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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房之后,才算得上是真正成了夫妻,而初夜落红,则是检验新妇闺中清白的唯一凭据,不论是世家大族亦或贫民小户,都将这一方元帕看得很重。
按照习俗,新婚第二日晨起,新娘子带过来的掌事嬷嬷便要将元帕收好放入紫檀木匣中,然后等着婆母那来的嬷嬷一起敬呈给婆母见过,以示新娘子婚前的贞洁,然后再行见礼敬茶之仪。倘若初夜元帕未见落红,夫家是可以当庭以新妇不贞的名义,解除这桩婚事的。
裴静宸如水波一样平静的眼眸中,忽而起了微澜,是他疏忽了,只想到托病以免过敬茶问安时那些人的苛责为难,却没想到元帕的问题。
若是他“病”了,昨夜就不能行房,自然也不必呈上什么元帕,可那样一来世人眼中,他与明萱的夫妻关系便还算不得坐稳。
府中的那些人都是怎样的嘴脸,他最清楚不过,风言风语自然是少不了的。他是有心要护着她的,可现在却还不是与那些人撕破脸闹翻的时候,一时半刻也找不到理由名正言顺地搬离这里,她纵然坚强聪明,可到底是娇宠着长大的侯门千金,那些闲言碎语,他怕她承受不了。
可若是将元帕交上去了,恐怕杨氏就会指着他的“病”大做文章,将责任都推到明萱“不知节制”上,那私底下的闲话,想必要更难听了相害相权取其轻,可裴静宸还是想要先问问明萱的意思.他眉头微皱地问道,“你的意思呢?”
明萱垂着眉沉吟着说道,“这得要看您对裴家是个什么意思。”
她顿了顿,抬起头来满脸认真地说道,“咱们如今既是夫妻,有些话便就不要藏着掖着了,您若是想要夺回这份家业,那咱们便按照规矩来,总也不能让旁人挑出我们的把柄来.您的身子当须慢慢好转起来,到时候等站稳了脚跟,依着嫡长的身份,谁也不能越过您去。”
纵然杨氏有个当皇后的女儿,背后还有杨右丞当靠山,可再强的权势也不能与周朝数代遵循的礼法相悖,只要裴静宸还活着,她所出的二爷裴静宵便就与国公的爵位无缘,这裴家的大半数家业就落不进她的袋中。
明萱眼神露出微芒,她接着说道.“但若是您并不稀罕裴家这份家业,只当是寄居此处一段时日,那自也有过得舒坦又不惹人闲话的方法。”
她眯了眯眼,笑着问道,“您想不想听一听?”
为了接下来她的行事能够更自由无阻一些,她觉得有必要提前与裴静宸达成共识。
裴静宸眼中闪过一瞬即逝的亮光,“你说。”
明萱冲他浅浅一笑,“经过昨日,盛京城里怕是无人不知晓世子夫人对咱们两个的心思了,不论我们怎样应对.舆论总是会向着咱们的,你要知道权柄堵不住攸攸众口,威势收买不了天下人的心.有些事只要咱们做得巧妙-,便会事半而功倍。”
她轻抿嘴唇,接着说道,“不瞒你说,我其实也不大耐烦去请安敬茶,可若是果真不去,那便是咱们的过错了,与去了敬不成.那可是两回事。
孝道.是一座大山,一旦若是与不孝两字沾上.那便是天下之大不韪,不论将来是想要这座历经百年的公府.还是独善其身,于德行上绝不能有半分污点。
但与子女的孝相对的,还有父母的慈,父母若是不慈,亦是要受言论的鄙弃的。
裴静宸有些诧异,随即又生出几分惊喜来,他心底暗自赞叹祖姑婆婆有识人之明,替他寻了这样一个心思通透又大方直接的女子,她没有被娇惯坏了的千金小姐的娇气扭捏,亦不曾因为是不得不要嫁给他的而离心离德,这让他对这段婚姻生出几许期盼来。
这的确是个能与他比肩的女子,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她定也能与他白首一生,不离不弃吧?
