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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关算是暂时过去了!”
当林三洪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感觉身心俱疲,好似背负着什么沉重的东西走了几十里山路之后的那种感觉。
与林三洪的疲惫相反,听到这句话之后,六大盐商无不是面露狂喜之色,如释重负的呼出胸中一口浊气:“谢天谢地,多谢府台大人从中周旋,总算平安过了这一道门槛儿……”
林三洪斜斜的坐在椅子上,看着喜不自胜的盐商,感觉胸口好似堵住了什么东西一样:“你们也不要太过欢喜,这事情是过去了,可还没有完……”
准确的来说,这个时候不是已经过去,而是刚刚开始!只不过是担上朝廷的名义,由汉王朱高煦打着礼部的幌子实际接手了过去……
盐商们听了林三洪的暗示之后,才知道汉王准备在这个事情上大做文章。无论是刺探蒙古人的军情也好,是分化库尔库曼也罢,终究是有人把这个事情挑起来了,盐商们总算是保住了身家性命,对于盐商来说,这就是一个极大的成功。
至于配合朝廷再串几次盐,再和盐枭一起走几遭塞外的小道。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这事情看起来是汉王朱高煦亲自主导的,其实魏成栋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汉王也不过是顺应了“大家”的意思,其真正的幕后人物是整个汉王集团,而不仅仅是朱高煦一个人!
朱高煦没有说出来的话,林三洪自然要替他说出来。
“这个事情是汉王给你们遮掩过去的,汉王不会直眉白眼的要你们的好处,可你们也应该体察汉王的苦衷,该报效一点的最好还是报效一点上去……”
张口要好处,其实也不能算是落井下石的趁机敲诈,毕竟朱高煦把这个事情揽过去并且担了起来,保住了盐商的性命,要点好处也不算过份。
天底下从来就没有白吃的午餐!就算是皇子,也不可能白白的办事情。深谙交易知道的盐商比林三洪更明白这个道理。
“是极,是极!”或许因为太过欢喜的缘故,卢总商说话已经显得有点兴奋了:“汉王操劳国事,日理万机,能够为我们几家这点芝麻绿豆的小事情分心,我等自然要孝敬上去一些,也等于是报效了朝廷的嘛,应当应份的事情,就算没有府台大人的提点,我等也会有一份心意报效上去……”
朝廷不是汉王,朱高煦也不是朝廷,二者之见的分别这么大,盐商自然分的出来,只不过是故意混淆了这个概念罢了。
“如此的事情。能够扭转乾坤,自然是汉王的恩德。”一个盐商很知趣的说道:“可若是没有府台大人提纲契领,肯定也是办不成的。府台大人对我等的爱护之深已非是言语可以表达,稍候我等会给府台大人奉上小小心意……”
林三洪也是个重要人物,若是没有林府台,盐商就是通天的手段,也不可能扒到朱高煦的门子。而且府台大人还是本地父母,办了这么了不起的大事,根本就不必府台大人提起,也要赶紧送一份“好处”上来!
“免了,金子银子你们还是自己留着吧……”
林三洪林大人爱财的名声天下人就没有不知道的,众盐商本以为林三洪会趁机狮子大开口索取天大的好处,怎么也没有想到林三洪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来!
仔细一想,也就明白了,府台大人这是客气呢。毕竟是堂堂的知府,这种事情肯定会装模作样的推让一番……
府台大人推让并不是真心的不要好处,金子银子人人都爱。府台大人若不贪财,那才真是奇怪了呢。
“金银之物谁能不爱?我也不是什么圣贤,自然是喜欢的很。可这一次我不是和你们客套,也不是故作清高。”林三洪正色道:“经过这一次的事情,想来你们也看明白了。金银虽好,却不是万能,有很多事情不是光有钱就可以解决的……”
金钱确确实实的一个好东西,可以换来锦衣玉食,可以换来富贵荣华,但是真正的大问题,永远不是金钱可以解决的。依靠金钱就可以摆平的事情,那就不是大事情!
金钱到了一点的数量,其实也是个祸事,尤其是对于有钱无权,而且社会地位低下的商贾人士而言,过多的金钱反而是祸害的根苗!
