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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书真的有了身孕?你真的看准了?几个月了?”杜恒霜倒是精神一振,先前一直有些恹恹的情绪一扫而空。
诸素素撇了撇嘴,对杜恒霜悄声道:“……她不肯让我诊脉。我给雪儿妹妹诊脉的时候,雪儿说知书是她贴身侍女,情同姐妹,让我也帮着诊一诊平安脉,开个方子养身。我开始没多想,反正举手之劳,也不费事。结果你猜怎么着?知书死活不肯让我诊脉,还说什么主仆有别,她不敢跟少夫人称姐道妹,更不敢劳烦我诊脉。你知道我这个人,她越是推脱,我越是好奇,所以就找了个机会,轻轻碰了一下她的腕脉。虽然没有仔细切过,但是滑脉的感觉很明显,恐怕至少两个月了。”
杜恒霜一只手搭在炕桌上,手指滴滴答答地敲着桌沿,出了一会儿神,才摇头笑道:“看来,雪儿也不是一无所知。只是这个小妮子,到底太胆小了。自己的丫鬟,卖身契握在自己手里,搓圆捏扁都由她,为何要这样遮遮掩掩的?”
诸素素坐回炕桌对面的位置,继续道:“你打算怎么办?这孩子不用说,十有八九是你那好妹夫的……”
杜恒霜笑了笑,道:“孩子是谁的不重要,关键是看亲家太太是个什么态度。”说着站了起来,轻飘飘地道:“这孩子就算生出来,也是婢生子,不,其实应该算奸生子。因为知书不是孙耀祖的丫鬟,而是雪儿的。”知书是杜恒雪的陪嫁丫鬟,虽然有通房的意思,但是到底没有开脸,她的身份,也就是一个丫鬟而已,而且是妻子的丫鬟,不是男人的丫鬟。
诸素素见了杜恒霜处变不惊的样儿,笑道:“你如今真的是变了。若是以前,你不气炸了肺?爆炭脾气一发,立刻能让人将知书打个臭死。”
杜恒霜想起当年,因关芸莲对自己娘亲口出污言,自己就命人掌她的嘴,不由觉得恍同隔世,在屋子中央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回头对诸素素道:“吃一堑,长一智。更何况我吃了这样大一个亏,好不容易死里逃生,若还不能处变不惊,迟早也是被人再一次算计的命。”还有那陈月娇的死,更是顺利到超出她的意料之外。虽然她亲眼看着那重影消散在皇宫里承天门外的天地之间,可是她心里总有一丝隐忧,挥之不去……
诸素素跟着她一起往外走,叹息道:“你也不容易。就别再想那件事了。她死了,也算是一了百了,让她偿了命就是了。”
杜恒霜微微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今生不问来世事,这一辈子她偿了命了也就罢了。”
两人来到外间,杜恒霜坐到平哥儿和安姐儿中间,看见他们面前的点心吃得干干净净,心里松快一些,笑道:“还想不想吃?”
安姐儿羞涩地笑道:“可以再吃吗?”
“当然可以。不过再吃一碟就够了。晚上还要吃晚食的。”杜恒霜和蔼地道,去叫丫鬟再给上几碟点心。
杜恒雪也笑着道:“姐姐,我也要!”
“都吃,都吃。”杜恒霜莞尔,看着丫鬟上了新的点心,给杜恒雪和平哥儿、安姐儿摆在桌子上。
萧嫣然不想吃了,坐到一旁摇着猫扑蝶的五彩团扇,笑道:“大哥刚刚有事,去衙门了,让我跟大嫂说一声。”
杜恒霜颔首,“多谢嫣然。”然后又问她:“过两天我们就要搬到柱国侯府了,你有什么要带的东西,回去让丫鬟婆子打点好了,将东西交给外院的萧义装车,一起送过去。”
萧嫣然满心欢喜,“大嫂,我们要搬去侯府了?”
