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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做玉兰的女子微微见个浅礼。很自然的坐下,脸上带着最得体的笑容,就连说话的语调都显得恰到好处:“这位老爷要是有什么吩咐,尽管对我说起就是,只要不是天大地大的事情,小女子也能做主。”
林三洪抬起眼皮看了看她,拿捏着腔调说道:“多余的废话我也不想多说,我这里正好需要人手,想在你们这个书寓里头挑几个回去,只是不知道你们这里的人能不能派上用场的。”
玉兰抬着手帕子微微掩住嘴巴,轻轻一笑说道:“别的不敢说,若是大老爷想在我这书寓里头挑几个听吩咐顺使唤的姑娘,倒是多的是,也不知道大老爷想派什么用场?”
“派什么用场那是我的事情,想来也不必对你说明吧?”林三洪说道:“你这里都有怎么样的人才,给我好好念叨念叨,我再考虑究竟如何挑选。”
玉兰擎起桌子上的茶壶,和仔细的斟了一盏子香茶碰到林三洪面前:“看老爷说话爽快,小女子也就不在藏着掖着了。若是老爷想弄个姑娘回去到内宅伺候着,我们这里有的是懂女红会烹饪的姑娘。铺床叠被、端茶倒水,甚至是揉肩捏腿诸般温柔手段。保管大老爷受用无穷,这样的姑娘不仅体态轻盈,而且百依百顺,价钱也还公道……”
“你说的这些不就是个内宅丫头么?我府里头多的是,要是为了这个也不必到你这里还挑人。”
“呵呵,一看大老爷就是做大事情的,自然不缺这样的粗使丫头。”玉兰仿佛是一个精明的商人在对大客户介绍自己的商品一样侃侃而谈:“刚才说的那些只不过是末等的丫头,想老大老爷这种人物也看不上眼。还有一些能够识文断字,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无所不通,弹曲唱戏无所不精,若是拿到台面上,可以帮着大老爷挣几分面子。即便是记账管事搭理生意,也能一手操持起来。要不要绕过小女子唤几个出来给大老爷瞧上一瞧?”
这种丫头已经算是不错了,是瘦马当中的主流,都受过比较系统的教育,无论是在内宅里头取乐玩弄还是放到外头操持经营,都可以做到。尤其是擅长诗词书画,绝对不会丢了家主大老爷的面子。
扬州的盐商船东富甲天下,最爱就是这种姑娘,身边有一两个这样的解语花,不仅可以自己享乐,拿出来也可以在朋友附庸风雅的面前炫耀一番,放回房中则可以满足个人的欲望,最是手有钱人的欢迎。
既然拥有很好的销路,价格自然也要高上很多。在这个时代,用不了几两银子就可以买到一个可以干活的丫头。但是受过书寓专门调教的“瘦马”,尤其是那些容貌艳丽的。动辄就是百十两甚至几百两银子的高价,相当于一个小康之家的全部身家,自然不是平常的老百姓可以买的起。
当然,这种特殊的“商品”本身就是专门给有钱的豪富之家准备的,平常的老百姓是不是消费的起一点也不重要。
玉兰巧笑一下,很得体的说道;“这种姑娘,没有十年八年的水磨工夫细细调教,是出不来的,这价钱上自然也就……”
林三洪微微皱眉,似乎有点失望的样子:“就只有这些了么?”
