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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规沉沉睡了一觉,醒来发了半天的愣,一时竟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了。是在,柳清院?拢香院?
她四下打量一圈,怪了,这屋子怎么这么小?华丽富贵,不似自己日常下处,呵!她突然全部想了起来,这是在马车上,自己,就要被安儒荣带回京城里去了!
可是马车怎么不动了,不可能这么快就到了吧?算算路程,怎么样也得七八天吧?现在什么时候了?她正欲揭开窗帘向外张望,却听得车外有声音响起:“你醒了?”
这一惊非同小可,她不知怎么,羞得说出不话似的,嫋嫋然欲言复止,外头是谁?这句话明明已到了嗓子口,却就是吐不出口。
颤悠悠的丁香垂幕,被慢慢揭开,他在那里,原来,是他在那里。
“你醒了?饿不饿?”儒荣眼看着她,因这一觉睡得香甜饱足,她的脸色比早起出门时显得光鲜了许多,因不敢抬头看他,星眸低缬,香辅微开,却是一派天然缟素,恰正似轻沾了雪后的梅魂,身上衣着淡雅,正如车前青梅,而气质温香,又似腰间软玉。
“来,下来吃点东西吧。”儒荣一偿所愿,眼光久久不离车上女子,待看饱看足后,又见其在自己的目光下,娇羞可人,脸泛红霞后,方才向车内伸出手去,欲扶其下来。
子规身子向后一缩,眼睛猛地盯住儒荣,却不动身。
儒荣知其意思,便安慰地对她道:“好好。你自己下来,我前头走着,带你去地方就是。”
这下轮到子规犹豫了,下不下车?要不要。带那小剪刀一起下车?又或者,吃饱了,再杀掉他?
想到这里。想到自己要杀掉眼前这个男人,子规的心突然狠揪起一把来,杀他?真要,杀死他?她顿时感到了喘不上气,心脏有些供不上血似的,短了一口气。
想起刚才他在自己身上,久久流连不去的痴情眼光。子规身上发起火烧来,腿肚子打软,一股热气由腹内窜出,叫她身颤心抖,动也动不得一下。
“你实在不愿下来。我拿些来给你,你在车上吃也行。对了,你喜欢什么吃食?”儒荣体贴入微,说来好笑,从来他没对一个女人做过这样的事,可初次出手,却也不觉生疏,想来,是以前别的女人对他这样做过。他再依样学来,呈于她面前的吧。
“哦不必,我自己下来就是。”子规情急开口,若真这样更麻烦,自己已经够惹眼招人的了,再这样下去。以后还见不见旁人呢?
“来,这边。”儒荣眼也不错一下地看着她,唯恐其跌倒摔伤,“地上雨重水滑,你小心鞋袜,若湿了就该受凉了。”
切,瞎操心,子规心想,我自己的事,自己管不到吗?白长这么大了。想是这样想,可到底她也不敢大意,眼下身处田头农庄,地上都是湿泥,她的锦鞋丝袜,行路于其上,的确十分危险。
“哎呀!”果不其然,子规不过刚下来走了二步,没看到面前正有一汪积水,正正就踩进水里,脚下一滑,身子就向后倒去。
好,就要摔个狗吃屎,猫抓泥,看你还在不在意一个满身烂泥的脏丫头!不知为何,正欲滑倒之时,子规不倒不怕,反倒觉得十分痛快,只盼着自己能结结实实地摔进地上那一摊臭水脏泥之中。
可惜,天不遂人愿,她倒是倒了,摔也摔了,却是结结实实地倒进,摔在那个男人的身上,怀里。
温香满怀,软玉入胸,儒荣将她紧紧拥住,屏息静气,心期缱绻,几至魄荡魂摇。
子规紧紧闭着眼睛,不敢睁开,耳边只有一个声音在响:咚,咚,咚,那是心跳的声音,是抱着她,叫她脸红身热的那个男人,心跳的声音。
农庄里,姿姨娘取来块热腾腾的乳饼,小心仔细地喂给榴哥儿,绮墨站在窗前,向外看了半晌,忍不住开口道:“姨娘要不问问长岭?就这么放大爷一个人在外头?也不叫个人跟着?”
姿姨娘边擦去哥儿嘴边的小团乳渍,边淡淡回道:“怎么是一个人?子规在车里呢。”
绮墨一屁股坐到她身边,语气急促道:“子规倒在车里?大爷就这么坐在雨里候着?”
姿姨娘点头道:“长岭说,大爷的话,都进来这里用饭,不必管他,也不许吵嚷,说句话儿也不得大声,唯恐吵醒了那丫头。”
绮墨怔了怔,眼里留出羡慕的神情来:“好个子规,真有本事!什么时候就勾上大爷了?还这么勾得实实的。”
姿姨娘苦笑一声道:“可不是?我看哪,大爷的魂已经不在自己身上了呢。”
绮墨凑近她身边,低声问她道:“大爷可曾对你这样?”
