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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府衙内宅之后。月娘一脸的笑意,盈盈的问道:“老爷此去翰香书寓,可曾见到几个如花似玉的美娇娘?”
“美娇娘没有见到,见了一大群可怜的姑娘,那是个贼窝子。打着书寓的名头祸害人,也忒明目张胆了些。”林三洪气呼呼的说道:“都说扬州的烟花繁盛,开始的时候我还以为是寻常的花街柳巷秦楼楚馆之流,想不到他们居然肆无忌惮到如此地步,公然摧残生人如斯,若不好好的整治一番,我林三洪对不住自己的良心……”
“我在扬州任上,正愁没有放火的地方,翰香书寓之流的场所想来不在少数,刚好给我下刀子动斧子的地方。要么就不干,要干就要像模像样的大干一场……”林三洪多宛若说道:“你去内府,把洪武二十五年五月的府衙备录文书都搬过来,我要好好的查一查……”
宛若应了一声,就去内府的库房去找当年的文书备录。
杜月娘看林三洪面色不善,知道是动了火气:“想必是老爷要下大力气整治扬州的书寓、绣坊这些场所了。这些官面上的事情我本不知,不过这些场所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无不是与那些江湖帮会互相勾结。甚至是官府里头也有不少牵扯其中,涉及甚广……”
“我也晓得这些,想那玉兰不过是一年轻女子,如何能支撑之偌大的翰香书寓?她的背后肯定有人!我就是要查一查是什么人在背后支持着。只要我查出来了,有一个算一个,定要他们好看!”
时辰不大,宛若就搬来了洪武二十五年五月的府衙备录文书。
府台衙门事务繁杂,各色往来书文众多,宛若很吃力的抱着两尺来高的书文放在桌上:“老爷,五月的备录都在这里了,不知老爷要查什么?
这些文书年深日久,满是灰尘,想来当年备录之后就束之高阁,再也没有动过,有很多地方都出现了虫蛀鼠咬的痕迹。林三洪一把摊开这些书文:“给我找,找到柳姑娘那份卖身契书的备录文本,她的本名叫做赵淑娴,找出那份给我看……”
这么许多的备录书文,要在其中找到一份平平无奇的文书,虽然算不上是大海捞针,工作量也不算小了。
宛若一言不发的扑到文书堆中,仔仔细细一张一张的寻找当年留下的备录文书。
卖身契这种东西,并不是说按上手印就可以生效的,还需要官府盖上印信加以正凭,取到到一个认可和公正的作用,才会给出一份正式的卖身契书,这份官府出具的文书才可以正式生效是算是具有法律效益。卖身契关系到当事双方的根本利益。自然只有一份。玉兰手中的那一份是官府出具的文书,但是在官府之中,肯定存留着当时的原件,只要用心也不难找到。
只要找到了当时的原件,就可以顺藤摸瓜找到很多真知有价值的线索。
一张又一张杂七杂八的文书被宛若拿起又放下,府台大人的卧房之中充满了古旧纸张所特有的霉变味道……
看到工作量实在太大,宛若一个人也不找到要找到什么时候才能找到自己需要的东西,林三洪也挽起袖子,搬过一摞亲自寻找。
无论是出身还是资历,大香这种贴身的丫鬟都要比宛若这样的新人要强很多,可她不识字,到了这个时候,才会凸显出宛若这种丫头的价值。
这种丫鬟不是只会端茶倒水伺候人,还可以做很多实实在在的事情。
比如现在,在所有的丫鬟当中,只有宛若这个出身卑贱的女子才可以帮得上老爷。
也不找到过了多少时候,就听到宛若略带惊喜的惊呼:“老爷,找到了!”
宛若很恭敬的一份书文递到林三洪手中,林三洪仔仔细细的看了,正是当初的原件文书。
这种原件文书,比玉兰手里的卖身契书要详细的说。不仅出具了赵淑娴的来历,还有作保之人的名字。唯一让林三洪感到意外的人,这一本原件文书并不是最原始的那种,因为这上面同样加盖了府台衙门的大印。
看这个架势,这依然不是最原始的卖身契约!而是一份转卖文书的原件。
“找高邮县送过来的备录原件!”
