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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玉屏回到荐红院,因子规告其之事,便于路上细细盘算,心中逐渐有数,亦形成一个绝妙主意,当下快步急赶,就到了荐红院门口。
一进去,玉屏就见乾娘孤零零一个人地下站着,不出声地看那几株落尽黄叶的海棠树,身上衣服单薄,秋风冷嗖嗖由身上抽过,明显就见她打了个寒战。
“二奶奶!”玉屏见其如此寥落,心下倒些可怜起她来,想到刚才自己的主意,似乎又太恶毒了些,很快二奶奶就要受锥心之痛了,自己在何必于此刻呈一时之快呢?迟早她也是要知道的,自己当真要做这个恶人吗?
乾娘听见有人叫,掉脸回来一瞧,原本寂寥的表情一下就变得凶狠起来,薄薄两片嘴唇抿了起来,那细长的眉毛也倒竖了起来,玉屏一见心下暗叫不好,二奶奶眼见又要发威了。
“这会子你跑回来做什么?抱着是什么?你那好主子的衣服?他索性就把自己的箱笼全搬去外书房罢!就不用烦好姐姐你,这左一趟右一趟,整日里跑得,烦也不烦?你倒是卖弄勤俭,我却只是看不惯,当我这荐红院是什么地方?我是那替你看着衣服物件的管家婆子吗?”果然玉屏所料不错,乾娘一反刚才寂静表现,张嘴就骂起人来。
玉屏无法,虽心中害怕,却不敢不上前回,行了个礼,这才回道:“回二奶奶,我送二爷衣服回来,二爷说天凉了,叫今日还该取二件小毛出去,夜里出去好穿。”
乾娘一听就是呸地一口。正吐在玉屏面上,口中赶着就怒骂道:“才已说了,我不是那管家婆子,衣服大毛小毛,我管不着!好个安二爷,夜里也不安生。玉屏。我只问你,这几日你替你二爷暧了几次被窝?那冤家又有几天没回来睡了?”
玉屏脸上火烧一样,嘴里咕嘟不清,不敢直说。乾娘哪见得她如此,立刻上来就是一个大大的嘴巴子,煽得玉屏向左一个趔趄。直跪在了地上,金徽听见动静,由屋里出来。见乾娘又动起手来,忙上来拉住其手劝道:“二奶奶别跟这小蹄子置气,看气大了,伤到自己身子可怎么好?”
乾娘哪里肯依,嘴里只是斥道:“气大伤到自己?正是呢,我这口气出不来出来,才真叫要了我的命了。今日这贱丫头来了正好,我不拿你练练手。倒真对不住你来回跑一趟了!”说着就叫金徽地下拿石头来让玉屏顶上,又叫外头来个小厮取板子来,当下竟要亲自动手教训玉屏了。
玉屏刚刚心里略微泛起的些许同情,全被乾娘此刻的凶相逼得无影无踪了,心想我还可怜她,自己的命还不知道能不能保得住呢。当下也就管不了那许多,口中直叫道:“二奶奶饶命,二奶奶饶命,二奶奶近日将有喜事迎门,二奶奶还该松松心,饶赦了奴才吧!”
乾娘本自为了儒定,妒火中烧,正准备打这丫头出气,一听对方口出此言,心下倒有些疑虑,却不相信地看着玉屏问道:“我有喜事迎门?怕是你心疼自己的屁股,编出来的喜事吧?若是真是,你只直说于我,我心里掂量,看你可不可赦,若是你编出来取一时之利,想出这缓兵之计,盼着能叫你那好主子回来救你,我只劝你,趁早收了这个心去!我要打你,天皇老子也不敢拦,老爷来说也不中用!哪不成用了我张家那许多银子,放我这里守活寡也就算了,打个丫头也不许么?!”
玉屏一听这话,正与心中所想甚是契合,当下便跪行上前,口中直叫:“二奶奶信我,玉屏没有撒谎,我说出来,大奶奶可找长安来对,听他的话便可条真假了。”
乾娘一听,要找长安来对,心下疑虑更深,且隐隐有不安之感,长安向是跟那个冤家的,自己也曾收买下他来,若自己真有喜事,为什么长安不过来报信?他自己没空,也该叫长胜过来才是,这又是为何?
金徽见乾娘脸色稍缓,遂催玉屏道:“你这丫头好生啰嗦,有话快说,迟了管又是一顿好打!”
玉屏这便垂首低语道:“回二奶奶,我昨儿晚上,听二爷提出,二奶奶的父亲,张大人,被皇上急招回京,我想这必是喜事,皇上急巴巴地招张大人回去,连再等几个月都等不得,只怕就要升张大人的官了,这还不是喜事?”
