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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老郭身上的光芒太过于耀眼。掩盖了郭四妹这个人,在很大程度上,郭四妹的存在只是作为他父亲的影子而已。
经过半个晚上的长谈,林三洪才发现郭四妹固执的可怕,这还是那个一向对父亲唯唯诺诺没有任何主见的郭四妹吗?
偌大的帐篷里,只有郭四妹和林三洪二人,而郭四妹的声音大的出奇:“林大人,我父亲在世的时候,就一直盛赞你的眼光,可是空有眼光又有什么用?这些年来,林大人在官场上浮浮沉沉,到如今已经到了空无一物的地步。也不知林大人如何才能做出大事?”
“大事?”林三洪感觉很无奈,不是对于局势的无奈,而是对于郭四妹的无奈:“大事是什么?就是王霸天下?”
“大丈夫立于天地间,当声名显赫,当为万人敌……”
这是那个懦弱的郭四妹说出的话?林三洪清清楚楚的看到郭四妹的内心:“你父亲保管腰带这么多年,从来也不肯轻易传给你,现在想起来,天底下最了解你的人还是老郭。想来老郭已经看到了今日之局,可你在瓦图又能做什么?”
林三洪猛然撩起厚厚的毡帘子,让清冽的夜风猛然灌进沉闷的帐篷里:“我可以断言。你的身上肯定还有老郭留下的别的什么东西,可以让你找到某个人。这真的有用?不是我小看你,就算你能整合这片草原,就算你能接收整个蒙古汗国的遗产,就算你能成为事实上蒙古之王,就能够以武力改变什么?四妹呀,局势已经变了,现在的这个世道,别说是你,就算是铁木真重生也改变不了什么……”
“林大人……”郭四妹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强硬,以一种咄咄逼人的架势死死盯着林三洪:“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就算我无法改变太多,穷十年之力,耗毕生之功,再来一次靖难应该有可能吧?”
从郭四妹的语气和目光之中,林三洪看到了对于理想的执着,这种执着绝对不是为了老郭的那条腰带,而是强烈希望证明自己的那种渴望:“二十年三十年之后,或许你真的有机会发动一场战争,成败姑且不论,你的极限也就是做第二个姚广孝罢了。我承认老郭给你的留下来的战略目标十分精准,现在的大明皇帝最怕的就是第二次第三次靖难……”
通过靖难的朱棣最怕的就是再次出现靖难的局面。
既然朱棣可以通过靖难执掌江山,别人同样可以有样学样再来一次或者是几次。削藩,是为扼杀藩王靖难的可能,集权就是为了扼杀权臣和地方靖难的可能,现在的局面更是为了避免皇家内部的这种苗头。不论郭四妹在外围做的如何出色,哪怕他真的有百年不遇的绝好时机。哪怕他真的有通天彻地的手段,退一万步来讲,就算他真的击败了朱棣建立的体系,以建文的名号再造一个王朝,现在的局面也不会有多大的不同,而唯一的作用就是证明了他自己的能力,证明他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
郭炜烈是压在郭四妹心头的一座高山,从心理上永远无法超越,所以他要不择手段的证明一点给自己看,也是准备用活生生的事实告诉九泉之下的父亲:我比你强!“四妹,没有用,你不可能成功。就算真的成功了,也改变不了什么……”林三洪意识到自己在和一个心理已经变态的人在讲话,所以开门见山的说道:“建文皇帝在哪里?告诉我吧……”
“林叔叔,你很聪明。我确实已经找到了皇上,皇上已经封为我蒙古汗王,我已经是复国兵马大元帅了。二十年,三十年,我有的是时间,总有一天……”郭四妹几乎是在咆哮一般对着林三洪大喊大叫:“终究会有那么一天,我会让世人知道我的坚强和强大。我要让人们都知道我郭家儿男是何等的英雄好汉!”
无论是郭四妹还是林三洪,都很清楚的知道两手空空连自保都很困难的建文的册封根本就没有意义,别说是封个兵马大元帅,就是封做皇帝也没有用了。
“林叔叔,来我这里吧,你我联手,可以做很多事情……”郭四妹毫不掩饰的说道:“你所做的那些事情根本就改变不了什么……”
“我希望可以改变,十年播种,十年耕耘,最后能不能收获,能收获多少其实已经不重要了,关键是我已经播下了种子,至于最后收获的是龙种还是跳蚤,我并不是很在意。”林三洪以同样凶狠的目光死死盯着郭四妹:“因为我没有疯,而你,已经疯了!”