又是一番查找,终于找到了高邮县出具的文书……
如此往来几次,终于在洪武二十五年三月的文案之中找到了最原始的备录文书。
柳姑娘曾用过赵淑娴、王芬、刘齐儿等三个名字,原本出身扬州府泰兴州泰县东沟子村,乃是一渔家女儿,在短短两个月的时间里就被四次转卖,最后落身于翰香书寓。
一次次把人当货物一样卖出,每一次都有正式的文书和官府正凭,几乎挑ub出上面毛病。
别说是活生生的人口,就是货物被卖的如此频繁,也会显得十分不正常,林三洪几乎可以立刻断定这里头隐藏着某种见不得光的东西。
尤其是第二次的转卖备录,更是蹊跷的很。
上面卖出人的具名是一个叫做刘黑三的人,这个名字让林三洪感觉有点眼熟,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老爷,这个刘黑三……”宛若犹豫着……
“有话直说。”
“烦请老爷取出奴婢的卖身契书,一看便知!”
林三洪找月娘要来了宛若的卖身契,一看登时就明白了。
宛若的卖身契书上赫然就是这个刘黑三的名字!
月娘是在翰香书寓把宛若买回来的,也就是说这个刘黑三在某种程度上代表着翰香书寓……
“这个刘黑三才是翰香书寓的真正主人,是不是这样?”
“回老爷的问,”宛若低着头小声说道:“自奴婢进入翰香书寓已有整整十年,期间曾无数次听人说起三爷这个名字,似乎这个叫三爷的人才是翰香书寓的主人。至于玉兰姐姐……至于玉兰,早几年的时候还是书寓里的平常姑娘,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就成了翰香书寓的主事之人。翰香书寓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要她经手。可很多姐妹都在暗地里说,玉兰之是个台前的管事,其实做不了大主。翰香书寓里里外外真正说话算数的就是三爷。至于三爷到底是谁,是不是上面的这个刘黑三,奴婢就不敢妄断了……”
翰香书寓卖出来的姑娘,卖身契上明明白白写着刘黑三的名字,这就说明代表翰香书寓和官府打交道的人物就是刘黑三而不是玉兰,玉兰只不过是一个管理一些闲杂事务的傀儡而已。
摆一个傀儡出来在台前当幌子,真正的大人物则隐身在幕后,不是要紧的事情不会露面,这种经营模式对于林三洪来说根本就不算多么高明。在后世很多打擦边球的企业当中,这是最常见到的手法。
三爷和刘黑三若不是同一个人,那才真的活见鬼了呢。如果说的巧合的话,这两个名字也未免太巧了。
不管是不是巧合,刘黑三既然能够代表翰香书寓卖人,并且和官府签订文书,那就说明他必然是翰香书寓的头面人物。最奇怪的也就在这里了。
翰香书寓虽然不是说明正经营生,可从文书上来看他们所做的事情并不违法,甚至得到了官府和律法的认可与保护。
既然他就是翰香书寓的高层,完全可以明锣明鼓的柳姑娘买到手然后细心调教,等柳姑娘长大之后再卖出去,这才符合翰香书寓的宗旨。
这个叫做刘黑三的人当年把柳姑娘买到手之后,并没有安置在翰香书寓。而是转手又卖了一次,然后再买回来!
这种左手倒腾到右手的花招看起来高明,根本就瞒不过林三洪,要说这里头没有猫腻的话,那才真是大白天碰到鬼了呢。
“再找,查找所有刘黑三具名的往来书文,我倒要看看这个刘黑三是哪个庙里跑出来野鬼……”
又是一番翻腾,在两个月的往来书文当中,就找出十几分和刘黑三这个名字有关系的,除了几份是和翰香书寓有关系之外,还有好几份牵扯到其他几家歌馆、绣坊。
“嘿嘿。果然是条大鱼……”林三洪劈手扯过衣裳披在身上:“去府库提一千五百两现银,大老爷我要是翰香书寓拿人!”
林三洪说的是拿人,而不是去领人。
宛若冰雪聪明,自然知道这一字之差背后的意思。
大老爷根本不是要去赎买什么杨姑娘柳姑娘,而是要去抓捕刘黑三。
“现在就去么?老爷……现在不好召集人手的吧?”
经过整整一夜的忙碌,现在刚刚的破晓之时,各衙门的捕快、站班估计还在床上睡大觉,怎么可能一下子就召集起来?
