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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再睡会儿,现在还早。”儒荣将正欲起身的宁娥按回床上,自己翻身向外,揭开帷幔,顺势便坐在床沿上。
“你也睡会,何必这么早起?刚到家一天,好生歇息调养才是。”宁娥撑起半个身子,柔声软语,劝说道。
“昨夜我睡得很好,这样也足够了,再说我也习惯早起,若再晚些,反而不惯。”儒荣不待书桐上来,自己就先套好靴子,站起来走开。
宁娥一时不知说些什么好,只得也坐起身来,正欲下床来,儒荣回身看了她一眼道:“快躺下,外头凉得很。我知道,你昨儿没睡好,我喝多了酒,倒带累你忙坏了,夫人莫怪。”
宁娥向后靠在个玫瑰花蕊菊花叶蒲绒靠垫上,忍俊不住道:“大爷这说哪里话?伺候夫君,乃是妾身应当本分,大爷这样说,妾身可万难承受得起。”
儒荣点点头,将手臂伸进书桐拿来的衣服里,平平淡淡地说了一句:“今儿我就走了,家里的事,多有劳夫人操烦了。”
宁娥唰地坐起,脸色大变,口唇哆嗦着,竟说不出话,书桐亦大感震惊,伺候儒荣穿衣的手,也禁不住地抽了一下。
“夫人这是为何?莫非舍不得我么?也不要紧,过段时间,我总还回来就是。”儒荣看了书桐一眼,示意其继续,又安慰了宁娥一句。他知道对方必是如此反应,甜蜜过后,来个棒击。自然是要傻眼的。
书桐被儒荣那一眼引出心底的希望来,赶紧殷勤动手,替儒荣将扣子系好,又细细抚平衣服上的褶子。方才媚笑着说道:“大爷,今儿天有些阴沉沉地,想要下雪。不如大爷多待一日,等到雪后天晴,到时再走,岂不是好?”
宁娥不开口,只看儒荣反应,后者毫不理会书桐,却走回床边。坐在她身边,将手覆于她手掌之上,细心安抚她道:“夫人一向通情达理,今儿这是怎么了?想昨晚你我二人多么和睦?我以为,你该是了解我心意的。难道我想错了?”
宁娥抬起眼帘,细探男人面色,又直视其眼内,看了半日,方才接话道:“你的心意,我从来都不了解。昨晚我以为自己知其七八,现在看来,又不确实了。”
儒荣呵呵一笑,拍拍她的手道:“人说。女人的心最细,我看你有些多想了。”
宁娥不笑,想了片刻,对书桐道:“去大厨房里传话,叫预备路菜,时间不多。大概弄些就是了。”
儒荣伸手拦道:“不必,昨儿已都备好了。”
宁娥慢慢转过头来,凝眸伫望儒荣,二人皆不开口,只相互对视,宁娥眼神逐渐犀利,儒荣却丝毫不让,四目澄澄,如两强相争,最终,宁娥败下阵来,也难怪,她棋失一手,自然满盘皆输了。
“你倒打算得好,怎么不知会我一声?”宁娥掀唇动齿,呓语喃喃。
“你事多人忙,再说,何必破坏气氛?昨晚你我难得琴瑟相和,于你于我,这都是一件好事。”儒荣答得天然自如,丝毫不露口风。
“我知道,你怕我。可我对你真心一片,这还不能叫你放心吗?何必处处忌讳防备于我?”宁娥说话渐渐不太客气了。
“我自然放心,不然昨晚能醉酒于这屋里?你这是怎么了?我眼里心底的周宁娥,可不是常做这种小女人之态的。我知道你想什么,子嗣之事,何必着急?你我尚还年轻,将来总有机会。”儒荣的话,说得风轻云淡,却如一把大锤,重重打在宁娥心里。
书桐看着床上周宁娥的脸,一点一点,慢慢浸成猪肝样色,顿时有些幸灾乐祸,眼神轻蔑地瞥过,你以为别人都是傻瓜?看来,大爷就是你的克星呢!
“大爷的话,我不明白,不过算了,书桐你去打水,我也起来吧。你要走,我到底也该送送才是。”宁娥强忍下怒火,吩咐下去。
儒荣见情形尚好,遂自行出来,待洗梳过后,正坐于桌边,却见姿姨娘这时进来,冲他使了个眼色,知道一切皆安排妥当,这便放下心来,便叫她倒杯茶来。
这时忽听宁娥问起子规,说也不知她风寒好了没有?这里要她伺候呢。
儒荣心里咯噔一下,姿姨娘赶紧手里一倾,将一整杯茶泼在了自己身上,口中惊叫连连,宁娥因问何事,这才将这问题混过不提。
当下宁娥装扮已毕,正要传饭,儒荣说句不必,还要去元平院给辞别老爷,遂先出去了,姿姨娘也赶着回屋里换衣服,偌大的屋子里,便又只剩下宁娥一人了。
书桐与朱桃将里屋收拾好出来,见宁娥呆坐不动,脸色大为不妙,便提着小心,上前问道:“奶奶可要用茶?”