郭四妹疯狂的哈哈大笑,在他身上再也找不到半点昔日那个怯怯少年的影子:“林叔叔,我真的疯了,哈哈,我知道,既然如此,我希望林叔叔你能多多保重,最好能活的长久一点,看着我如何建立英雄伟业。”
“好哇,我希望你也同样保重,也且看着……”林三洪根本就没有郭四妹那种咄咄逼人的架势,而是低头良久,才缓缓的说道:“其其格真可怜,真是个可怜的女子……”
“老郭留给你的还有什么?能不能给我看看?”
“林叔叔。你都已经猜到了,又何必再问?其实不论林叔叔你愿意还是不愿意,其实都算是在帮我,因为我们有共同的对手……”
“你错了,我们的对手不一样!”林三洪撩开帘子,大踏步的出了帐篷,只甩给郭四妹一句冷冰冰的话语:“老郭若还活着,一定会很后悔!”
一句话,把郭四妹激的满面通红,气急败坏的追到帐篷口,把手里的牛角大杯狠狠的砸向林三洪:“我父亲就在天堂看着,他很高兴郭家能有我这样的儿孙……”
冷风之中,就听到林三洪的一声冷笑:“我看未必——”
而郭四妹还在大声咆哮着:“一定的,一定的——”
第二日清晨,林三洪等人满面笑容的和瓦图部人拱手作别,而瓦图人心目中的英雄、长生天恩赐给瓦图人的首领郭四妹则摆出很隆重的队伍欢送众人,临别还赠送了大量的财物……
林三洪回头看了看郭四妹,笑呵呵的说道:“尊敬的首领,好自珍重!”
郭四妹也是同样面带微笑,用汉人的礼节拱手为礼:“林大人,林叔叔,你也好好保重!”
一行人在林三洪的带领下出了瓦图部落,带着丰厚的“收获”踏上归途!一群武家营的年轻人亟不可待的翻开包裹。得意的取出瓦图王郭四妹赠送的礼物:“啧啧,郭兄弟真够意思,送的都是好东西,看看这把金壶……”
金光闪闪的扁腹长颈壶上雕刻着常青藤的图案,一看就知道不是蒙古人的东西。
英子也很欢喜的摆弄着郭四妹赠送的大量金银首饰,不住的对林三洪说道:“大人,你看看这个,真是稀罕物件,居然雕刻着怪兽……”
“那不是怪兽,是巨象……”
英子手里捧着的首饰和中原的样式绝不相同,金银首饰上面镶嵌宝石美玉本也常见。但是这种既不穿挂也不嵌扣的手法根本就不是蒙古工匠的手法,在首饰上格外有一个小小凸起,用硬挑出来的环形金圈扣住宝石的做工,分明就是西方人的手法。
郭四妹赠送这些东西,其实是在像林三洪表明一种心意。
这些东西都不是蒙古人生产出来,而是郭四妹从帖木儿残军抢过来的。
“也不知道帖木儿从哪里抢来的东西,又被郭四妹抢走了,上面肯定带着很多人的血。”
英子心思醇厚,不明白林三洪冷冰冰的说话语气背后隐藏着上面含义,笑嘻嘻的说道:“金子银子,哪个是不带血的?管他呢,有了钱咱们就回家好好过日子呗。”
是啊,金子银子哪个不是血淋淋的?每一次社会变革不是血淋淋的?要想以不流血的方式改变点什么,远比血淋淋的改动要艰难的多。
对于这次草原之行,新队员们无不欢欣鼓舞,一边大赞着郭四妹的慷慨义气,一边勾画着未来的好日子。
“郭四妹这小子还这的发达了,等啥时候咱们的日子不好过了,再来打这小子的秋风。”
“有生之年,我希望不会再到草原上来了,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林三洪的语气之中带着冷冰冰的寒霜:“我希望永远也不会再见到郭四妹。”
下一次见面,必然是局势已经到了分出胜负的时候,绝对是你死我活的生死之争!林三洪不愿意看到这一天,虽然这一天迟早会出现,但是希望是在自己死去之后吧……
武奉孝很明显的感觉到了林三洪的心绪和来时有很大的改变,小心的问道:“林大人,郭四妹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是不是言语上对大人有什么不敬?”