“就是现在。”
林三洪披衣而出,到了府台衙门前头,喊起了两个师爷:“章、韩两位先生,帮忙去府库中给我提出一千五百两现银。”
连个师爷都是浙东人,睡眼惺忪的被大老爷喊了起来,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操着细音的浙江话问道:“老爷要替银子做何?”
府库的银子知府确实有权调用,但也不是说句话就能把银子拿出来去用那么简单。若是如此的话,府台衙门岂不是成了知府大人的私产?
要想调银子,就得批手文用打印,以备来日做账和上头的检查。
“就写买人之资。”
“买人?”
林三洪说道:“你们不必多问,就这么写吧,写好了拿过来给我用印,银子我急等着要用。”
连个师爷似乎还想问点什么,看到府台大老爷心急火燎的样子,也摸不清楚这个新任老爷的脾气,只好去写提银的请条。
师爷很快就写好条子,林三洪用上自己的官印之后,让韩师爷去提银子。
“章先生,你速去找同知大人,让他来府衙见我,还有臬属衙门的各位大人也要通知到。再调一百个府兵在府衙门口集合,一会儿我给你用印……”
“老爷……”章师爷实在不明白府台大人是要做什么,居然还摆出这么大的阵势:“不是小人多嘴,小人本是大人的私属幕僚,吃的穿的都要从大人您这里拿。您作为小人的东家,小人有责任在重大事情上……”细声细气的章师爷很谨慎的问道:“老爷这到底是要做什么?”
“去拿人呐,连府兵都调了,不是去拿人还是做什么?”
“敢问老爷是拿什么人?”
“刘黑三!”
“刘黑三?”章师爷很明显呆了一下,旋即说道:“刘黑三是扬州地面上有名的士绅,除非老爷手上有他作奸犯科的实证。否则不宜轻动啊!”
“嘿嘿,我是知府,连一个刘黑三也动不得么?老爷我手上就有他拐带人口逼良为娼的实证,你们快去依照吩咐办事,切莫拖延!”
刘黑三犯法的证据,林三洪一点也没有抓在手上,所有的举动都是出于臆断。
没有证据就调集人手抓人,这种看似荒诞的行为若是放在几百年后,绝对是要犯大错误的愚蠢行径。一旦曝光,牵扯其中的所有官员都很难保住脑袋上的乌纱帽。
但这不是后世的法制时代,而是大明朝的人治时期。
在大明朝这样的大环境下,林三洪这个层面的官员可以做出“有罪推断”,先下手把人拿了,然后再寻找证据也不算晚。
其实刘黑三买卖人口的事情都是经过官府允许,并且备录在案,完完全全的合理合法。但是知府大人认为他有罪,或者是认为他可能有罪。在这种情况下,林三洪就可以把“人证物证”等等这一切都一脚踢开,先把人抓起来再说。
林三洪深信一点:三木之下,不管刘黑三是哪个庙里的野鬼,也会乖乖伏法。不管什么样的汉子,在衙门里五花八门的刑讯面前,都会问一说一问二说二。实在不行,老虎凳辣椒水什么的刑罚都用上(比喻,这个时代的辣椒还在另外一块遥远的大陆上。考据党就别和短头发较真了。)
刘黑三绝对是有罪的,林三洪绝不怀疑这一点,至于现在有没有拿到他犯罪的证据,并不是很重要,只要先抓捕起来了,可以慢慢“审问”,只要最终拿到了证据,就不算抓错了人。
“有罪推断”就是在事先认为对方有罪,这在当时是很流行的做法。
如果一切都要严格依照律法,等凑齐了人证物证,再和主管诉讼的衙门和主管刑狱的衙门会商以后,估计刘黑三老也老死了,还抓个屁的罪犯?
(再次强调一下,这是大明朝,在普遍情况下,一个知府老爷的臆断比实打实的证据都管用。即使在几百年后,这种情况也不少见,我说的是平行时空,和任何社会现实没有任何关系。)
“既是府台大人已有确凿的证据,小人就不在多言。”
时辰不大,韩师爷就提出了一千五百的现银。
而章师爷则请来了扬州同知和臬属衙门的官吏。
同知算是知府的副手,品级也不算低了,尤其是在治理地方事务方面,很有些实用的经验。听说新来的知府林大人要去捉拿刘黑三,同样露出颇为吃惊的样子:
“大人是不是听信了什么谣言?刘黑三可是本地极有名望的士绅,修桥补路之类的善事做过不少,每逢灾年,也会开设粥棚赈济灾民,深得人心呐!”