姿姨娘摇头,见榴哥儿吃完,将其竖抱起来,拍了拍,呃,榴哥儿便痛快地打出个长嗝来。
绮墨笑着摸摸榴哥儿的头,赞道:“好哥儿,吃得快,长得高,长大做个大官官,跟你爹爹一样,好不好?”
榴哥儿冲她闪闪眼睛,笑了。
绮墨也冲他笑了笑,却接回上面的话,又问姿姨娘道:“连刚开始的时候,也不曾这样过?”
姿姨娘有些艰难地开口道:“别说是我,就连上京中大宅里的几个,并外头应酬的小戏子官妓私娼,大爷的女人也就不少,可从来没见他在任何一个女人身上留过心的。你来时他不作太喜欢,你不在也不见他伤过神,女人不过如此,对大爷而言。”
绮墨想到子规,再看姿姨娘,二人禁不住都在心中啧舌。
“今儿早起,你去找子规,告诉她大爷要带她走,她是个什么反应在?不会是兴得上天了吧?”绮墨又问。
“你又傻了,你什么时候见过那丫头兴上天去?从来人前只见她淡淡的。我去说过那话,她只说了二个字。”
“哪二个字?”
“知道。”
绮墨又说不出 话来了,就这二个字?她由不得想起,若是书桐听见那话,该是个什么神气活现的样儿?命运就是这样奇妙的不讲理,任你翻山倒海,作死地钻营,不是你的,就到不得你怀里,天道酬勤,说不到缘分的事上来。
“你给她送那盒子去时,她不是也一样冷淡没反应?子规就是这么清冷的一个人,我没见她在园子里爷们身上留过心,不像芩姑娘和书桐,出了名儿的床上爬!”姿姨娘出了安家大宅,说话也不太顾忌了,言语间竟也刻薄起来。
“姨娘说得很是,我想着,若是一般丫头,光见到盒子就要乐开花了,只怕话也说不周全了,没想到子规看也不看一眼,只说放下吧,倒叫我吃了好大一惊。”绮墨说到这里,长叹一声道:“偏就是这样的人,叫大爷看上了,姨娘别怪我说句实话,大爷往后,只怕有得受呢!”
姿姨娘心里顿时又酸又苦,嫉妒羡慕醋恨同时发作,她冲口而出道:“叫他受去就是!他往日里受别人的可也不少了!也该是时候来个债主子索债了!”
这话太过不吉利,绮墨心下一震,不敢再说,接过姿姨娘手里的榴哥儿,拍着哄他入睡,哥儿吃饱后正在泛困,刚才因她二人说话,正被吵得有些不耐,见有人哄自己,屋内又安静下来,吮着自己胖胖地小手指高兴起来,不一会儿就眯起眼睛,渐入梦乡。
棋姿不出声地看着榴哥儿,眼里悄悄落下晶莹的泪珠来。
“姨娘快来看,大爷过庄子里来了!”绮墨正抱着哥儿,哼着小曲儿哄着,走到窗下向外一看,竟是儒荣向这边走来,忙叫棋姿来看。
棋姿心里慌张起来,赶上来一瞧,果然是他,只是并不向自己屋内,只在小院门口,对着守在门口的长岭说了几句话,掉脸就向外走去。
棋姿见儒荣一身蓑衣,湿得直向下滴水,看不见帽子下的脸,不过见其行色匆匆,知道十分着急,不然如何看也不看这边?
想到这里,棋姿忽然恼怒起来,一时气急,竟抬手到榴哥儿身上,举得高高地,绮墨见势不好,忙叫了一声:“姨娘可别!哥儿才刚刚睡着,姨娘别动气,哥儿无辜啊!”
棋姿被她这一叫,叫回过神来,手抖不止,忙缩回来,又上来细细检看哥儿,见其果然睡得香甜,小脸红扑扑,像个大苹果,可爱之极。
“姨娘就看哥儿面上,别生气了吧!到底大爷对姨娘也算不薄,姨娘不见大奶奶?连个孩儿也没有,只在那宅子里死活熬着,终究无趣得很。姨娘你只细想,是不是这个理儿?”
棋姿毫无反应地听着,愣了半晌,方才重重坐了下来。
小院门口,长岭挥手叫来跟班的长新,吩咐道:“去姿姨娘屋里,找她们要些热过的栗米粥,琥珀蜜枣儿,瓜茄小菜之类,再要几个梅花饼,一并装出来,送到大爷那边去。”
长新摸不着头脑,问道:“现在下着毛毛细雨呢,这天又冷又潮的,大爷不回来这里用饭?外头如何使得?”
长岭直摇头叹气:“我还不知道这个?大爷就是不肯,叫我有什么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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