宁娥哼了一声,冷冷地抬起眼来,上下打量了书桐一番,从头到脚,连背心上的盘扣都不放过,如审贼一样,检视其全身。
书桐被她看得全身汗毛乍起,动也不敢动一下,垂眉顺目,噤若寒蝉。
宁娥看了半日,见书桐如此,又是一声冷哼道:“今儿这里不用你伺候,出去,叫子规来!”
书桐不敢要强,只得自去,待回到下处一看,不由得大惊失色,三步并作二步,冲进宁娥正屋里,语无伦次,结结巴巴地开不得口。
“你这是抽得哪门子疯!”宁娥见她如此去而复还,甚觉骇异,又见她慌不成人的样子,怒而呵斥道。
“大奶奶,不好了,子规她,她逃跑了!”书桐大口喘着气,好容易才说得出完整话来。
“放屁!好好的,子规跑什么?想是你魂掉了,看走眼了!”宁娥接着又是一声怒喝。
“是真的!子规不在屋里,连她的箱笼一起,通不见了!”书桐喘得厉害,心里说不上来,隐隐觉得,要出大事似的。
宁娥马上起身,推开书桐,亲自去看。
待到子规下处,宁娥见果然如书桐所说,子规人不在,东西也都不见,整个如从空气中蒸发了一样,又像是她从来没出现过,一星半点痕迹不留。
宁娥静静站在子规简陋的床前,心里百转千回,不住转着心思。
昨儿下午后就再没见过子规,儒荣难得对自己有了好脸,晚饭时极尽温和安抚,却在饭后醉不成形,歇在自己身边,却碰也不碰自己一下。今儿早起就说要走,一刻也不肯多留,刚才自己提到子规,姿姨娘就将茶打翻引开话题,现在这丫头连人带行李通通不见。。。。
“书桐你说,昨儿中午,你在哪儿接着大爷的?”宁娥忽然开口,倒叫书桐吓了一跳,仔细想过,如实告之。
宁娥沉下脸来,听过之后,一个巴掌将其打翻在地,口中喝骂:“你怎么不早说?!”
“大奶奶,您这是要去哪儿?”姿姨娘在自己屋里刚换好衣服,预备出院子里来,就听见外头欻欻的脚步,并阵阵衣裳綷粲声,忙赶出来探视。
就见宁娥,柳眉剔竖,星眼圆睁,腮边现两朵红云,眉际起十分怒色,蛾眉紧蹙,怒不可遏,直向院门口而去,书桐跟在后头,慌张不堪的样子。
姿姨娘心想大事不好,忙先开口问了一句,人也紧跟上来,站在宁娥面前,欲拦住她不叫出去。
宁娥一把将其推开,力道之大,让姿姨娘站也站不稳,险些就坐在了地上。
“你趁早给我滚开!”宁娥啐地一口,直扑其面,须臾紫遍了双腮道:“你们以为这就万无一失了?骗到我头上来了?当我是傻子?你跟你的好大爷,合力将我扣在铁桶下,小贼歪剌骨,把我当甚么人儿?在我手内弄剌子?你弄我的人我不恼,为什么当我是个死人样骗我?”话说到这里,想起昨儿晚上,宁娥气得手抖心颤,又啐一口上去:“什么淫妇贱人不要脸烂不掉的死蹄子!说着你,嘴头子不伏个烧埋,还不趁早离了我这里!叫我再见了,皮不撕光你的!”
从来宁娥没有这样言辞毒辣地骂过人,姿姨娘接了这话,再辩不出别的来,愣愣地站在那里,眼泪就慢慢滚落下来。
宁娥看都不看她一眼,骂完抬腿就走,只留个怒火中烧的背影,看在院内众人眼里。
元平院里,儒荣将话说尽,辞别而出,芩如笑嘻嘻打起帘子,将他出来,不料却一眼看到宁娥冷气逼人地站在院子里,书桐小鬼一样跟在后头,已吓得不成人形。
“大奶奶怎么来了?这好冷的天,快进来坐吧,怎么站在那儿,一声也不吭?”芩如不知何事,只得先下来迎着。
宁娥不看她,只将眼睛盯住儒荣,这时天空又开始飘起细雨,瑟瑟冬雨落在她和他的头上,散发出冷彻骨髓的寒意,慢慢地浸透身体,又染遍身边一切,因而全都放出湫湿腐臭的气息来。
“大爷心思果然缜密,妾身自叹不如,只不知,那丫头有什么好?值得大爷这样兴师动众?”宁娥冷冷质问,她知道安怀阳在屋里,也知道他能听得见这里一切,很好,她想,正该让他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