林三洪绝对不相信刘黑三是什么大善人,他这种人若是良善之辈的话,天底下早已四海晏平,老百姓早就安居乐业了:“彼时王莽如何?”
当年的王莽名声好到了天上去,全天下的人都给他歌功颂德,其声望几与圣人比肩,可最后还是蹿了汉朝的江山?还不是露出了狰狞恐怖的真实嘴脸?
“既然我要拿此人,必然是有我的章程,你们只管协同办理就是了。”
旁边臬属衙门的官员也同样对林三洪的这个绝对有所抵触:“府台大人,这个刘黑三不仅是地方上的名士,而且是曾随太祖皇帝征伐天下的英豪,在青州大战中身背数创依旧奋勇杀敌,曾得太祖嘉奖……”
当年的从龙有功之人?这就拿不得了?
我那个作坊里还有个参加过五次北伐一次西征的老兵呢,还不照样背砖头?
“这又如何?”林三洪很没有府台大人应有的官仪,大声叫道:“只要是作奸犯科,王子与庶民同罪。你们若是怕担心风险,我自率领府兵去拿人。就算是天塌下来也有我一肩膀子担了就是。一个当年的从老兵有什么了不起?半年之前,我在湖广的时候,也曾和太祖的嫡血子孙打过对台。楚王怎么样?比他刘黑三高不高?我连三品的臬台都砍了,还怕他一个刘黑三?笑话……”
“两位大人,你们是随我去拿人,还是留守在衙门里看着我去拿人?”林三洪冷冷的笑着:“不要以为离了臬属衙门我就寸步难行,别忘了,我手里还府兵!”
府兵确实是归知府大人直接管辖,和其他任何衙门不存在什么统属关系。但是缉拿罪犯这种事情,则是臬属衙门的分内之事,直接动用府兵就好像动用武警防暴力量,是很不合适的。
两个扬州地方下属对视一眼,只好低头:“大人稍候,下官这就是调集人手!”
“速去,半个时辰之内,我就要去抓人了,到时候你们若是不来,我可不等!”
也不到半个时辰,林三洪所需要的捕快、站班等衙役就已经到来,站立在府台衙门阶前,黑压压的一片。
林三洪大声布置任务:“诸位与我都是吃朝廷俸禄的,有维持地方之责。既然刘黑三是地方名士,想来大家也都认识吧?不管怎么样,一会随我到翰香书寓的时候,你们负责把守各个路口,不管是何等样人,都是许进不许出。等我进去一柱香的功夫之后,你们就进去拿人,听明白了没有?”
众衙役齐齐大吼一声:“明白。”
“好,随我来!”
让这些人把守在翰香书寓的各个出口,一身便装的林三洪则做出很悠闲的模样,带着俩随从抬着大箱子,一步三摇的进了翰香书寓里。
因为昨天晚上刚刚来过,门口的黑衣壮汉认出这就是那个肯出大价钱买姑娘的阔绰之主,赶紧面带笑容的低头引路。
时辰不大,一身素净衣裳的玉兰就出来相应:“这位老爷果然是个急性子,这么早就过来了。刚刚柳姑娘还念叨呢,也不知道老爷什么时候才方便来接她,可不这就来了么!老爷真是个会疼人的家主,柳姑娘跟了老爷,可真是她三辈子也修不来的造化呢!”
甜蜜好听的话儿说了个没完没了,林三洪也不理会她的话茬,自顾自的说道:“我要见见柳姑娘。”
玉兰早就看见了随从抱在胸口的那两口沉甸甸的大箱子,知道里头装的必然是银钱之属,笑的愈发喜人了:“自然是要老爷见一见的,柳姑娘已经是大老爷的人了,还不是想什么时候见就什么时候见?”