乾娘不听则已,一听如五雷哄顶,前几日园子里的流言蜚语,自己家中来信时所提的顾忌与疑虑,儒定这几日如此回避自己,安怀阳不再理会自己与儒定是否和好安宁,原来如此!!
记得当年那做了替死鬼的楚家老爷,不正是刚刚外调出京,就被安怀阳背里阴了一下,这便立即就叫回京,也是一天不让耽搁,结果一回去就被抄家问斩!自己父亲该不会也。。。。乾娘不敢再想下去,不至于此,必不至于此,也许真就升官了呢?她这样安慰自己,可心里就是慌得不行,若真是好事,要升官,为何安怀阳不说,安儒定不说,人人都要将这消息瞒得死死的,不叫自己知道?若真是好事,当怕当日安怀阳就要逼着儒定回自己身边,与自己和好,正如那几日,爹爹在时所为。
可是现在,人人都不理自己,芩如来了一日,口中说劝,实则不让自己去见安怀阳,这又是为何?当日张家得势时,园子里谁不逢迎自己?谁不是让着自己三分?这就难怪了,难怪自己现在落到这般田地了。
爹爹!张乾娘忽然想起,有个人比自己更加危急,自己只是遭受冷落而已,可自己的父亲,这一去。。。。
“叫长安来,立刻,马上!”乾娘的声音都嘶哑了,带着颤发着抖,出气都不匀了,脸色如死灰一般,人只是掌不住地要向后倒去。
金徽见了,吓得魂没了一半,赶紧先拿出把椅子来让乾娘坐下,这方上来推了玉屏一把:“你不是说喜事,怎么把奶奶弄成这样?”
玉屏被推倒在地,口中只说不知道,因想着是喜事才说出来,别的一概不知。当下金徽也不敢耽搁,立刻就叫锦笙去二门外,找长安过来问话, 不料片刻后锦笙回来,说长安今日没当差,在家呢。
乾娘心跳得快到没边,人也虚得说不出话来,只用手指着金徽,半天挣出一句来:“去外头,找长胜!”
金徽当下不敢再叫旁人,自己一溜烟就出了院门,乾娘见她走远,便用手捂住胸口,闭上眼睛,强自己不去想那些可怕的后果,可能,及自己汲汲可危的将来。
不怕,没事!爹爹上次来看自己,临走时对自己说得最后一句话,犹在乾娘耳边回响,再看此时自己身边,无一亲近之人,皆是一派凄凉,和萧瑟。
等了又等,乾娘从没觉得时间这样难熬过,就连那晚晚等门的正等到心焦,就见金徽面无人色地由外头回来了,口唇哆嗦,一字说不出口。
“金徽姐姐!这是怎么说?” 锦笙见此情形,便知大事不好,口中声音失了真,叫了起来。
乾娘睁开眼睛一瞧,随即就站起身来,直冲至金徽面前:“你这什么张致?出了什么事就叫你吓成这样?”这话虽是说金徽,可若放到她自己身上,也差不离多少。
“二奶奶,想是真出事了,我才到二门口,想找奶奶的小厮们来问话,谁知一人不在,我这就去大厨房里找小螺子,让她外头找人去。小螺子出去一趟,魂跑掉三分,回来亦说,寻不到一个人,长安长胜,都不在家。”金徽从来没在人面这样慌张过,今儿是第一次,她是认真觉出,二奶奶恐怕真有事了。哪个主子二门外没有小厮候着传话?长安既然请假在家,为何家中无人?连长胜家里都不见踪影?这不是有意避开是什么?!
张家女儿,自小娇生惯养,不叫受一丝丝委屈的嫡出闺女,张乾娘,这便硬绷绷地挺直了身子,头扬起老高来,满头珠翠秋风中闪出寒光,一双冷清清的杏子眼,睁开平日的两倍大。她扪心自问:刚才我为什么要怕成那样?我张家花了那许多银子,他安怀阳就不该出力相助吗?
收人钱财,替人消灾,这是乾娘从小就从父亲那里学来的为人道理,处世哲学,再没有比银子更重要的了,有了银子,就有了一切。记忆中父亲总是这样说,既然如此,张乾娘此刻心想,我张家眼下富可敌国,难道就买不通一个安怀阳吗?
“咱家老爷在哪儿?”金徽料不到,乾娘风中静立了半日,最后口中吐出来的,竟然这句话。老爷?二奶奶问他做甚?眼下这一切安排,难道不正是安老爷所设?二奶奶当真不怕撕破脸皮,要亲自去找老爷问个清楚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