毕竟现在的郭四妹是瓦图王了,是经过大明皇帝册封的蒙古王爷,对林三洪这个老上级有点不敬也在情理之中。
林三洪微微摇头,无奈的说道:“若是这样就好了,哎……”
若仅仅是因为现在的郭四妹对自己不够礼貌,林三洪根本就不会放在心上,正因为这小子太过“礼貌”了,临行之时的这些馈赠也有一种“示威”的含义,而现在的郭四妹已经没有人可以改变他,所以林三洪感觉很无奈。
尤其是自己做的那些事情当中,必然会在无意中给郭四妹提供机会。这让林三洪感觉到很不安。利益可以改变很多东西,可以把敌人化为朋友,可以让朋友反目成为敌人,但是绝对无法改变一个疯子。
因为疯子是不会考虑利益的。
一直以来,林三洪都无法彻底掌握局势,只能在局势的夹缝中艰难的前进。一个又一个时代的英雄会倒下去,紧接着就会有更年轻的英雄成长起来,只不过这个时代需要什么样的英雄不是人力可以改变的,时代本身会淘汰很多人,也会把很多人推到风口浪尖。
时代的潮流可以营造出滔天巨*,翻身潮流本身就是由无数微不足道的小水滴构成。这个道理,恐怕郭四妹这一辈子都不会明白了。
郭四妹会有一辈子的心血和时光去营造一个大的浪潮,而林三洪则是用同样的代价积累起尽可能多的小水滴,两种手法对于时代的改变会渐渐显露出来。
不管如何惊天动地的巨*,终究会被坚硬的礁石撞的粉身碎骨。而只要拥有尽可能多的水滴,就可以掀起一波又一波的浪潮,直到有一天冲破堤防……
等到走货的队伍回到江南,已经到岁尾年关。
“众恩义学堂”里读书声朗朗,听着悦耳的诵读之声,看着一张张还略显稚嫩的脸庞,林三洪知道这才是未来的种子。
因为江南的冬天素来阴冷,而“众恩义学堂”里的老先生们又极力反对在学堂之内升起炭火取暖,所以很多师生已经生了冻疮。
黄真素和其他的老先生众口一词,认为读书求学本身就是一件艰苦之事,于苦于难中学书作文才是真正的书生本色。拥着厚厚的棉被捧着清香的茶水,那是纨绔子弟的做派……
这些老顽固们近乎于自虐的教授方式居然得到了学生们的一致认同,不得不说是思想观和价值观的传承在作祟了……
因为“众恩义学堂”是大明朝最大的义学堂,也聘请了当世名儒为师,自然会引起很多人的注意。《饭后谈》居然撰文盛赞“众恩义学堂”的治学风气,对于这些在寒冷的学堂里懂得脸色发青的学生们哆哆嗦嗦的捧着书本读书的现象大加褒扬……
这样的狗屁文章其中的含义和清楚,仿佛越是艰苦的环境就越能学到学问一样,这绝对不是出出自林三洪的手笔……
不得不说《饭后谈》的影响力越来越大了,整个江南和淮扬一带都可以见到这份类似于报纸的东西。一些有眼光的商户甚至想到了广告这个玩意儿,开始出钱请人捉刀代笔,为自己的商号做宣传。
在这个时代,当然不会出现赤luo裸的广告,而是以一种软广告的形势出现,捐赠一点东西给《饭后谈》,让人在上面给自己的商号说点好话上面的,这种现象越来越多。
但是这些曾经对《饭后谈》很慷慨的商贾很快就发现,《饭后谈》不仅给他们说好话,同样也刊登一些臭骂他们的文章,在这之后,商人们对《饭后谈》的慷慨就变得很谨慎了。
从一开始一直到现如今,对于《饭后谈》最大的支持始终是扬州本地的烟花行业,所以《饭后谈》一直保持着娱乐八卦的性质,对于时政和国家大事的评论一直不及对于娱乐八卦的关注之高。
或许这也是《饭后谈》一直能够生存到今天而没有被官府一纸文书给取缔掉的根本原因吧。
而酝酿良久的郑和宝船船队终于在岁尾年关再次扬帆出海。
这一次下西洋的规模空前,整个船队的人数达到了三万三千多人,因为朝廷允了太子朱高煦的建议,允许民间力量参与下西洋的壮举,所以很快就筹集到了足够的资材,有了资材的支撑,郑和第四次带着他的船队开始远航。