这样的姑娘已是身价不菲,然而林三洪一点要询问价格的意思也没有,反而是露出不满意的神态,这让玉兰心中暗喜,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的说道:“小女子虽然足不出户,也颇有些阅人之能。大老爷身具威仪,一看就晓得是官面上行走的,刚才我说言及的种种庸脂俗粉,老爷自然瞧不上眼……”
刚才说的这种姑娘,最适合给有钱的富商巨贾使用。然而面前坐着的这位老爷似乎一点兴趣也没有,明显不是经商之人。
玉兰这个女人虽然年轻,可爷爷是阅人无数。尤其是在这个种场所之中,久而久之的耳濡目染之下,最擅的就是察言观色的本事,对于林三洪的身份已经猜的八九不离十了:肯定是当官的。
天底下能够消费的起这种特殊“商品”之人之后两种:一曰富,一曰贵。
怎么看这个人也不象是骨子里斤斤计较却要摆出一掷千金的那种暴富之人,几乎立刻就可以断定他就是个当官的。
刚刚买走了宛若,显然是感觉不错,这才又回来购买档次更高的,这可是实打实的回头客,一定要小心伺候着。
“既然老爷还不满意,说不得要祭出本坊的震坊之宝了。”玉兰起身轻启朱唇,慢声细气的说道:“请老爷移步,虽小女子到后面一看我翰香书寓的宝贝。”
“头前带路。”
玉兰在前边微微低着头,以示尊重,轻移莲步如凌烟的仙子一般,根本就不见脚步只见裙角如行云流水一般微微颤动,这种步态就叫做烟行!过了前厅,后面是两道抄手游廊,游廊之外是三五株硕大的古柳,柳树下摆着一溜报春的盆栽,正是烟花茂盛的三春时节。柳绿花红让人心神为之一清。游廊的里首是一假山,假山下活水叮咚其水清冽,水边的桃花杏花开的正茂,花香分外袭人。流水落英,更添几分雅致幽趣之意。
游廊里头站立着两排约莫十一二岁的小女孩子,这些孩子无一例外的衣衫单薄,更让人称奇的是孩子们脑袋上都顶着一个平底碗,碗中有水。
因为林三洪等人过来,几个女孩子偷偷侧目。不由得就弄撒了头顶碗里的清水。旁边几个年纪大一些的女子抄起细细柳条就是一通乱打:“站好了,站好了,女人的站姿最讲究的就是静若处子目不斜视,反是撒了水的,都不许吃饭……”
以如此严酷的手段训练女孩子的形体站立姿态,一来是为了训练几个出类拔萃的姑娘以后卖好好价钱,再者就是故意让想买姑娘的人亲眼看到这里的训练之严格,好打出翰香书寓的招牌。
林三洪微微侧目,略略的看了这些小小女孩子几眼,发现这些孩子一个个都是面黄肌瘦,脑袋上顶着水碗站的标尺一般挺直……
穿过游廊绕过假山,拂这细细如丝的柳枝,进入侧房之中。
侧房正中是一方嵌玉的斑纹黄木桌,坐器是两张雕花的方凳,登上摆着桃红色绣花的锦垫子,就连下边的脚踏也是精雕细琢玲珑可爱。
双凤帏屏之后隐约可见一张小床,左首边的八扇屏风上绘着远山近水的没骨画作,屏风外面是一个七宝鸳鸯柜子。
屋子里飘荡着淡淡的香味儿,也不知道是用的什么香,若有若无的香气是如此恰到好处。
玉兰示意林三洪坐下,微微一下,举起双手互击两下,柔声说道:“柳姑娘出来见老爷了——”
说话间。两个青衣女童卷起珠帘,搭在铜帘钩上,然后返身进到里间。
珠环叮咚声中,两个青衣女童搀扶着身材高挑的妙龄佳人施施然的走了出来。
这个女子也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满头青丝只是很随意的挽着燕子回头的小髻,用一柄很寻常的乌木银钗斜斜束着,一袭水清色镶蓝边的席地湘裙,愈发显得体态轻盈如柳。
叫做柳姑娘的女子只是把细细弯弯的眉毛略略的描一点翠,浑不见铅华,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一般。
柳姑娘一身娇态,还带着点倾颓。更家惹人怜爱。乍一相见之下便是林三洪也生出几分怜香惜玉的心思。
柳姑娘来在林三洪三步之外,略略蹲身福了一福,刚好露出湘裙里头的一点弓鞋尖尖儿,水色短袖微舒,细腻洁白的小臂也露出来三寸,所有的动作就都透着标准,完全可以用做当世女子礼仪的样板。轻启朱唇怯生生的说道:“大老爷万福!”
如此自在肌肤,如此不着铅华,如此娇娇弱弱的模样,就算是林三洪也心旌动摇,心里只生出一个年头:太美了,美的太不像话了,人家竟有如此绝色!素体轻盈偎偎依依的体态,如花解语似玉生香的面容,远比那些用脂粉和华丽衣裳堆砌出来的美人要强盛百倍!
“不错,模样确实是有了。不过我需要的是有用之人,不是买回去挂在墙上的仕女图画……”
寻常男子见到柳姑娘这般惊心动魄的容颜,无不为之动容当场失态,鲜有能把持住的。眼前的这个大老爷却能不动如山,显然见过世面的大家。
玉兰笑道:“柳姑娘既然是我们翰香书寓的宝贝,自然不是只能看不能用的面子货色,无论行走坐立都是一等一。柳姑娘请转身……”
柳姑娘依然转过身子,背对林三洪。
玉兰把柳姑娘腰里的丝带一紧,让丰满的臀部曲线暴露在林三洪眼前,愈发显出青春女子的玲珑可爱:“大老爷您看看这后身,再看看这腿形,没有半点瑕疵。”
让柳姑娘转回身子:“柳姑娘展手。”
本就露腕的袖子一点一点的慢慢卷起,露出如嫩玉一般的胳膊:“老爷您再看看这肌肤,若说是瑶台赛雪也不为过吧?更难得的是柳姑娘通体上下连一个针尖样的伤疤也没有。这可不是诳言,我们翰香书寓的招牌在这里,老爷若是不信,买回去之后可以细细查验,无论何处,只要老爷您发现半点伤疤瑕疵,我就亲手砸了翰香书寓的招牌!”