“自然要去的。陛下御赐的府邸,不搬是不可能的。那地儿地方大,嫣然你先去看看,想住哪所院子,选好了跟我说一声。”杜恒霜想了想,觉得还是先搬家,再处理别的事情,“另外,还请嫣然回去帮我们给婆母和二弟、二弟妹传个话,让他们也收拾东西,到时候跟我们一起搬到侯府去住。”
萧嫣然有些惊讶。她知道大哥、大嫂跟二哥、二嫂关系不是很好,以前在老宅住着,都是已经分了家的。大哥大嫂要搬到侯府,正是跟二房脱离关系的好时候,如何还要搬到一起住?
杜恒霜看见萧嫣然脸上的神情,就知道她想什么,微微一笑,解释道:“和咱们在老宅一样,会隔出一间院子,让二弟和二弟妹他们住,也好安婆母的心。不管怎么说,我们不能让别人说你大哥不孝不悌。”
萧嫣然恍然,心下跟着叹气,道:“大嫂……”
“我明白,”杜恒霜淡淡地打断萧嫣然的话,“嫣然,你以后也是要嫁人的。你当知道,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端看你自己怎么对待了。”你要觉得痛苦,肯定是天天愁眉不展。如果你不当一回事,就能云淡风轻,专心过自己的日子就成。
萧嫣然脸上一红,垂首道:“知道了。”便起身告辞回家报信去了。
平哥儿和安姐儿静悄悄吃完点心,坐在杜恒霜身边默不做声。
杜恒霜看见本该吵吵闹闹的两个孩子,却如此安静,如此小心翼翼,心里很是难过。这自然是从懂事开始,就发现亲娘不在身边而养成的习惯。知道没有人会毫无缘由地疼宠他们,所以要力求做得最好,看着大人的眼色行事,才能得到一些关爱。
而陈月娇在塑造“乖孩子”的过程中,肯定是“居功至伟”。
杜恒霜虽然懊恼,但是并没有一味沉浸在过去。
“平哥儿、安姐儿,跟知数姐姐出去玩一会儿好不好?娘有话要跟你们小姨说。”杜恒霜和颜悦色地跟两个孩子打商量。
平哥儿和安姐儿忙点头:“好的,娘,我们这就出去。”
知数过来牵了两个孩子的手,将他们带出去。
小白狐跟在平哥儿后面,摇着狐尾,迈着优雅的狐步跟了出去。
欧养娘就对杜恒霜道:“大少夫人,今儿要回萧家吗?”
杜恒霜点点头,“在这里吃过晚饭就回去。养娘先回去预备着吧。”
欧养娘忙应了一声,带着几个仆妇先走了。
中堂之上只剩下杜恒霜、杜恒雪和诸素素。
杜恒霜就对杜恒雪道:“雪儿,跟我进来一下,我有话要问你。”
大门外面,知书一动不动地立在那里罚站,心里有一丝惶恐。
这两天那诸郎中总是看着她,笑得神神秘秘的,看得她心虚。
此时听见杜恒霜在屋里叫着杜恒雪的名字,要她去东次间里说话,心里更是着急,忍不住走进来道:“少夫人,奴婢伺候您进去。”
杜恒雪皱了眉头道:“知书,你怎么跑进来了?姐姐吩咐你在外面站着,我如何能违拗?”
杜恒霜当没听见,一个人先走进了东次间。
杜恒雪也低着头,跟在杜恒霜后面进了东次间。
知书到底不放心,不知道杜恒雪会不会在杜恒霜面前乱说话,只好硬着头皮跟进来道:“少夫人,老夫人说了,家和万事兴。老夫人不爱那些爱嚼舌根的长舌妇。奴婢白嘱咐一句,免得少夫人回去,又惹老夫人不开心……”
杜恒雪像是想起来什么,瑟缩了一下,默默地低下头,低声应道:“知道了。”
杜恒霜如何不知道知书的话是什么意思?——她明明是在警告杜恒雪,不要跟杜恒霜说在孙家的情形。
杜恒霜本来没有想到孙老太太头上去,现在听知书一说,再看看杜恒雪的神情,似乎大有文章可做,心里就拿了主意,笑道:“雪儿,你这个丫鬟倒是怪伶俐的,而且忠心为主,确实是个好丫鬟。”
杜恒雪扯了扯嘴角,“姐姐说的是。”
杜恒霜端起盖碗茶,拿茶碗盖刮着茶碗里面的白色茶沫,轻声道:“雪儿,姐姐求你一件事。”
杜恒雪一愣,“姐姐请说。只要雪儿能做到,一定听从。”
杜恒霜就伸出拿着茶碗盖的手,指着知书道:“我喜欢你这个丫鬟,不如将她给我,我另挑好的丫鬟婆子给你使,好不好?”