只不过这一次出海和前三次有略微的不同,因为很多商业力量的参与,这一次下西洋带着很明显的商业性质,除了宣示大明国威之外,很多商人带着他们的货物和对海外市场的期待上了宝船……
听说郑和本人很反对这么做,因为这些商人肯定会给整个船队带来很大的麻烦,甚至会严重妨碍整个船队的航行日程。但是金钱足以掩盖郑和本身的声音,因为没有钱的话,他那庞大的船队就无法出海,就只能窝在港口之中没完没了的“休整”,他本人对于航海的热诚使得这个大航海家不得不和他很看不起的商人在一起……
让林三洪始料不及的是,江南的商业力量似乎对于航海没有很大的信心,也不大愿意资助郑和的远航,不愿意拿大把的银子去填这个无底洞,反而是浙东和福建的商人们热情更高一点,也正是他们出钱资助了郑和。
虽然全天下都知道浙东和福建的商人不是正经人,这些商人有很多本身就兼着海盗的身份,或者是和海贼有这样那样的联系,他们的所谓“生意”有很多都带着盗匪的性质,局势比较“好”的时候,这些家伙也经常兼职做一些“盗贼”的勾当,现在反而堂而皇之的搅和进了宝船船队之中,想来郑和心里肯定不怎么痛快……
年关越老越近了……
和江南的阴寒不一样,北平的冬天冷的彻底冷的干脆,被塞外吹来的寒风肆无忌惮的倾泻着威力,在北平宽敞的街道上呜呜吼叫……
街上的小贩竖起了皮领子,把帽子上的护耳拉下来遮挡住大半个脸面,在寒风中有气无力的叫卖着……
这已经是年关了,如果不能在过年之前多赚几个铜板,娃娃口里的糖果,女人身上的花衣裳,还有要缴的房租和购买年货的用资,都还没有着落呢……
老百姓不大关心那些遥远的国家大事,他们更在意的是身上衣裳口中吃食,还有能不能过一个肥美一点的新年。
庆寿寺的僧房当中,干冷的站不住人,窗外的寒风呜呜的拍打着门窗,晃动着风铃响做一团。
永乐皇帝朱棣穿着厚厚的敞襟皮袍子,带着包裹了一层银毫的常冠,旁边的宫人正那暖手炉子提到朱棣身边……
接连四个兽首炉子抬了进来,上好的精炭烧的正旺,僧房中顿时暖和了许多。
“皇上比以前胖了。”黑衣病虎姚广孝眯缝着昏黄的眼珠子,面无表情的说道:“也比以前虚了……”
“自文皇后殁去之后,朕也是一日不如一日,晚上睡觉的时候,经常做些噩梦,也时常盗汗,太医院的院判说朕是操劳所至,要多静养……”
姚广孝轻轻的咳嗽了两声,也不起身,就那么平坐着和大明永乐皇帝对话:“皇上不要相信那些不疼不痒的话语,皇上老了。”
“是啊,朕也知道老了,岁月不饶人啊……”朱棣伸手在兽首炉子上取暖,轻轻的搓着双手说道:“当年就燕藩之时,那一年比现在要冷的多,也是没有生火,朕于姚师傅经谈半宿,也不觉得如何。现在立足未久,就已经感觉寒冷难耐,看来真的是老了……”
“若有空闲,皇上可以多看看经书……”
朱棣哈哈一笑,站起身来走到姚广孝身边,坐在塌上很随意的说道:“姚师傅当年不也说过的么,经书佛宝不过是闲物,怡情可而信不可……”
姚广孝颂一声佛号,很认真的说道:“当年贪心痴念太重,未能领会经书中的真意,如今已经悟道,可以领会禅中奥妙了。”
当年的姚广孝只不过的披着僧衣而已,任何一个人都不会真的把他当做是一个和尚。当初力劝燕王起兵,于谈笑中而论天下大事,坐看风生水起,朱棣能够成为永乐皇帝,能开永乐新朝,姚广孝是当之无愧的首功。
正是因为姚广孝不肯做官,不肯脱下僧衣,不肯接受朱棣的封赏,所以一直到现在,他依然是僧人而不是官吏,所以才可以保持超然的身份和朱棣说很多朝臣无法说出口的话语。