“你们若是真的想给我好处,你们若是真的想以后可以平安,就多做一点儿能给天下百姓带来实惠的事情吧。”
盐商明白了林三洪的话中之意,却不知道府台大人的具体所指……
“我的意思呢,你们可以拿出一点钱来,办一些义学堂。聘请当地不得志的读书人为先生,教授蒙童识字……”林三洪说道:“普天之下,读书识字之人终究是少数,能够算账写字的能者实在不多。不论世道如何变幻,这种开办义学堂启蒙孩童的事情永远也不会错。这个事情花不了几个钱,你们的饭桌上少一道菜,平日里少摆一桌花酒,足够兴办多少义学了!人这一辈子,尤其是你我这等经常在河边走的人,难免有湿鞋的时候,多办几个义学,是给天下行善,也是给自己积德。他日若有什么金钱权势解决不了的困难。总算是身上有了一点公德,不至于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本府也是刚刚才想清楚,义学远比银钱更加重要,现如今扬州府台衙门也能拿出点钱来做这个事情,不管你们愿意不愿意给予本府助力,本府是一定要做的……”
天下豪富之门,多是出自漕、盐这两个口子,眼前的这六大盐商也算是当之无愧的富豪了。平日里也是挥金如土的习惯了,自认手中的钱财可以买通很多东西。经过这次串盐之事以后,更加清楚的认识到钱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大的威力,在真正生死攸关的时候,金钱所能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
历年来,包括盐商在内的富豪积敛了数不尽的财富,一大部分用来收买官员,还有一部分是用在自己的享乐之上,声色犬马纵情享乐,并没有做过什么真正有意义的事情。可一旦有事发生,才会更加明白这个世道上金钱的威力在权势面前根本就不值一提。
平日里各级官府剪羊毛的事情从来就没有断过,这样的敲诈或许还在盐商的可承受能力之内。可要是上头想打他们的主意,就不是几个区区的盐商可以承受的起了!林三洪的话中之意已经很明显了,兴办义学不仅是实实在在的惠民之举,也是扩大自己声望的好事。过上十年八年,随着声望的提高。上头那些人再想打盐商的主意,就需要认真掂量一下了……
若是义学之中能出现几个出类拔萃的人才,说不准就可以进入官场,这对于从一开始就出钱资助的盐商来说,也是一笔巨大的资本。那些走进官场的新生力量,就算不把盐商当成是恩人,起码也不会当作是敌人,有着天然的亲近,这就是潜在的好处……
最让盐商动心的还是成本问题。
在这个世道之下,五两银子足够办一场普普通通的丧事,一个四口之家一年的开销也到不了五两这个数字。现如今扬州工商百业蓬勃发展。只要能吃苦肯卖力气,一年赚七八吊钱是很正常的士气。可那些不得志的文人自持身份,不肯和那些贩夫走卒裹在一起做那些粗鄙的脏活累活,教书先生这个职业虽然并不高级,可终究是比扛活的活计要好听的多,也轻松的多,只要拿出二三两银子一年的报酬,自然会抢着来……
扬州盐商素来奢靡,平日里一顿饭都要几十上百两银子,摆一桌花酒的话,要是不扔大几百银子出去,自己都感觉太寒酸了。二三两银子,对于盐商来说,连九牛之一毛都算不上。
就凭着林三洪的这次救命之情,要是给府台大人报答的话,没有几十万两肯定说不过去。办义学堂能花几个钱?
性价比摆在这里,盐商自然知道应该如何选择。
“府台大人教训的是,我等明白大人的苦心,如此行善积德利人利己之事,卢某人断断不会落在人后。”卢总商把胸脯子拍的山响,信誓旦旦的保证:“这个事情我回去就办,义学堂也用不了几个钱,拨出几万两来先弄着,以后再有所需,我卢某人豁开了口子,就是破家舍财也要办起来!”