明萱想了想,眉心轻皱地说道,“至于元帕......未免以后横生枝节……”
她抬起头,目光莹莹地望着他,含着几分忐忑与不安,声音忽然变得小声起来,倘若不是十分注意听她说话,定不能听清楚她话中含义,她小心翼翼地打着商量,“咱们两个现在还不太熟,那件事能不能以后再说,先将眼前的难关过了。”
虽然自那日清凉寺后山落崖之后,韩修果真信守承诺没有再来找她,可她心里却总觉得,他执念已深,不像是那样就会轻易放弃的人,可不论妫‘和裴静宸的关系将会变成怎样,是真的相濡以沫,还是相敬如宾,她始终已为人妇,并不想再与韩修有任何纠葛。
韩修的感情,明萱不想过问,那些过去了的事,也与她关,哪怕他真的满怀苦衷,可悔婚娶妻皆是他的选择,每个人都该为自己的选择负责,而失去了明萱则是他应该付出的代价。
为了杜绝韩修的妄念,她暗觉有必要做实与裴静宸之间的关系,将元帕呈交给杨氏,一来能令府里的那些人闭上嘴,她耳边多几分清静,二来也好断绝了韩修的念想,反正她是不信她和裴静宸生米煮成了熟饭,他还能继续纠缠不休,说什么“我的女人”之类的浑话。
裴静宸的嘴角忍不住微微扬起,清朗的嗓音中分明带着了几分轻快笑意,“就按你说的办吧。”
从正厅传来铜钟的鸣响,恰是卯正时分,他翻身下床,从斗柜的抽屉中取出一个白玉药瓶,拔开塞木,倒出一颗红色药丸,合了水后便变得像血水一样浓稠,他让白绸之上随意泼洒了几处,红梅点点,斑驳凌乱,看起来十分诡丽。
明萱惊讶地张开了嘴,她原本想为了做得逼真,定是要取些真的血才行,她甚至已经做好了自残手臂的心理准备,没想到裴静宸竟然那样简单就伪造出了元帕上的落红,而且白绸上的红影看起来竟显得十分逼真,真像是那么一回事般。
她披着外衫也下了床,举起杯中残存的液体嗅了嗅,忙捏着鼻子移开,“这里面有血腥气……”
裴静宸笑笑,“祖姑婆婆制的血丸,我常随身带着,以防咳血之用。”
既然以后是要生活在一起的,那么这些事便没有必要隐瞒,他不是真的病夫,相反经年锻炼,内里还有几分底子在的,这些血丸是从前隐藏实力时的道具,若有急需时在口内含上一颗,吐出来的便与真的鲜血几可乱真。
玉真师太制药的本事天下无双,这么多年来,不论裴相或是杨氏都曾数番查证过他的病情的,但却都被那些掩藏真实脉理的药物和这些血丸瞒过,对他的病情存疑的人不少,可却无一人能抓到他装病的把柄。
明萱觉得新奇,心里却也松了口气。
她不太了解这年月男子的想法,本来以为昨夜逃不过圆房的,可没想到未曾开口,裴静宸便先入睡了,倒也免去了她的尴尬。方才她小心又未完地试探着提出“以后再圆房吧”这个建议,原本以为他会生气的,至少心里总不能那样爽快,但他却笑着说“就按你说的办吧”,还亲自替她准备好了要交差的元帕。
她有些拘谨地立在他身后,觉得应该要表达自己此刻的情绪,可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隔了良久,才讷讷问道,“你平素穿衣梳头,都是谁服侍的?”
不过片刻,裴静宸已经将桌案上的东西都处理干净,他从衣柜中挑了件紫棠色的夏衫直缀,动作熟练地穿上,一边回答,“我不习惯让陌生人近身,穿衣洗漱皆是自己动手,发髻也是自己随意梳了,反正我不常出门,邋遢一些倒也无碍。”
他顿了顿,“我这里没有贴身用的丫头,平素都是长庚替我管着的,如今你来了,以后这院子里的事,便都由你做主吧,该撵的撵,该打发的打发,不必顾忌。”
这是不想让杨氏有任何插手到静宜院的机会,亦是对妻子的信任。
明萱浅浅笑了起来,从妆台上取过梳子,低声说道,“既然你已经有了妻子,那以后不出门,也不能再邋遢了,你坐下,我替你梳发。
她这话说得软糯,内里却也含着真心,虽然她暂时还不能将感情交付,短期内想必也没有法子真的与他圆房,但既已成为夫妻,打理好丈夫的仪容,掌控住这座院子,却还是她能够做到的事。
裴静宸果真乖乖坐到妆台前,他抬头望着铜镜里身后那个影影绰绰的窈窕身姿,感受着她柔软的指尖穿过他墨黑的发丝,碰触他的头皮,心中有什么东西似乎化开了,溢出千万种奇异感受,他不只觉得新奇,亦有淡淡的满足。
有个妻子的感觉,原来是这样的啊。
明萱的动作并不灵巧,好在男人的发髻梳起来并不繁琐,她神情专注认真地将发髻绑好,替裴静宸戴上象征着贵族子弟身份的紫金发冠,又随手替他整了整衣襟,等到整理妥贴,这才抱着胸左顾右盼起来。
她满意地点头,心中暗叹,这还真是个美男子呢。
这时,外厢的门扉被敲动,严嬷嬷的声音响起,“大奶奶,世子夫人身边的桂嬷嬷来了。”
明萱与裴静宸目光交接,都猜到桂嬷嬷这是来要元帕的,她眉头一挑,低声说道,“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