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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少岚一时提其在园内遇到一妙-人,口内只是兴奋不丨得在场之人纷纷开口就问,宁娥知道这人必是苏云东,语气中便有些不屑,子规听见这话,哪里能忍,遂直接开口问少岚,苏云东到底对他说了什么。
那少岚见竟是子规对着自己发问,只道自己一席妙-人之说,果真如愿吸引住子规的注意力了,当下心中喜不自禁,面上却故作玄虚,摇头摆尾做作了好一番,方才开口说来:“这原是个笑话,说有个富家公子,家里万贯家财,金山银山堆着,花不完的钱。不料这人却是个呆子,为人最是寒酸小气,克扣下人自不必说,就对身边亲朋好友,也是一视同仁,概不宽厚。这呆公子因周围友人轮番请客,这次正经该他做东,心里只是肉疼,也不得不面上佯作大方,当下定下日子时辰。到了那时候,众亲友便拥上门来,也不为吃饭,究竟酒食也天天都有,只为看看,那铁公鸡拔出的毛,是不是带血?公子也无二话,见人都已整齐,遂命奴才领去席间。好家伙,那足足能坐十六人的大圆桌,整摆了六席。
其筝笑了,直摇头道:“是了,这铁公鸡想是真出了血了,倒叫难为他呢。”
其兰也笑:“这人吃过这餐,晚上必再难入睡,这必是他命中一劫呢。”
乾娘大笑:“这种人正该如此!只管收着那些钱做什么?家里有钱,正该好好享乐纵情人生,这种呆子,白白留下那许多钱做什么?当真放着好日子不过,偏要去领那寒素滋味?也活该有此一劫。”
宁娥也笑,只是捂住嘴来,并不开口接话。
少岚谁也不看,只问那自己眼中的唯一青衣高挑女子:“不如你说说看,是怎么回事?”
子规心下已是厌烦不已,这是个什么笑话?吝啬鬼的故事哪儿都一样。东哥哥想是也闲得无聊了见这傻瓜来了,正好逗他玩乐下子,只是少岚一味追问,子规情不可却,嘴上勉强敷衍一句道:“想是如大小姐所说,就舍不得也摸不开这面儿,到底还要在这地方做人,怎可强作?就必是拿出银子来,细心治了这酒,也好洗清以往吝啬的名声。”
少岚拍着手哈哈大笑起来,口中直嚷:“错,全错!我就知道,你们是全通猜不出来的!”
乾娘愣了,立刻追问:“怎么错?你才也说,整摆了六席,十六人一桌呢!怎么这还不叫出血?”
其筝其兰听着,只不错眼地盯住少岚,看他如何解释。子规心里哼了一声,待听不听的样子。
“就知道你们必如此说来本想不告诉你们,又怕你们将这疑问憋进心里,又吃了这蟹可真成了冷积了。也罢,我就来揭晓这谜题吧,原来那呆公子一点不呆,他席是整治了六桌,可那桌上只有两样菜色,各一大盆。”少岚说到这里,狡黠地冲子规眨了眨眼:“你猜猜,都是什么菜?”
乾娘不待他人开口自己先就说道:“什么山珍海味只得两大盆?若说有这些,倒也不便宜了。”
少岚一个字一个字地慢慢吐出谜底来:“那两大盆,一盆是发臭的生梨一盆是死了的圆鱼,也叫鳖,也就是死鳖。原来这公子,正是治了生梨死鳖给众亲友享用,嘴上还振振有辞:世间所有酸甜苦辣,无不出这两样,因此古诗有云:世上万般愁苦事,无过死别鳖与生离梨!”
少岚兴冲冲地说完,自己先哈哈大笑了起来,口中继续说道:“你们说,这可妙-不妙-?我从没听过这样新鲜有趣,又挺有理儿的笑话,哈哈哈哈!咦,你们怎么都不笑?”
才不过十一岁的富家哥儿,从未经过生离死过的考验,这些话对他来说,不过只是个玩笑,新鲜有趣,只配作酒席间的笑料,说完了,笑一笑,继续吃喝,杯中酒不空,座上唯欢颜,何为醉生梦死?只看眼前这人!子规心里悲苦凄厉,东哥哥,这故事你是说给我听的吗?生离死别,世间这两样大菜,满园中人,亦只你我二人尽尝!