欣赏美女,本来是就件颇为赏心悦目的事情,到了这里却弄的好像买卖牲口一样。林三洪有点恶心。感觉自己就像是要从牲口贩子手里买一头毛驴一样,不仅要看牙口还要看毛色,拿人当牲口来卖,真是越想越恶心了。
林三洪强忍着心中的不快,面无表情的说道:“刚才我已经言明了,我买人只买有用的,不买中看不中用的,这个什么柳姑娘可有什么出类拔萃的本事?”
“我们柳姑娘除了样貌好之外,行走坐立都是请在宫里任职过的司官一手调教,礼仪体态方面不敢说天下无双,起码在这扬州的地面上也在屈指之内。除了这些之外,柳姑娘就只剩下一身的本事了。”玉兰扳着手指说道:“无论琴棋书画,无论诗词歌赋,还打的一手好小牌,唱的一口好昆曲儿……”
“会做诗?这可难得,都会做什么诗呀?做一首出来看看,如何?”
玉兰回首对柳姑娘微微点头,柳姑娘赶紧前行半步,缺少血色的嘴唇微启,以脆生生的语调十分得体的说道:“诗词之盛,浩如烟海,焉有敢言会者?老爷必是文采卓然的斑斑大才。小女子不才,略略知道一些皮毛而已,如何敢在老爷面前雷门布鼓?既然老爷要考,还请老爷点题则个!”
听起来好像是很谦逊的样子,其实分明就是在说:你尽管出题吧!对于诗词文墨,林三洪也不懂多少,也不敢拿出唐诗宋词来考,唯恐考不住人家反而是把自己考住了。
林三洪看了看面前的柳姑娘,有看看窗外的柳丝,随口说道:“柳,以柳为题,如何?”
柳姑娘翠美半紧,语气低低的问道:“老爷是想要五言诗还是七言诗,亦或者是词牌曲目?”
林三洪哪里懂得这些,哪里分的出什么词什么曲,只好随口说:“随便你,做出来就可以。”
柳姑娘低着头略一沉吟,取过旁边的青衣女童早就准备好的笔墨,左手笼着半边袖子,轻舒右碗提笔在手,在身前的画架子上挥毫用墨,;片刻之间就作好七言一首:
春发时节百花香,内庭之外种柳杨。软枝侍风常忧折,新叶栖鸦尽饱尝。攀来直可鞭牛背,扯去忧念系马缰。家家祭扫将来近,乱插坟明与塚傍!
正经的蝇头小楷,字体娟秀非常,比林三洪那一笔臭字要强上百倍。
这般诗词虽谈不上什么恢弘的气势和磅礴的诗意,可最要紧的是这份急智。眨眼之间就弄好一篇还算工整的七言,虽比不得曹子建七步成颂的千古绝唱,也端得算是好本领了。光是这一点,就比很多自负才高的学子更胜一筹。
旁边的大香也想不到这个柳姑娘竟有如此本事,一个姑娘家家的,能做到这个份上,让小丫头目瞪口呆。
“好,很好,虽算不得惊采绝艳,也能拿出手了。”林三洪先是夸赞了几句,然后说道:“这个姑娘还算不错,诗词方面很有些功底。只是不知待人接物方面如何?”
这种高水准高档次的姑娘卖出去之后,虽然也是个玩物,却是高级的玩物,自然不能一把按在床上,那岂不成了肥猪拱白菜?一般情况下,这种高级的姑娘都是交际之用,严格的来说,可以代表家主做一些应酬,这才是她们最主要的作用。
待人接物也是最需要考核的一个方面。
一听到林三洪这么说,玉兰愈发确定他的身份:以为当官的比富商更加注重应酬,对于这方面的要求也更加严格!
玉兰轻轻一笑,轻声问道:“我们这里调教出来的姑娘,不论所有的场合,都能应付自如,不论老爷身在商场还是官场,都可以助老爷一臂之力,可以让老爷左右逢源。”
“若我要面对一个官员,不知这个什么什么柳姑娘能不能应对的下来?”