玉兰引领着林三洪进到里头,唤出娇娇怯怯的柳姑娘:“柳丫头真是万千大喜了,昨天的大老爷来领你回家……”
林三洪不想听玉兰絮絮叨叨这些没有用的废话,现在最要紧的不是什么柳姑娘不柳姑娘,而是要引出翰香书寓的真正主人——刘黑三。
这么大的一笔生意,肯定是需要刘黑三这个幕后首脑出面的,因为他才是翰香书寓的所有者,他签下的官府正凭才有效。林三洪想的就是拿到柳姑娘的卖身契书,用去官府正凭为借口引出刘黑三。
这样的情况下,刘黑三肯定出来。
一千五百两的大生意,什么样的大东家也应该露面了。
林三洪说道:“银子就在外面的箱子里,你去清点过秤,然后就把柳姑娘的卖身契书给我吧?”
玉兰微笑着点头称谢:“老爷且稍候片刻,小女子去去就回。若是老爷气闷了,可让柳丫头给您奏个小区,柳丫头琵琶上功夫已有八九分的火候……”
“好吧,那就听听你的琵琶……”
因为面前的这个年轻男子马上就要成为自己的家主,柳姑娘含羞带臊的行礼:“请老爷点个曲子!”
“《破阵乐》吧!”
柳姑娘依言调宫引商,就要演奏那金戈铁马的《破阵乐》。
旁边的玉兰却是笑道:“老爷脸上似乎带着肃杀之气,在这脂粉温柔乡中可不大好哇。若是老爷不喜那些绵绵软软的小家子曲调,可让柳丫头奏一曲《将相和》听听。和气嘛是很重要的,和气生财和气生财最好……”
“罢了,罢了,我也不想听什么曲子。”林三洪可没有心思听什么《将相和》,一边烦躁的摆摆手,一边暗自掐算着时辰:“怎么还不去拿卖身契书?”
玉兰还在满脸带笑嘱咐脸色早已羞的通红的柳姑娘,一副恋恋不舍的样子,好似是感情极睦的大姐姐在叮嘱即将上花轿的***一般:“从今以后你就是老爷的人了,一定要小心伺候,切莫惹了老爷,也莫惹了夫人的不喜欢。这位老爷的夫人可是大有来头,你可不能轻慢了!”
玉兰的话里分明是有弦外之音,林三洪在一瞬间就察觉到了:“我的夫人大有来头?你是如何知道的?”
林三洪的夫人杜月娘年是天丰号的东家,自然是来头不小。可这个玉兰从来也没有问过林三洪姓甚名谁,怎么会知道他的夫人大有来头?
玉兰笑盈盈的说道:“新任府台林大人,在湖广立下天大的功劳,早已名动天下。小女子有眼无珠,不识大人贵仪,望大人赎罪……”
“非是小女子有心慢待大人,实是没有想到林府台之贵足会踏上我这书寓的门槛,”一边说着,玉兰就从贴身处摸出柳姑娘的卖身契书,同时还取出了一小袋银子:“这是柳丫头的卖身文书,就交给大人了。至于外面的那些银子,小女子万不敢收取大人的财务。柳丫头就算是小女子馈赠大人的见面之仪,小女子在大人治下做点糊口的小生意,还望大人宽仁以待。这是昨夜大人留下的订金,也一并还给大人。”
手上的卖身契书绝对是真非伪,一千五百两的姑娘说句话就送出来了,好大的手笔!
昨天晚上,玉兰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才过了几个时辰,她就已经知道了,而且态度大变,一千五百两银子的姑娘分文不取说送就送出来了,这样的见面礼也未免太大了吧?
“玉兰姑娘的好意林某人心领了,不过该花的钱还得花,要不然岂不成了持强索要?传出去也不好听!”林三洪已经感觉到事情出了变化,似乎在朝着已经失控的方向发展:“你们也是打开门做生意的,这么做就是公然贿赂本府!”