其他几家盐商也纷纷示支持。
关键还是做这个的成本太小,办义学的那点钱对于盐商来说已经小到了可以忽略不计的地步,自然不用什么周详的准备和权衡。
“这是个大事,一旦办起来就要办到底。府台衙门也会鼎力支持,一应所需都会优先供给。无论是对你们的名声还是对本府的政绩,都有莫大好处,本府自己也会拿点钱出来支应着……”林三洪难得的笑了笑,舒出胸中一口闷气:“钱财粮秣确实用不了几个,可这个事情也要有个章程。本府预备着从现在开始,先一步步办起来,开始不妨少办几个,只要有孩子愿意学习……算了。就算孩子不愿意来学,我们可以想法子诱之,到今年冬至,至少要在各地兴办不少于一千个义学堂。”
所谓的义学堂,并不是林三洪的首创。
在民间,也有一定数量的义学堂存在。
地方上一些真正明白事理的儒生,主要是老年书生,会在冬闲的时候办义学,专门教授孩子们读书认字。这种义学基本上是免费的,也不要求什么出身什么门第,只要孩子想念书想识字,就可以过去学习。虽然教书的先生并不索要什么钱财费用,可是在通常情况下,家长也会拿出一些东西来酬谢教书先生。主要是用一些土产或者粮食来作为学费,送给教书先生。虽然没有具体的数目限制,却并不完全意义上的免费。
在这样的义学当中,也不可能学习到多么精深的知识,通常情况下,就是让孩子认识几个常用字也就是了。
但是这种义学堂的规模极小,因为当时的教育方式,一个教书先生也带不了几个孩子。再加上因为生活苦难,家里出不起那些微薄的学费,索性也就不让孩子去义学了。反正天底下认识的读书人也没有几个,更不指望孩子能够走到科举的路子上。与其出铜钱出粮食让孩子去读书,还不如趁着冬闲的时候让孩子多干点活儿更加实惠呢……
林三洪深知民间的实际情况,并不是说免费教书就一定会有孩子争抢着学习。因为这个事情是林三洪整体战略中至关重要的一个环节,无论是对林三洪本人,还是对国家民族,都有举足轻重的作用。为了实现让更多的孩子能够认字这么一个简单的目标,林三洪不得不用更多心思……
最直接也最有效的法子,就是钱!从财政是拿出钱来,做教育补贴基金,而不是补贴教育基金。总的来说就是一句话:来义学读书,可以给予孩子一定的生活资助,要是读书读的好,拿奖学金也不是没有可能!
这个计划看起来宏伟,其实并不会花多少钱。就算办一千所义学,直接给教书先生开出的年薪也不过区区几千两银子,要是能看出五两白银一年的工资,估计会出现争抢着做教书先生的现象。至于其他费用,也用不了多少,砸出两万两来,足够把义学办到规模了。
若是能够给予读书的孩子一定的生活资助,家长们就算是纯粹为了经济利益,也不会反对。若是某个孩子学习半年可以得到一两银子的奖学金,对一个家庭来说意味着什么已不言而喻……
这个义学要是能办起来,才真正为自己的将来做打算,是所能够摄取的资本中最为雄厚的一部分……
很快,府台衙门就出了通告文书,晓知各州县衙门。
文书是林三洪本人起草,就叫做《扬州义学策举事》。在这份文书中,并没有给州县下达什么任务,而是越过州县,直接由府台衙门办理义学事宜。各下层衙门只负责招募教授文字的先生和教学场地,府台衙门以现银的形式支付给地方官府……
真正让人们心地的还是那些详细的条款:
年领取教授之资白银四两,一年可以领取二百六十斤精米,换季常服四套,薪炭一千二百斤,清明、端午、中秋、新年四个时令节气可领取鲜肉十斤,米酒八斤,双纬锦缎一丈二尺……
四两银子,不是四贯铜钱,再加上两石三斗白米,这样高的有点离谱的价码,对于那些骨子里贫寒却又不得不摆出读书人臭架子的贫寒书生而言,可以从根本上改变生活的窘迫,不是一般人所能够拒绝的了的。因为这些钱根本不过各地州府衙门,而是直接走的是府台衙门的账目,也不怕下边的官吏吃拿瞎闹。而且府台大人已十分明显的威胁口吻警告了州县的地方官:谁要是敢在义学上胡吃乱拿,府台衙门就用律法一条条的卡,卡到哪里算哪里……
鲜衣怒马的读书人终究是少数,更多的还是那种一边到头也吃不到几口肉,整天被家里的婆娘敲着米缸大骂“窝囊废”的穷困潦倒之辈。府台衙门忽然就开出了这么高的价码,不仅以现银的方式支付工资,还能有各种眼花缭乱想也不敢想的福利待遇,就算真的是傻子,也不可能拒绝。
这些东西可不是哪个有钱的大老爷一时心血来潮施舍下来的,而是府台衙门的新学政待遇,吃的清清白白,拿的堂堂正正。
最让这些人心旌动摇的还有最后一点:在义学堂教书满三年者,可享受免农税的待遇。教书五年以上者,各地衙门书办等职务若是出缺,可优先录用。除非是当地的这些教书先生不想到衙门里抱铁饭碗,否则大小衙门里的书吏文办等小吏不得录用他人!