无论南京还是北平,所有的臣子都说朱棣正值“春秋鼎盛之年”,只有姚广孝可以很直白的对着皇帝说出“你已经老了”这样的话语。
因为姚广孝始终刻意的和朱棣保持一种近乎于朋友和知己的关系,始终避免自己成为朱棣的臣子,所以才不会被朱棣所猜忌,可见姚广孝深知如何自保。
“姚师傅也老了,”朱棣拉起姚广孝瘦骨嶙峋的手掌,遥忆当年情形:“当初前革朝起兵,朕领军在外,正是姚师傅力排众议一举格杀北平布政使,为朕保住了根本之地,这份功劳,朕不会忘记……”
“时也,势也,皇上也不必记挂心头。”姚广孝似乎不愿意提起当年的功劳,而是很直白的说道:“如今太子留守江南,做事也算稳妥。太子为人过于暴烈,只不过是因为有皇上在上边压服着,所以才没有表现出来……”
也只有在姚广孝面前,朱棣才会直抒胸臆:“煦儿是有点过于急功近利,多磨砺几年会有所长进……”
姚广孝于朱棣二人相知相识几十年,心里有什么样的想法不必说的很透就已经心知肚明了。既然朱棣已经肯定了朱高煦,姚广孝也就不再多言,转过话题说道:“皇上当年的手段太烈,两位皇子又受皇上影响太深,一力用心做实事,这本是好的。可也不能一贯务实,当收读书人之心,以防将来那些读书人说三道四……”
“手段太烈”这四个字其实牵扯到了永乐初年的很多血腥之事。
当初朱棣刚刚继承大统,很多读书人对朱棣称帝的行为大家鞭挞,以激烈言行反对,只承认朱棣是太祖册封的藩王而不承认他是大明的皇帝。很多读书种子甚至不惜以血抗争……
朱棣从来就不是一个心慈面软之人,对于抗争的读书人更加不会手软,以雷霆手段大加杀戮,制造出了一桩又一桩骇人听闻的“株连”大案。当初诛杀方孝孺的时候,姚广孝是极力反对,力劝朱棣至少留下方孝孺的性命,并且说出“杀孝孺,天下读书种子绝矣!”的警句。
当时的朱棣刚刚登基,在用尽了威逼利诱等等手段之后,方孝孺依然不肯就范,终于闹出了“诛十族”的惨剧。然后一发不可收拾,屠戮之风愈演愈烈……
市井民间有很多传闻,说是姚广孝撺掇着朱棣杀死了方孝孺,是怕方孝孺挤了他的权位,虽然姚广孝从来也不做澄清,事实的真相到底如何朱棣自己心中清清楚楚。
朱棣本人太过于务实,并且把这种作风影响到了两个皇子,一再的强调要踏踏实实的做事情,终究是忽略了务虚这个方面。后来为了争取士林之心,虽然做出几件诸如编撰《永乐大典》这样的举动,可终究无法真正收拾读书人之心。
当年的建文皇帝很的读书人称颂,可他丢了天下,所以朱棣很注意吸取建文的教训,并没有真正把读书人当一回事。
国富民强,兵马雄壮,即可得天下,这是朱棣的想法。
即便是现在姚广孝把务虚这个话题说的很直接了,朱棣依然认为这是姚广孝的“仁慈”之心作怪,并没有想的很多。
黑衣病虎已经没有了当年那种咄咄逼人的气势,这些年来,姚广孝“衰老”的很快,连朱棣都可以明显的感觉到他的这种变化。一再劝告朱棣那些宏图伟业可以先放一放,要先收拾人心。
朱棣认为姚广孝真的老了,老的已经丢掉了当年的雄壮之心。收拾人心有用的话,建文还会丢了江山么?天下者,富强也。至于民心,从来就是可以操控的,一棒子打下去再悬一点好处出来,自然会有许多读书人会争抢着歌功颂德左右舆论,这本身就是帝王心术的一部分。
姚广孝似乎已经没有当年的心力,也不再试图一定要影响到朱棣,见朱棣对这些并不是这的热心,也就不再多说什么:“皇上能来寺中探望,我心已足。自古君臣善始者众善终者寡,我于皇上能够善始善终,也算佳话了。”
“哈哈,这还是姚师傅么?朕的姚师傅可是平吞江河的豪迈之人,今日为何如此?”
