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棋姿坐在炕沿上,听绮墨把话说完,抬眼仔细问道:“她当真这样跟你说?”
绮墨点头:“梅姨娘说得眼里都放也光来了,说她一提大奶奶,子规脸色就变了,想必心里害怕,还说什么,老虎归了山,猴子哪有不退位的?”
棋姿不出声了,默默于心中盘算,绮墨等了片刻,忍不住催道:“到底如何?姨娘也拿个主意才是!”
棋姿还是不吭声,这时榴哥儿从炕上爬至身边,口中牙牙学语:“娘,娘!”小手胖呼呼地,伸过来就拽棋姿的衣角。
棋姿听见他叫,心huā都开出来,赶紧就抱于手中,又亲亲胖脸蛋,逗弄起来。
“姨娘别顾着玩吧,到底给不给大奶奶写信,请她过来呢?”绮墨见其似有推脱之意,便又催问一遍。
“你也傻了,梅香的话,能当真听得?她受了子规的气,倒叫我来替她顶缸?再说了,咱们从清西县出来是时,是何种情势?大奶奶不恨我才怪!如今倒好,我还去招她过来,不是给自己惹事吗?再者,大爷知道是我叫来的,从此我便不要有好日子过了,也再别想得到一个好眼色了,到时候,我榴哥儿前途怎么办?!”棋姿被逼得无法,只好将心里话合盘托出。
绮墨闻言,慢慢坐了下来,过会还是点了点头。
棋姿知道自己的话是有理打动对方了,便又继续说道:“如今咱们二人姐妹一般,我有话也无需瞒你。子规罢了。我看还好,梅香却不是个好人,当初要不是我时运当头,只怕今天就不会有榴哥儿了。”
绮墨大惊。直问这话为何,棋姿叹了口气,娓娓道:“那时大爷宠我。一个月总要来我院里几回,梅香气不过,你也知道,厨房里有她的人在,她使个坏心,叫人在我饭里下药,让我总也怀不上孩儿。老天有眼。那日我害腹痛,命房里小丫头临时去厨下要个茴香汤,就正巧看见韩婆子往菜里放东西,她看见后回来说给我知道,我便留了心。从此不吃大厨房里做的饭菜,特意叫人后头开个小灶,自己弄来吃。不过半年,就怀上哥儿了。”
绮墨摇头直道:“这梅姨娘也太狠了!”
棋姿点头:“可不是说?事后我请过一回脉,太医看过后说,好在调养的及时得宜,不然只怕终生不能得生了!”
绮墨气道:“姨娘为何不报大爷知道?梅姨娘行事也太过阴毒!”
棋姿叹道:“我当时忙着要拢住大爷,心想反正自己知道也就算了,她见我自立小灶。想必也就心中有数,既然如此,又何必要闹出来,叫大家难堪?你也知道的,她凭了自己一张脸,横竖不会被大爷休下赶走。她娘家人多,且皆是本地人,我孤身一人,只得一双眼睛,哪里斗得过她?后来有了身孕,更加防她不及,哪里还敢去惹她?”
绮墨同情地看着棋姿道:“想不到姨娘竟有如此苦楚,也难为你,这哥儿竟来得不易!”
棋姿点头,心酸道:“你说得极是。如今梅香与子规对上,我又何必帮她?咱们只管于暗中看视,若有一方得势,咱们就伏上水去,随他另一方去死,正好倒一个,算一个!”
绮墨点头:“这一招高明,坐山观虎斗,不伤及自己,又可稳看好戏!”
棋姿听这话对路,方才微微笑道:“说得是了,这园子里可不就得这么活下去?!”
子规院里,长新正跟子规回话:“青姨娘快些收拾了,这就去吧,轿马门口候着呢!”
子规推手笑道:“我是个上不得台面的没脚猫,见不得大场面,你叫大爷找旁人做陪吧,我还是不去了。再者园子里事多,一会婆子们就要来回话,你没见我正预备看中午菜单子?”
长新哟了一声,也笑道:“知道姨娘事多,可大爷说了,这闵太师纳妾,是今儿京城里头一件大事,大爷还说了,除了青姨娘,他不用别人。姨娘你说说,这叫奴才怎么处呢?姨娘只当是心疼奴才腿脚工夫,少跑个一趟两趟的,就依了这话,快打扮出来,就去吧!”
说着又赶紧叫杜鹃:“快去,把姨娘要用的东西一包儿收拾了,你也捯饬鲜亮了,一答儿去吧!”
杜鹃听见能出去逛逛,心里正痒痒,便不住拿眼偷瞥子规,子规见了,又知长新说得有理,心软没法子,只好应道:“小狗材,看把你会说话的!我去是只管去,你可得记得这一遭!”
