑,像极他十几岁那年,白秀秀还在,白族还在,他依然还是那个霸气无畏的少年将军时,意气风发的模样,灿烂桀骜,傲然不羁,没有历经后来百般苦千种恨,他道:“当年你轻弹九龙鼎,宫中血光四溅,围杀我白族一脉,宫外翻天覆地,斩尽我白族后人,方伯言,我来找你寻仇,不是今日方始,那已是十多年的事了,你当初轻弹的九龙鼎里,有我白族蛛网为你特意调制的好药,你日日与它相伴,它象征你无上的地位,金龙是你的化象,它让你……断子绝孙!”
满室死寂,谁也不敢出声,方景城特意挑着这样一个人多的时刻将这件事揭露出来,要的就是让天下人都来看一看方伯言的笑话,看看他这个至高无上的皇帝陛下是如何被自己的皇后亲手戴了一顶绿帽子,他所疼爱进骨子的小皇子是如何变成他人的野种,他最得意骄傲的老来子是怎么样变成一场荒诞滑稽的大戏!
方景城要的,就是将方伯言所有的尊严与帝王骄傲都踩落脚底!
“轰!”
方伯言跟前的御案被他一脚踢翻,方景城这番话对他而言是最深最狠最残忍的羞辱,足以使这个高贵惯了的皇帝疯狂!tqR1
“你!你……你当年!”
“我当年未找你寻仇,是因为丰国需要一个皇帝,天下需要安稳,我忍得下白族灭族之恨,咽得下家破人亡之苦,不代表我什么都没有做!你杀我母亲,剥腹取子,我未成形的妹妹让你生生用长戟挑出,我又岂会轻易放过你?我便要让你此生再不得子嗣,让你从此绝后,方景悟,方景阅,方景梵是你亲手所杀,方景稷是个野种,而我,此生最恨不过我竟然姓方,是你的儿子,天大的笑话!”
方景城恨意全在眼中,那样明亮的颜色像是他眼中有滔天大火在焚烧,烧得一切都要化成灰,连着这座皇宫一同埋葬在他在仇恨里,早就什么都懒得再顾及了,所谓皇室尊严这种东西,又有什么好值得在乎的!
“方伯言,你一无所有,无儿无女,无亲无故,无权无势,当年你登上帝位之时,靠的是我白家,你本就是个一无所有之辈,现在我拿走你一切,拿回属于我白家的一切,这是你的报应,是你罪有应得!”
“方景城……方景城你这个孽畜!”方伯言连连拍着椅子扶手,气得咳嗽起来,老人家,年纪大了,经不得这样激的,很容易活生生气死,而方景城这一招着实阴毒至极,足以气得他这个皇帝老人要昏厥过去。
方景城冷笑挑唇,一些傲然与恨交织的神色:“我方景城一生,从不认皇族!传遍天下的名号是少将军,不是京中恶鬼,我白族之辈,只要我还在,就永远不会死!方伯言,你呢?你有什么?人们山呼你万岁,圣上的时候,你是否心虚,你是否也会担心半夜里有白家冤魂来找你索命!担心这他人赠予你的江山终落他人之手?毕竟,不是靠自己女人得到的天下,拿着也不安稳,对吧?”
“当年白秀秀该死!朕待她不薄,她何以敢对朕冷嘲热讽!后宫嫔妃无数,朕专宠她一人,是她不知天高地厚!是她找死!”
“你宠她,是因为你害怕她,你知道,我母亲远比你有能力,有智慧,你甚至连武功都不如她,要杀她还得用故人问这样下三滥的毒药!她不是不知天高地厚,而是她根本看不上你!”
方伯言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方景城,脸上早已失尽血色,连嘴唇都是青紫的,他像在一瞬间老了几十数,苍老佝偻,枉费他自诩算尽天下,算尽心机,却不曾想,一个笼罩了他十多年的阴谋,早就在成形,他方伯言一生自白秀秀后,断子绝孙!
“来人,将皇后押下去!”他话音里的恨像是有实质,宛若当年那把长戟,杀死过白秀秀的长戟,今日他也要杀死另一个皇后,一个带给他此生最大耻辱的皇后。
温琳脸色惨白跪地求饶:“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啊!臣妾绝未做这方景城所说之事,稷儿他真的是皇上您的孩子啊,皇上!”
她一声声求饶声音凄厉,她也终知害怕,以前不管她处境有多艰难,她都能寻到生路,寻到活下去的办法,可是这一回,方景城真的将她推上了必死之路,毫无半点转圜之机。
方伯言多看她一眼都是恶心,所以一把扯落他身上的凤袍,单薄地中衣之下温琳的身躯隐约可见,又一耳光打掉她满头凤钗与珠翠,头发散乱像个疯婆子。
方景城看着他们二人撕扯越觉好笑:“父皇你激动什么呢?她可是给你生了一个你最疼爱的小皇子稷儿啊,你不是天天抱着他,指望着他长大后继承皇位,护佑丰国吗?你不是还给他早早准备好了最好的先生和武师,想他让文武双全吗?听说你希望他仁德与勇气兼备,成为最优秀的皇子,现在想来,是不是觉得你自己就是个傻子,一生精明,最后被一个如此卑贱的女人玩弄了?哦对了,父皇别忘了,他还是方景梵的太子妃,明媒正娶,从旧祈娶回来的太子妃,父皇你为了儿子,连地位名誉都不要,最后却成了天下人的笑柄,想来一定很心痛吧?”
“方景城你闭嘴!”温琳突然声嘶力竭地喊道,“稷儿,稷儿是天定的太子,不是你能动摇的,不是你能动摇的!皇上膝下无子,稷儿是他唯一的儿子,唯一的东宫之选,皇上,皇上你看稷儿的份上,您饶过臣妾,那孩子那么可爱,真的是您的骨肉啊!”
回应她的只有方伯言冷冷的一句话,而且这句话还不是看着温琳说的,而是盯着方景城,像是要生吞了他一般,皇帝的话是这样的——
“带下去!从宫外寻十个乞丐,好好伺候这位为朕生了个好儿子的皇后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