农税虽然没有几个钱,府台衙门也没有权限真正免了他们的农税田赋,和赋税沾边的事情肯定都要经过朝廷允许。但是扬州府台衙门这么承诺了,就表示这一笔会由府台衙门里垫出来。
免农税或许真的不是很大的实惠,但是对于读书人来说,免农税更重要的则是象征意义。
只有功名在身的“朝廷栋梁”才有资格免税,可以不缴税是举人老爷之流才有的特权,曾一度是功名的最直接体现。如今只要教书三年,就可以得到这种待遇。虽然不是正正经经的被朝廷免去了税赋,是由府台衙门垫出来的,可毕竟不用自己掏腰包了,理论上可以于朝廷功名并驾齐驱,这样的荣耀可不是随便什么时候就有的!至于五年以上者,可以优先进入衙门,吃官家饭更是一个绝大的诱惑。这是关系到后半辈子的大事!
能混到衙门里做事情,哪怕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小门吏,一丁点的品级也谈不上,可在乡下就是了不起的人物了,会有很多乡亲巴结奉承,有什么事情办起来也会方便许多……
是之当然不是文秀才的名,而是他的号,文秀才这些的读书人,喜欢用这种号来替代本名。
文秀才已经四十六岁了,读书读了几十年,若是他那个腰阔膀远的老婆站在十步之外,他都看不清是男是女,因为读书太久的缘故,眼睛已经不够用了。读书的时候,都要把书本凑到脸上,看起来好像是在闻书上的味道,而不象是在用眼睛看。久而久之,文秀才就得了个文瞎子的“雅号”。
当得知府台衙门出了这个《扬州义学策举事》的通告之后,文秀才欢喜的泪眼模糊,更加看不清楚东西了。踢踏着一双早不知穿了多少年的破鞋,卷起“一路沙尘”,用一种很他的年龄严重不符的速度飞跑进家……
还没有进屋呢,就开始大喊大叫:“夫人,夫人,快把我那领长衫取出来……”
文夫人——也就是文秀才的老婆正在屋里糊天棚,听到文秀才的喊叫,眼皮都没有动一下,抄起板凳的笤帚,隔着门就准确无误的砸在文秀才的脑袋上:“叫什么狗屁的夫人?真当咱们家是高门大户不成?老娘跟了你这穷酸几十年了,连缎子鞋都没有买过一双,哪有这么寒酸的夫人?赶紧去给老娘搅一桶浆糊过来……”
“我……我是读书人……”每当被老婆数落的时候,文秀才真的很想这个悍妇上去厮打一番,可这个老婆无论是体型还是力量,都远胜文秀才,上去打架的时候从来都是文秀才吃亏。虽然每次被老婆骑在地上的时候都会高喊着“别打脸”,可每次都落个满脸花……
对于这个老婆,文秀才还是很怕的。
这么多年以来,肩不能担担手不能提篮的文秀才根本就无力支撑这个家,要不是强悍的老婆家里家外都操持起来,早饿死多少年了!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不仅适用在国家层面,在家里也同样适用。在没有外人的情况下,文秀才都会放下自己的臭架子,对老婆百依百顺。
不过这一次不一样了,文秀才准备去义学堂做教书先生了,可以去赚钱了,可以去挣面子了,自然不象以前那么顺从,而是大马金刀的在板凳上一坐,以命令的口吻说道:“老爷我要去义学堂做教书先生了,一年就是好几两银子的进项,还能给你带回锦缎和白米……”
“屁!”老婆豪爽的本性或作一口吐沫啐了过来,毫不客气的说道:“少摆你的臭架子,就你这样的,自吹自擂的是个秀才,其实根本就是童生,天下的读书人都死绝了也不会请你做教书先生……”
文秀才这个秀才的名号确实是自封的。当年考生员的时候没有考过去,而且一直都没有考过去,直到现在还是个童生呢!文秀才太过于爱面子了,总是说“参加过生员考就算是秀才”之类的论调,反正乡亲们都知道他的底细,也懒得和他计较,除了几个调皮的年轻人经常取笑他这个名为秀才实为童生的读书人之外,大家都使用“文秀才”这个称呼。久而久之,就连他自己都认为自己的真正的秀才了……