其筝与其兰愣愣地看着少岚,笑不出来,这笑话前头是好,后面反转也让人惊奇,只是听到最后,心里满不是那滋味,说者意在取乐,可听进人心里,只是乐不出来,竟只觉出一片凄清冷落。
宁娥这方开口道:“岚哥儿到底年少,这有什么可笑?我早说了,那后生专是个跑江湖,摇扇子的,你就上了他的当儿了。”
乾娘用手中帕子捂住嘴,无声地打了个哈欠,她从来不爱听这些,好好的日子,正过得赫赫扬扬,如花似锦的,说什么生离死别?岚哥儿真是个缺心眼的!也罢,他不过是个孩子罢了,也论不上这许多倒是自己的那个冤家,怎么见了面就跟要寻仇似的,话也不能好好说上一句?自己不过想让他先服个软,还跟以前一样,哄自己几句,也就安生。偏他就跟转了性儿似的,就了自己就立起个眼睛来,倒像要吃了自己,这死鬼,这会儿也不知到哪里风流快乐去了,若晚间他回来,自己可得好好地……
其筝见乾娘只管望着酒杯出神,便用手帕子从她面前一挥而过,口中只是对少岚说道:“看你这好笑话说的,倒把咱们二奶奶说愣了,赶是你经过什么生离死别了?这会子想起来,就叫你挂心了?”
宁娥也要接话,却惊见子规忽然就低头转身,箭一般冲出屋去,心下一时不解,便朝书桐望去,书桐俯在其耳边,低语了几句,宁娥点了点头,便不再提及。
可少岚倒不依了,他也不知怎么的,心里就只挂着那丫头,她越不理他,他就越要缠她。从来到哪里,都是丫头们围着他转的,怎么这个丫头就偏只这般倔强傲气?!
“荣嫂子,这丫头怎么了?好好的,怎么出去了?”少岚张口就问宁娥。
“还不是你说的笑话?打中人家的痛处了,她原是因父母双亡,无家可归来卖来这里,你才说起生离死别,可不就叫她想起自己父母来了?”宁娥浅浅一笑,书桐便赶紧用筷子挟起块鹿脯,放进少岚的盘子里。
“岚少爷放心,你只别理她,她哭一会子,出了这口郁气就好了。”书桐灯下笑颜如花,眼睛只看着少岚道。
少岚看也不看书桐,却有些忐忑不安地看着外面,过了会儿方对宁娥道:“荣嫂子,我不知道,这话已经说出口了,怎么是好?”
宁娥还没开口,其筝先就笑了:“少岚今儿是呆了!子规不过是个丫头,虽则是嫂子房里的,该叫声姐姐,到底也是个下人,你怎么见了她就偏好做小俯低?她哭让她哭去,有你什么事?还不快好好的,再这么招三逗四的,小心你大哥知道了,看说不说你!”
乾娘听了便笑:“好个岚哥儿!这就知道人事了?你是不是看上那丫头了?若真是,也不是什么大事,你只对你荣嫂子说一声,就叫她服侍你去,也使得。”
其筝忙就拦道:“好二嫂,这话怎么说得?岚哥儿还小呢!祁老爷都没提过这事,咱们在外,难道就背着他老人家,私自就胡来乱行了不成?我便不说,朱瑾和齐妈妈这里站着,她们定也不能依从。”
朱瑾只是笑笑,也不好开口,这齐妈妈就说了:“安二奶奶,这是您误会了,我们岚少爷就是这么个性子,哪里就看上她了?我们祁家园子里的丫头,都叫他这样玩笑惯了的,他最是个油嘴滑舌,只是最爱哄着丫头们玩笑,但见有人冷脸,就要上去逗她。不过到底是小孩子,这些事上,他是不懂的。”
少岚懵懵懂懂,见她们说自己说得热闹,赶着就问:“什么事我不懂?我如何不懂?”
宁娥抿起嘴来一笑:“你都懂,谁说你不懂?你很懂得。”
众人哗然一笑,遂也就不再提及。
子规一人坐在游廊上,无声地哭着,屋内灯火通明,说笑声鼎沸,佳肴的香气一阵阵传来,空气时都是喜乐的气息。她却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闻不到,父母亲人的身影,一一从眼前浮现,带着满身的血腥气,难以瞑目地大睁着双眼,诉说着冤屈。
爹,娘,我知道,我都知道。再给我些时间,再宽我些日子,我已经在努力了,东哥哥也跟我一起,有他护我,必有替你们沉冤伸雪的一天,你们只信我,我楚青就算拼到粉身碎骨,也要为你们报仇血恨!
少岚默默坐着,没滋没味地吃了几口菜,又吃了点子朱瑾剔出来的蟹黄,到底心有不快,便对宁娥道:“那丫头怎么不进来了?不会就哭死在外头了吧?”
宁娥心里又是好笑,又是好气,正要开口捉弄他几句,但见那绯红色的撒花织金帘子轻轻地打了起来,正是子规又进来了。脸上有些微红,眼睛也泛着粉红,却是气定神闲,并无他异。
宁娥便对子规道:“傻孩子,你就这样出去,倒叫这屋里人挂了一时的心。不过也难怪你,自己的父母,提起来伤心也是自然。罢了,你也哭过了,这事也别提了,那眼睛还肿着呢,一会用冷水敷敷吧。”
子规低着头应了一声,便站回书桐身边,又低声谢过书桐,因其刚才替自己解释跑出去的行径。书桐口中只嗯了一声,也无他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