玉兰盈盈一笑:“不论如何精致,左右也不过是个使唤的丫头罢了。文人士子之间尚且经常馈赠,纯是礼尚往来之事,到了大人这里怎么就成了贿赂?况且小女子也不求大人办什么事情开什么方便,只希望能与大人和睦相处,实在算不得什么贿赂。无论大人为官还是小女子经商,求的就是一个和气。想必大人也知道翰香书寓的主人是谁,我家主人本该亲自迎接大人贵足,只不过自知不敢视大人之虎威,所以先回避了。我家主人托小女子告知大人,一切以和为贵,大人是我扬州父母,我等小小生意人绝不敢犯大人威仪。不管大人缺了什么,只管开口就是,我等小小商家必然予取予求。书寓之中都是弱不禁风的女流之辈,犯不着大人动刀动枪的。吓坏了书寓中的女孩子事小,传出去说大人领兵扫荡一小小书寓,于大人的官声有碍就不好了……”
好厉害的玉兰,好厉害的小女子!
林三洪这边还没有发动呢,她就已经知道了实情,并且很直白的暗示林三洪:你想捉的人已经走了,你是捉不到的。不管因为什么事情,完全可以用和平的手段解决。我们这里要银子有银子要女人有女人,只要你林府台开口,一切都是说句话的事情。犯不着大家撕破脸皮伤了和气。
这样的体面话谁都会说,看起来云淡风轻之中,背后已几度交锋。虽没有血肉横飞人喊马嘶的惨烈悲壮,却也是有攻有守颇见章法。
还没有发动就被对方识破,而且已经实现做好了准备,果然够厉害的。
就算是林三洪是白痴,也明白这一次行动已经失败。翰香书房的一切看起来都合理合法,抓不到幕后指使刘黑三,就真的拿这个小小书寓没有办法了。
知府大人总不能领着府兵不问青红皂白就闯进来吧?就算闯进来了也没有作用,因为玉兰已经做了很明显的暗示:刘黑三已经事先知道了消息,早就离开了!你林府台就是带再多的兵也没有用。
林三洪心里早已是恼羞成怒,面子上却不好发作出来,硬生生的挤出一个笑脸说道:“玉兰姑娘果然好手段,林某人甘拜下风,佩服,佩服!”
“府台大人谬赞了,小女子只不过是个打开门混饭吃的小小人物,如何敢于大人相提并论?”玉兰依旧面带春风:“小女子只是想大人知道,翰香书房无意于大人作对,希望大人高抬贵手。容情处小女子自有厚报!”
林三洪暗地里咬牙切齿:“好,好个小女子,我林某人真是轻敌了,我希望你们也要小心些,切莫被我抓住了把柄!”
“府台大人抬举小女子了,一个小小的翰香书寓,纵是浑身上下长满了胆子,也不敢做大人的敌手。”玉兰很诚恳的盈盈一拜:“翰香书房虽小,却也能做一点点事情,或许也会帮上大人一点半点的小忙。我们这些漂泊的弱女子只想卵翼于大人马足之下,求个安稳和气也就罢了!”
林三洪知道于口舌之上占不了什么便宜,转身就往外走。
那个什么盈盈弱弱的柳姑娘怎么也想不到书寓里会把自己送给这个人,也没有想到这个看起来面相不错的年轻老人就是扬州府台。能够在府台大人身边伺候的狂喜还没有过去,就已经隐隐约约的察觉到事情好像有点不对头。
府台大人和玉兰对话之中,似乎充满了敌意,这是怎么了?
更让柳姑娘没有想到的是,拿着大箱银子来领人的恩主老爷居然拂袖而去,连看也没有看自己一眼!这让善于应对的柳姑娘不知如何是好,眼中的泪水说来就来:“玉兰姐姐,我……”
“林府台已经带走了你的卖身契书,你说你应该怎么办?”
“我……”
“快去吧!真正考验你本事的时候到了!”
翰香书寓调教出来的姑娘哪一个不是冰雪聪明?何况是书寓中的最健者?
柳姑娘顿时领会了玉兰的心意,再也顾不得什么仪态,提起裙子小跑着就追了上去……
从臬属衙门调集的捕快、站班,再算上那一百府兵,正在外边掐算着时辰,估摸着时间也差不多了,正要一拥而上踏平这小小的书寓,就见府台大老爷大踏步的从里边出来。
“大人,大人,里边是怎么个情形?弟兄们都准备好了,是不是要冲进去?”
林三洪没好气的说道:“冲什么冲,都给我回去!”
“回去?不是说要冲进去的么?”