被老婆又一次揭了伤疤,文秀才老脸一红,不服气的说道:“怎?六十岁的童生都不算老,姜尚八十岁才辅佐文王,我才四十五……四十六,正是大有作为之时。如今府台衙门要大兴义学,这就是要重视我们读书人了……”
“你算什么读书人?读书人都是大老爷,都是穿绫罗绸缎骑高头大马的老爷。别说绸缎骏马,你若是能给老娘和家里的崽儿赚回几斤米来,老娘就认你这个读书人……”
“我……”文秀才被这个几十年来就“不知读书人之贵”的老婆气的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自己翻开了包袱,找出那件轻易舍不得穿一次的长衫,轻轻抚摸着这个代表着读书人身份的衣裳,泪水渐渐模糊了双眼!
“啊——”文秀才的尖叫就好像是老猫被踩了尾巴一般,声调都变的如同女人一样尖细:“我的长衫呀,被老鼠咬破了一个大洞,这可让我怎么见人?”
去应聘义学先生是个很正式的事情,肯定要和学政上的老爷见面,穿这样一件早已洗的发白的长衫本就落了身家,腰间的部位又被老鼠咬的对穿,怎么去见学政的老爷们?还不被那些人笑掉大牙?实在是有辱斯文呐!
老婆根本就不理会已经带上哭腔的文秀才:“咬了就咬了,反正你也很少穿,过年的时候我给你打块补丁……我看还是算了吧,改成短褂子也可以穿,剪下来的布料还能给我做一副笼袖子呢……”
把长衫改成短褂子,这是文秀才绝对无法接受的。不穿长衫还算什么文人?天底下哪里见过穿短褂子的读书人?这和鞭牛背扶黑犁的农夫还有什么区别?
文秀才知道老婆无法理解自己心中的宏伟抱负,象个倔强而又负气的孩子一样,眼中含着泪水把心爱的长衫穿在身上,特意把腰里那一块带着大洞的部位用袖子遮挡住了,恨恨的说道:“我这就是找学政老爷,一定要做教书先生,要赚白花花的银子回来,还要拿白花花的精米回来,到时候,你这个不知斯文为何物的女人穿着老爷赚回来的锦缎,吃着老爷赚回来的精米,荷包里掖着老爷赚回来的银子,看你还怎么骂我?说不得过几年,会有我启蒙的学生中了状元,三元连中也说不准呢,到时候……”
老婆根本就不理会文秀才,自顾自糊着天棚。
揣着美好梦想大作白日之梦的文秀才一边念叨着一边穿好长衫,扭头就往外走,或许是太过于兴奋了,或许纯粹就是眼神儿不够使,也有可能是心有所想,“咣”一脑门子撞在门框上……
若是往日里,文秀才早就大声呼痛了,这一次却没有言语,抹了抹已经肿起一个大包的脑门儿,念叨着“我的学生肯定三元连中”的痴话,踢踏着破鞋就出门了……
兴办义学的影响确实很大,最起码现在看起来是这个样子。如同文秀才这样的读书人不在少数,这些人看到府台衙门摆出了要大办义学的消息之后,不论是为了自己的理想还是为了身上衣裳口中食,无不趋之若鹜。
好在府台衙门并没有说出具体要招收多少个教书先生,而这种义学也不需要多么高明的先生,纯粹是为了启蒙而办的义学,一般的读书人都可以胜任先生这个职位,所以大部分前去应聘的文人都得到了满足。
至于学生,似乎就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多了。
随着教书先生的逐渐增多,随着最初几个义学开始教授一些文字,人们开始渐渐知道了义学的性质:
不仅仅是完全免费,只要是学习的孩子,一天还有两顿饭吃。这才是实打实的实惠,不管孩子能不能学到什么,起码可以给家里省下一部分口粮。在这个时代,半大小子可以吃穷老子,义学里头有管饱的饭食,就算不为了学习而是纯粹为了混饭吃,也得去呀!