长新乐道:“那是没错!我长新就承了青姨娘的情儿了今日!保管日后不忘!”
杜鹃也〖兴〗奋起来,直奔进里屋,开箱子替子规寻衣服了。
子规忙喝道:“杜鹃别忙!又开箱子做什么?早起才换上这身,怎么不能见人吗?”
杜鹃望望子规身上青衣,一时嘴快就道:“姨娘也糊涂了不成?这素淡颜色怎么去给太师贺喜?叫人见了也不像。”
子规冷冷道:“贺什么喜?纳妾?你们都忘了梅姐姐的话了?不过是孤老院里又多一个领衣食的罢了。”
杜鹃愣住了开不得口,只得看长新,后者陪笑道:“这话别人说得,唯青姨娘说不得,谁不知道,青姨娘是大爷的心头肉,眼中宝?姨娘若还抱怨,旁人可没法活了。”
子规更冷道:“什么心头肉?不过是眼前暂时的一朵春huā而已,大奶奶若来了,还能有我归处?现在越是好,只怕日后越是难,不过挨一天算一天罢了。如今倒反叫我去瞧旁的姐妹与我同走一条路,你们说,这喜从何来?”
长新也傻了眼,他没想到子规好端端竟提起那位远在千里之外的大奶奶来,一时心里犯了嘀咕,也不知如何回话。
“怎么样?弄好了没有?”儒荣声音由外入内,话音未落,人已至面前。
子规似刚才说到了伤心处,低头不语,也不接他眼神,也不起身,只默默坐着不动。
“青姨娘怎么了?”儒荣见其如此,转身就问长新。
长新哪里敢说出大奶奶三个字来?只得陪着笑脸,也不吭声。
儒荣想起昨晚,以为子规这是害羞,当下挥手,命长新出去,又见杜鹃在里屋,这里正好无人,遂弯腰伏身,凑近子规耳边道:“青儿怎么不痛快了?有谁得罪了你?又或是哪个丫头烧糊了洗脸水?快说出来,我替你骂他们,出出气!”
子规听见这可笑的话,知道对方有意逗乐自己,那脸儿也再板不起来,却又不肯这就放松,像是着了他的道似的,没了骨气。
儒荣见子规脸上微微发出些笑意,却又硬撑着不肯回转,心里更笑,便作出伤神的模样,向后退坐于椅上,叹气道:“这怎么处?这可怎么处?真真叫我愁死了!算了,我也别去了,陪你一起坐着,生会子闷气吧?”
子规知道差不多就该下台阶了,遂轻轻一笑,流波微转,带三分娇羞三分腼腆道:“大爷又来寻青儿的没趣,我不听你,我走了。”说完当真起身就走。
儒荣哪里肯依,一把拽住拉进怀里,脸对着脸,细声软语道:“你去哪里?我看你跑得掉?”
子规听后,强挣道:“我偏要跑,看你拦得住才怪!”
二人正拉扯间,忽然子规看见儒荣露出袖口的白皙手腕上,整齐留下的一圈细小牙印,看上去被咬得不轻,印痕甚深,红迹尚存。
子规的脸,腾地一下全红了个透,她这才想起,这原是自己昨晚情极时,不管不顾地咬出来的。
儒荣见怀中玉人忽然停下挣扎不动了,便顺着对方眼光看去,见是那里,笑了,又贴近子规身体,凑到她耳边道:“你看那是什么?怕不是,一只小兽袭击了我?”
子规感受到对方浓重的男子气息,萦绕于身际,又觉热气直冲向自己耳珠,当即酥软了下来,再动不得。
长新屋外侯了半日,眼见再不走就要误了时辰,心里急得不行,悄悄走至门口帘下,向内听了听,忽然笑了,立即转身下了台阶,坐在最下面一级上,守着不动。
片刻后杜鹃先出来,也是笑意殷殷,过后儒荣亲自扶出子规,长新赶紧起来,预备伺候,不料回身一眼,竟见子规一身新鲜亮眼的绿地缠枝牡丹莲菊海棠纹织金绸锦袍,又是一条菫色卍字纹扇子纹暗huā皮裙,外头正披着件薄緑云凤纹白狐披风,头上不过些许点翠金钗,耳边正有一双碧色丁香打坠,并无特意大件头面,亦无浓厚脂粉装点,却越发衬得明眸皓齿,玉面朱唇,月挂双眉,霞蒸两靥,整个人如一支青梅,于瑟瑟寒风中怒放。
众人出了院门,待到内huā厅后,就坐肩舆,再出了垂huā门,方才上了车,这里便另有车道,绕过大堂到得门口,家人方上马,随后跟着的大鞍车上,坐了些跟去伺候的侍婢。待一切安排得当,便流水一般,熙熙攘攘地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