知书脸上的血色一下子褪得干干净净,求援似地看向杜恒雪,“二小姐……奴婢不想离开二小姐。”
杜恒霜皱了皱眉,对着知书挥手道:“你先出去。我这里跟你主子说话呢。”
知书无法,一脸惶恐地离开了东次间。本来还想站在东次间门口,侧耳倾听里面的谈话,杜恒霜的丫鬟婆子可都不是省油的灯,笑道:“知书姐姐是不是已经把自己当做是孙家人,不是杜家人了?怎么大小姐的吩咐都不听?”
知书无法,只好站到外面的回廊之下,焦急地盼着孙耀祖从衙门里回来。
东次间里,杜恒雪缓缓地道:“姐姐既然喜欢她,我把她给姐姐就是。不过,她的卖身契不在我这里,等我回去回了婆母,再将她的卖身契拿出来送给姐姐。”
杜恒霜听着不对劲,问道:“她的卖身契怎么会在你婆母那里?”
论理,知书是杜家陪嫁的丫鬟,是杜恒雪嫁妆的一部分,怎么会卖身契落在孙家太太手里?
杜恒雪低下头,声若蚊呐地道:“婆母说我年岁小,手脚散漫,不会过日子,所以把我的嫁妆都接过去保管了。”
杜恒霜愕然地瞪大眼睛问道:“娘知道这件事吗?”
杜恒雪摇摇头,“娘不知道。”然后求杜恒霜,“姐姐,你也不要跟别人说。其实真的没什么的,孙家四代单传,只有耀祖一个儿子。以后婆母和公公的东西,也都是耀祖的。我们夫妇一体,我的嫁妆,当然也是耀祖的,握在谁手里不一样呢?”
杜恒霜听得火大,压抑住心头的愤怒,问道:“谁跟你说,你的嫁妆是耀祖的?”说着冷笑道:“这话我听不明白了。谁家媳妇的嫁妆不是自己拿着的?就算你婆母说你年岁小,帮你打理嫁妆,也不能说你的嫁妆就是她儿子的!”
杜恒雪讪笑道:“姐姐,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的东西就是我夫君的,这话也没错的。”
杜恒霜盯着杜恒雪看了一会儿,直言不讳地道:“雪儿,姐姐把丑话说在前头。你这样倒贴孙家,以后不会有好下场的。到时候不要再来找姐姐和娘哭哭啼啼就好。”
这话说得杜恒雪满脸紫涨,忍不住站了起来,想要反驳杜恒霜两句,又不知从何说起,手足无措地愣在当地。
杜恒霜就扬声道:“让知书进来!”
知书听唤,忙从外面进来,给杜恒霜行礼。
杜恒霜上下打量她,笑道:“好丫鬟,真是个忠心为主的好丫鬟!”
知书听了一愣,忙陪笑道:“大姑奶奶折杀奴婢了。奴婢从小陪二小姐长大,情分自是不一般。”
杜恒霜笑道:“好丫头,确实情分不一般呢。——素素!”杜恒霜又扬声叫了一声。
诸素素走了进来,一手搭在知书的肩膀上,一手搭住她的左手腕,仔细地切脉。
知书面色一白,想要挣脱,可是被诸素素拿住了肩井穴,半个身子都酸麻不已,根本动弹不得。
诸素素诊了半晌,松开知书的胳膊,“没错。两个月身孕了。”
杜恒雪难以置信地偏过头,瞪着知书道:“什么?你怀孕了?”