每个季节,义学里都会给孩子们两身样式简单的衣裤鞋袜,这也是实惠。每个月的考试中,若是学习的好,认识的字多,还有三十个铜钱的奖金,每季一次的大考中,若是名列前茅,奖金会升到一百个铜钱。等到年考的时候能够拔得头筹,一两银子的奖学金足够让孩子们疯狂了。
这样的义学,和后世的正规学校完全不同,首先就表现在人数上。一个教书先生带十几个学生已经算是多的了,通常情况下,一个义学里头也就是八九个孩子。设备也很简陋,连桌子都没有,板凳倒有几条,书本也是很简单的《三字经》《百家姓》等启蒙书籍,简单的很。一年之中的考试有十几次,每次都有奖学金,在很多家长看来,在义学念书也是一个给家里创造收入的手段!
现在的扬州府,即便是没有盐商的大规模资助,也完全可以承受的起义学的消耗,即便是规模再扩大一些,也没有一点问题。
尤其是在这几个月当中,几家盐商捐出来的银子连一小半都没有用下去,而走府衙账目的义学资金根本就没有动过,这让林三洪大为放心。
义学这种事情,不论放在哪一个朝代,都是正确的不能再正确的事情。无论是对于扬州各衙门的名声还是对于国家社稷,都有莫大的好处。在这个事情上,就算是轰轰烈烈的办起来,也不会遇到什么阻碍,前提是要有钱!七月过后,永乐新朝以来最大规模的一次北伐即将正式展开。在正式北伐之前,发生了一件让天下人瞠目结舌的军事冲突。
冲突的策源地是远在万里之外的安南。
因为距离太过遥远,小邦安南和大明朝之间的冲突到底是因为什么,已经没有人能说的清楚,唯一清楚的就是一件事:安南和大明朝宣战了,要打仗了。
安南集结大军,号称水陆大军共七百万,要和大明官军决一死战。
当林三洪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差一点就笑破了肚皮。不为别的,就是因为安南人太能吹了!
安南北部其实在沐家人的实际控制之下,沐家军和安南国主的冲突时有发生,双方交战也很正常。但是这一次安南吹的实在太过头了,以至于成了一个笑话。
号称是一个很有意思的词汇,通常情况下,人们都习惯用号称多少多少万来给自己装门面。“号称”的兵力到底有多少水分,估计也只有自己知道。当年在赤壁之战中,曹操还号称八十万大军呢,后世人猜测曹军的兵力肯定到不了八十万,不过算上征发来的民夫和徭民,有三四十万还是差不多的,加一倍的水分说成八十万也不算太多。
但是安南号称七百万!
安南小邦能有多少军队先不去说,男女老幼全算上,总人口能不能达到这个数字都很难说,哪里来的七百万大军?把安南国主的裤子卖了,也不够武装七百万人的——七十万也不可能,七万都够呛!
整个大明王朝都知道七百万安南大军是一个笑话。
就如同特别大的泡沫总是很容易破裂一样,安南的七百万神话很快也就破产了。
大明朝正式的官军还没有派遣过去,沐家纠集起四千多军队就把安南给打败了!