林三洪冷冷的看着这些人。
这边还没有开始呢,玉兰就已经知道了消息,要说没有内鬼那才真是怪了呢。
在跟随自己的这些人当中,肯定有翰香书寓的内鬼。
从决定进书寓拿下刘黑三到现在也不过短短一个多时辰,这么短的时间里,刘黑三就已经跑了,并且做出了最为合适的应对方法,明摆着是有人给他通风报信。
刘黑三的眼线已经渗透到了衙门里头,光是这一手就可以看出这个刘黑三的手段不一般。
自古官匪是一家,造墓的盗墓的从来就是兄弟,这个道理林三洪明白,却没有想到会发生在自己身边。
从做出这个决定开始,到现在已经过了一个多时辰,其中有足够的时间给翰香书房这边通报消息。直属府台衙门的府兵、隶属于臬属衙门的捕快,每一人都有嫌疑,甚至是同知大老爷的臬属的几个官员也脱不了干系。
只不过在这么多人里头,林三洪实在无法确定哪一个或者哪一批才是内鬼。现在要想追查这些已经太晚了。
关键还是自己轻敌了呀!本以为一个小小的书寓没有多大的能量,可以轻松拿下为治理扬州打开第一道关卡,想不到第一次出手就栽了跟头,而且就是在载在这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翰香书寓。
“全部回去!”
弄出这么大的阵仗,说回去就回去?府台大人这是在开玩笑吧?
“大人,真的不……”
“别让我再丢人了,都回去!”
捉拿刘黑三这种事情,无论是府兵还是衙役都不愿意来,只是实在违不过府台大人,这才捏着鼻子过来的。
眼瞅着府台大人无功而返,好像是碰了一鼻子的会的恼怒模样,很多人心中都在暗暗偷笑……
林三洪自然能体会到某些人的心思,却不点破,做出几分不服气的样子,大大咧咧的说道:“本府为皇上钦点,定要在扬州做出点政绩来。这次无功下次必然建功,弟兄们都警醒着点,说不准什么时候我就会再来一遭!”
府台大人嘛,丢了面子说几句场面话也是题中应有之意,大话尽管说说无妨,下一次再来也未见得能讨得了什么好去!
正在众人收拢队伍将要离开之时,从翰香书寓中跑出一绝色女子。
这个女子一身素雅衣裙,满头青丝,衣带当风而舞,大有仙子出尘之感,看的很多人都目瞪口呆:世间竟有如此之好看的女人,说是倾国倾城也不为过了吧?
柳姑娘当真就如风中纤柳一般,小跑着来到林三洪面前盈盈而拜:“老爷,府台大人,小女子……”
“你?你回你的书寓去吧……”
柳姑娘闻得此言,眼中已满是泪水,更添几分惹人怜爱之意,悲悲切切的哭诉起来:“大人就是小女子的恩主,就是小女子要追随的老爷,小女子焉敢不誓死追随?”
“我没有买下你,也买不起……”
“大人何谈一个买字?小女子就是书寓赠给老爷之人,焉能不从之顺之。小女子的卖身契书还在老爷手中……”林三洪这才想起自己手中还捏着她的卖身契书,赶紧把那张足以决定这个女子命运的纸片子取出来:“想起来了,这个东西是你的,你拿回去吧。”
柳姑娘哭的更加厉害,就是芍药笼烟也不过如此了:“老爷乃是小女子的恩主,便是当作牛马一般的使唤小女子绝无怨言。却万万不能弃小女子于不顾哇,若是如此,小女子还有甚的活路?只求一死!”
身边的众人当中,已经有人在暗暗的骂了:这个狗屁的府台大人,大清早就把大家从被窝里喊起来,说的冠冕堂皇是要来拿人,人没有拿到却给他自己拿了这么一个十分姿色百分容貌的大美人儿!当真假公济私无耻之极了。领着大队人马来围了人家的书寓,逼着人家送来一个大美女,这和土匪还有什么分别?现在美人到手了,还装模作样的说不要?这么好看的女人,他肯不要么?
一个娇娇怯怯的女子在知府大人面前哭的梨花带雨,又是在这书寓门口。这一幕刚好被过往的行人看到,自然要生出很多误会:听这个女子一口一个府台大人的喊着,也不知道新任的府台大人惹下了什么风流债,怎么在当街就唱起《长亭泣》来了?果然精彩,果然好看!当官真是好哇!怨不的人人都想当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