知书的脸上顿时由白变红,又由红变紫,再由紫变青,面上像是开了染料铺子,各种颜色铺排得到处都是。
“好个忠心护主的大丫鬟,居然三不知的就有了身孕。孙家真是好家风呢。神不知鬼不觉,就把妻子的陪嫁丫鬟摸上手。”杜恒霜冷笑道,看着失魂落魄的知书被诸素素带了出去。
杜恒雪哇地一声哭起来,扑到杜恒霜膝下,将头埋在她腿上,泣道:“姐姐!姐姐!怎么会这样?我该怎么办啊?——我……我……我还没有身孕呢!”
杜恒霜摸了摸她的头,咽下那口气,道:“我和娘也有错,以前太宠你了,让你养成了这样的性子。只是我看你也不是糊涂人。你不是一直想让素素给知书诊脉?可见你也不是一无所知。只是,你自己不想动手,想要姐姐做恶人,姐姐也不在乎,你只要说一声就行。何必遮遮掩掩,跟姐姐玩心眼子?”
杜恒雪哭得肝肠寸断,哽咽着道:“姐姐,姐姐,我真的没有想跟姐姐玩心眼子,我是真的不知道她怀孕了。如果我知道,我早跟姐姐说了,何必要拐弯抹角,既伤姐姐的心,又于事无补?”
“那你为何让素素给她诊脉?”杜恒霜见杜恒雪也不像是撒谎,低头问道。
杜恒雪觉得自己真是蠢,可是杜恒霜问起来,她也没有遮掩,老老实实地道:“是家里的一个粗使婆子悄悄对我说,说知书最近吃不下饭,老是呕吐,是不是有什么症候,让我有机会给她请个郎中瞧瞧。——我哪里知道她是有了身孕,我还以为她是真的病了,好心想让诸郎中给她治病呢!”
杜恒霜无语。那婆子也算是尽责了,可惜碰上杜恒雪这样的主子,完全没有听明白她的意思。
“这话你没有跟别人说过吧?”杜恒霜忙问道,“是哪个粗使婆子?你回去可得将她调到你身边来。你的养娘呢,怎么一个粗使婆子都知道了,你的养娘反而成了睁眼瞎?”
杜恒雪一愣,继而想起来自己出嫁的时候,姐姐不在跟前,有关她嫁妆的那些事,姐姐根本就一无所知呢。
杜恒雪就抹了一把眼泪,抬起泪水淋漓的小脸,对杜恒霜道:“姐姐,是这样的。我去年出嫁的时候,婆母说,孙家是小户人家,用不了那么多的下人,让耀祖跟我说,不要陪嫁这么多的丫鬟婆子。所以,最后只陪了知书和青儿两个丫鬟。知书是大丫鬟,青儿是个刚买的八岁小丫鬟。娘就把我的养娘赏了卖身契,让她回乡了。另外别的粗使婆子、丫鬟,一个都没有陪送。”
杜恒霜听了,倒觉得这孙家太太是个有骨气的人,并没有贪图亲家的陪送。一般人家,肯定是趁机要求多陪送几个丫鬟婆子好使唤。
结果她还没有想完,杜恒雪接下来又道:“后来,耀祖又跟我说,既然不让我们家陪送丫鬟婆子,也不用我们家陪送房产地契田庄铺子,不如直接将她们的身价和那些房产地契田庄铺子都折成银子,给我当陪嫁陪送过来。还说以后他做官要打点,还是陪送银子更合适。”
杜恒霜瞪着杜恒雪,“这样糊涂的话,娘还不拿大耳刮子给他打回去?”
不要陪送丫鬟婆子下人,也不要陪送房产地契田庄铺子,本来是有骨气的做法,可是又要求将这些陪嫁折成同等的银子陪送过来,就不免有些沽名钓誉,虚伪至极了。
杜恒雪听了杜恒霜的话,尴尬地嗫嚅道:“……娘……娘……确实是生气,不肯的。是我……是我……在家见天跟娘闹,非要娘同意,娘拗不过我,才统统折成了银子,给我陪送了十万两银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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