姚广孝微笑着合什:“生死有年,我也到了舍弃皮囊明心见性的时候。”
朱棣其实早就看出姚广孝已经病入膏肓,要不是因为有“神仙粉”这种药物支撑着,姚广孝连坐都做不起来。正是因为听闻黑衣病虎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最后关头,所以才亲自到僧房之中探望。
“佛家不是不讲究什么生死的么?”
“皇上,是人都会死,只不过我佛家中人对生死有别的理解罢了。”姚广孝的眼神有点迷离了:“我虽算不上什么有道的僧人,可也能看破自己的生死。再过不了一时三刻,也就该去了……”
“刘熊培死了,张钰去了……我听说刘成也病的厉害……”姚广孝念叨着一个又一个靖难功臣的名字,每说起一个人,都让朱棣心中微微一震。
当年跟随着燕王南征北战东挡西杀的老人们已经越来越少了,当年跟随着朱棣一起北上就藩的旧部已经不剩下几个了。
一想起这些,再看看因为吞噬过量神仙粉而勉强支撑着的黑衣病虎,朱棣就变得多愁善感起来:“刘成也是咳的厉害,太医说他肺经已经枯了,恐怕撑不过今年。哎,朕的肱骨之臣一个接一个的去了……”
“自古人才如潮水,总有新人换旧人,皇上也该多用一些年轻人了。”
朱棣说道:“年轻一辈当中,也有几个出类拔萃的,只不过这些人多有这样那样的缺陷,都察院的张青也算是有点想法的,可终究去不了志大才疏的狂生嘴脸。新近提到兵部的易书杰多有韬略朕却怕他是个纸上谈兵的赵括,还有江南的林三洪,本事和眼光都不错,却不肯拿出十成十的忠诚之心……”
“年轻人嘛,可以多磨砺几年。”姚广孝剧烈的咳嗽起来,好不容易才平息下来:“志大才疏的可以用在细微处,纸上谈兵的可以用在阁院中。至于不是很忠诚的林三洪么……只要真有本事,自然有利驱之。天下人,少有真正忠诚者,皇上也不必太在意这些。还有永乐二年抓捕起来的那些建文旧臣,那个反书案是我提起的,是怎么回事想来皇上也清楚,我也就要去了,恳请皇上一个人情,放他们出来吧。”
“朕允之。”
“还有前革朝的主录僧溥洽,其实他比我更合适,也请皇上宽之。”
“朕允之。”
姚广孝一连说了好几个名字,都是当年新旧朝交替之际被抓捕起来的一些臣子,这些人本身并没有什么大错,可是在当时的情况下,对错本身已不重要,关键是站队。所以很多人吃了挂落,现在还关在大牢里发霉。或许是有感于当年的杀戮之气太重,这几年来姚广孝一直在弥补这些,所以朱棣时常认为姚广孝已经有了太多不必要的“宽仁之心”。
姚广孝已经到了生命的最后关头,或许是朱棣为了最后的“善终”,所以姚广孝每说一个名字,朱棣都会应允。
“恳请皇上待之以僧礼。”
“朕允之。”
姚广孝盘膝而坐,双手横放膝前,缓缓闭上双眼……
朱棣就那么站立着,一动不动的看着姚广孝。
僧房中静寂无声,兽首炉子里的炭火渐渐弱了下来,旁边伺候的宫人却不敢上前填炭。这些日子以来,皇上的脾气越来越难以琢磨了,经常以为一些不算事情的事情打杀宫人,搞的身边伺候的宫女太监无不战战兢兢畏之如虎。
皇上就那么站在榻前,弓腰的宫人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姚广孝的脑袋猛然往下一垂,永乐皇帝叹息一声“又走了一个”旋即大步出了僧房,面无表情的说道:“摆驾,回宫。”
腊月十五,大明主录僧姚广孝坐寂于寺中,按照姚广孝遗言,永乐皇帝以僧礼相葬……
母亲欢喜的念叨着在佛前点燃了香烛,喃喃的祈祷着:“过往的神仙佛爷,林家的列祖列宗,保佑我林家子嗣兴旺门第蓬勃……”
正念叨着,春桃就已经风风火火的跳了进来,扯着大嗓门高喊:“阿娘,阿娘,小香生了,生了……”
林老夫人一把攥住春桃,仿佛是遇到什么重大的考验一般,以一种很古怪的腔调问道:“是男孩还是女娃?”