一时间,无论朝野都在盛赞沐家军的神勇,也在嘲笑安南的不自量力。
以安南区区弹丸之地,就是举全国之力也未必值得大明朝做出很大的动作。而素来敢打敢冲又熟悉南方地形的沐家军只能算是地方军队的性质,一战就粉碎了安南人的美梦。这种主力未出,先锋就已经解决了战争的胜利确实很痛快。
但是这里头也有一个隐患,那就是大明朝愈发轻视了周边小国可能带来的麻烦。通过沐家军轻易颇安南这一场可以堪称为经典的战役(其实是战斗),相当大的一部分人更加不把南方诸小国放在眼中……
对于如安南这样的小国,林三洪肯不认为依靠一次胜利就能彻底摆平。除非是真的调动大军平推横扫,彻底摧毁安南的行政和军事体系,然后安置土官稳定地方。否则,就算是打胜了,也很难建立真正意义上的稳固统治。
在目前这种情况下,朱棣御驾亲征大举北伐,不可能拿出很大精力和一些小国小邦纠缠,所以安南的稳固还是一个没有彻底解决的问题。
九月中旬,朱棣祭告天地祖宗,正式誓师讨伐蒙古。
各地集结调用的军队,加上一直在前线枕戈待旦的边军,号称三十万人马,兵分五路,共两个大的战略进展方向,拉开了永乐朝最大规模北伐的序幕。
朱棣的用兵方略简单的不能再简单,不讲究什么奇袭迂回,更不注重快速突破,而是摆出一副平着推过去的泰山压顶之势,完全以力取胜。
这完全就是基于大明朝国力强盛,依靠庞大的兵力优势和海量的后勤补给做出的横扫战略。
后勤已经做了很长时间的准备,可以支撑一场旷日持久的大战。而朱棣本人亲临战阵指挥,就是为了避免出现各部协同不利的局面,做到各路人马协调统一。
朱棣和蒙人打仗不是一次两次了,当年太祖朱元璋发起北伐当中,朱棣就曾指挥好几次。这一回又是经过精心准备和仔细筹划。而作为对手的几个蒙古部族,已经经历过几次大规模的内讧,自己人打自己人都打的没有几分力气了,又被边军持续骚扰了这么长时间,在林三洪看来,胜负已无悬念,关键是胜利的程度和战果的大小而已。
朱棣到了前线之后,朝廷的局面名义上还是内阁和各部在支撑着,其实朱高炽和朱高煦这两个皇子发挥的作用越来越大了。日常事务虽然还要经过阁臣的集体协商,可两个皇子的崛起之势已经十分明显,软弱无力的各部已经丧失了对皇子的牵制和左右能力。就算是在一些大事情上,阁部根本就没有做主的权利,还要转到前线通过朱棣本人的同意,在单独面度这个强势皇帝的时候,两个皇子更有天然的优势。
随着扬州义学的逐渐铺开,扬州府治之下的各州县已经相续建立了七百多个义学堂,无论是内阁六部还是两个皇子,都给予了很大程度的肯定,并且以朝廷的名义大为褒奖!
兴办义学,是林三洪一定要做的举措之一,并不是很在乎朝廷的褒奖。开启民智或许是一个遥远的目标,需要相当长时间的努力才会看到一点成果。但是仅仅就目前而言,在可以预见的二十年以内,义学对于林三洪有很大的助力。
治理扬州,赚钱发展只不过是前提,是为了后续动作做必要的准备和铺垫。不管做什么到需要钱,这是经济基础。
就算是现在已经如火如荼展开的义学,并不是扬州府一地看到了其中的好处。其他地方也想办,可这种长期不间断的持续投入,汇总起来也是一比不小的数字,放在别的地方,未必就有这部分多出来的财力。即便是有这种经济实力,对于任期内无法得到实惠,反而会把好处留给继任者的事情,没有哪个官员愿意去做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情。
林三洪先在扬州赚钱,然后把赚来的银钱投入到具有真正影响力的地方,为的是什么?图的是什么?
对于这个答案,林三洪从来也不愿意提起,但是林府台使用“重改”这两个字为儿子命名,似乎也可以说明点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