“是男娃娃哩,送子菩萨果然灵验,不亏阿娘送了那么多香火钱……”
听到“男娃娃”这一句,母亲顿时欢喜的什么似地,以一种和她年纪绝不相称的敏捷从箱子里取出早就准备的红纸包裹,一边递给春桃一边嗔怪的说道:“你个死丫头,送子娘娘的话你也敢说?初一的娘娘十五的官,今天刚好十五,生个孙子以后肯定是要做大官的呢,我先去看看我的宝贝孙子……”
因为三奶奶生了个儿子,侯爵府中欢天喜地的忙碌开来,就连夫人杜月娘也跑到小香屋里去探望。而四夫人春桃则在忙着给下人分发喜钱……
“老爷万千大喜。”
林三洪笑呵呵的把春桃准备好的红包派发下去。
老实说,小香生的是儿子还是女儿,林三洪并不是很在意。只不过小香本人十分在意这些,经常为了肚子里的孩子是男是女而忐忑不安。毕竟她是偏房,若能生个儿子下来,也会扬眉吐气很多……
生子之后的琐碎事宜自然会由府中的仆役去打理,会有春桃和老夫人照看,也不怎么需要林三洪这个侯爵操持什么。所以越是在这种时候,林三洪反而愈发清闲了。
书房之中,仪态万方的杜念昔微微蹲身,行了个礼节,笑盈盈的对林三洪说道:“恭贺老爷添丁之喜。”
林三洪笑道:“算了,柳……念昔呀,我就不打赏了,一会你到夫人那里去取红包喜钱吧,稿子呢,给我看看。”
这些年来,执掌《饭后谈》的杜念昔很少和林三洪见面,这次来刚好赶上了林家填人进口的喜事。
取出一大摞手稿,交给林三洪:“这就是那份《西洋记事》的手稿,是船队中一个司索丁留下来的,希望能象老爷的说西北的文章一样在《饭后谈》上刊行。我看过了,这个文字还算不错,就是不大符合老爷的风格……”
“嗯。我先看看……”林三洪有点迫不及待的开始阅读手稿。
这是跟随郑和下过几次西洋的一个司索丁记录的文字,其中有很多类似于航海日志之列的东西,更多的则是记录西洋沿途各国家个民族的风土人情和民风民俗。
粗粗的阅读了几个片段之后,这个文字确实很真实,能够反应出西洋那些土著民族的生活状态,对于内地百姓了解外部世界有很大的帮助。
但是这篇东西描述和记录的性质过于浓烈,娱乐性首先就打了折扣,对于读者的吸引力不是很大,而且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没有象林三洪描述西北那样带出评论的功能,也就是没有什么思想,只是单纯的描述。所以杜念昔得到手稿之后亲自带过来了,一来是因为到了年关岁尾,少不了要给侯爵和夫人请安问吉,再就是希望借着这个机会让林三洪润一润这篇稿子,按照《饭后谈》的风格弄出一篇文字。
“马喇甲,水道狭长,盖南北东西海路之必经,若能在此驻点,可提供过往船只补给,可缩短航程……”
从书稿中所描述的情形来看,马喇甲就马六甲海峡了,书稿中虽然同样提到了这个海峡的重要,显然描述的不够充分。
对于这种战略意义十分重大的地区,有必要引起足够的重视。以现在大明朝内部的形势,不大可能一下子就派出一些军事上的力量驻守这个地方,不过即便是出于纯粹的商业考虑,也应该做出前期的引导和暗示了。
“好,宛若……算了,念昔你的文字也不弱,我琢磨着编个故事……算了,还是说个事故吧,这个马喇甲为叫交通重地,一定弄出天下必争的气氛来,先从这里润起吧。”
“是。”杜念昔还是和当年一样,一笑之间便是风情万种,捻起笔来浅声说道:“老爷请讲,念昔来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