柳姑娘似乎也意识到眼前的这个人的身份,对于她来说,不管如何有本事,这种身份已经注定了卑贱的地位,如果能被一个当官的看上,不论是做为交际花使用的外宅妇,还是收入内宅成为姬妾,已经是这辈子最好的归宿。所以极力表现自己的才能,希望能被眼前这个有钱的官老爷看上,如此年轻的老爷,即便是官职低一点,也比委身于一个大腹便便的高官要好的多。
柳姑娘娇怯怯的主动说道:“不知老爷需要小女子应对什么样的场面?要见什么样的官员,官职几品?是文是武?”
林三洪怎么也没有想到作为交际花的女子还会问的这么清楚,随口说道:“文官吧,四品即可。”
“京官还是地方官?”
林三洪举的例子其实就是他自己:“这里头还有什么分别么?那就地方官吧。你就当我是一个四品的地方官,我想看看你会如何应对。”
诗词歌赋琴棋书画等等诸般技艺,对于柳姑娘这个档次的女子来说,都是旁门左道,真正考验功力的还是待人接物的本事,毕竟她的身价极高,若不是作为应酬之用就真的是糟蹋了好料子,所以在这方面下的功夫也最大最多。
柳姑娘烟行而近,小声说道:“小女子献丑了……”
说着就来到林三洪面前,跪坐(是跪坐不是跪)在旁。素手捻着茶盘子,垫了茶巾在手,把茶壶中的茶水淋在杯外,仔仔细细的做着洗杯的动作……
然后就是玉液移壶、分盛甘露、凤凰点头等等一套又一套茶艺动作,斟出一盏茶水之后,举着茶杯在自己面前先是用手虚扇,嗅了嗅香气,在以春风拂面的架势刮去浮茶……
点茶为四艺之首,最是讲究风雅幽趣的意境。
茶艺这种东西林三洪见的多了,本也不算个什么,但是接下来柳姑娘说出来的一番话却让林三洪这个官场中人大为惊诧:“老爷要小女子接待一个四品地方官。作为四品文官,已是地方上的高官,以当今天下知府而论,鲜有年少者而为知府一职的。当今天下的知府当中,多是饱读诗书的宿儒名士,这等样人最爱个风雅之事。即便是新朝除立有一些不走科举之途而为知府的,到了这个品级,即便本不风雅也会附庸风雅。所小女子以风雅的点茶之艺先招呼着,以后等老爷谈事情的时候,无论气氛还是意境都意见有了,不管老爷想要做什么,都会有利无害。只是点茶之仪颇为繁杂,一时间不曾准备的周全,故而……”
“这已经很不错了。”
林三洪其实并不是说她的茶艺如何不错,而是说她对官场中人的理解十分深刻。
当今天下,能做到知府这个位子上的,除了曾经十年寒窗的老派文人,就是朱棣的燕军嫡系。到了这个位子上,都很讲究风雅和气质,不管要做什么事情,事先有这么一个不着铅华的女子很优雅的用茶艺款待一下,谈起事情来也会顺畅许多。
“柳姑娘对官场知之甚深呀,”林三洪难得的笑了一笑:“若是我要你接待武官呢?你又应当如何作为?”
“武官么,则就简单的多了,小女子自当于无意中追问武官一些阵前称雄之事,然后做出崇拜敬仰的小鸟依人之态……”
“哈哈,绝了,这才是真正的本事!”
面对貌美如何的小女子,那些个武官必然大谈特谈自己在阵前是如何的英勇,是如何如何斩将夺旗把敌人杀的片甲不留。在美女面前逞英雄是天下男人的通病,有柳姑娘这样的一个美女如依人小鸟一般,眼中饱含这敬仰崇拜的神情,绝大部分武官会忘记自己的亲爹姓什么吧?
对于官员的了解之深,从短短的几句话中可见一般。
自从进入书寓以来,林三洪就面如沉水,看不到喜怒之色。如今终于见到他哈哈大笑,不住口的盛赞书寓的姑娘,想来应该是十分满意,看来这一笔买卖又要成了。
玉兰虽然十分希望这笔生意快点敲定,但是优良的职业素养告诉她现在还不能说的太直白,只是微微一笑的说道:“老爷对我们这里的姑娘还算满意吧?”
“很不错。”
玉兰兜了个圈子,用了迂回策略,以很明显的暗示说道:“柳姑娘自幼便父母双亡,孑然一身孤苦的久了。虽身在书寓当中,然这里终究不是家。无论是柳姑娘还是我,都希望有哪位心得仁慈的老爷能赏她个好归宿……”
“什么样的归宿才算是好的?”
不用玉兰打眼色,柳姑娘也知道到了决定自己命运的时刻,也不知道是因为伤感自己还是因为纯粹就是在逢场作戏,反正一眨眼的功夫,眼中就已经是满满盈盈的水光。
这种梨花带雨芍药笼烟的姿态更显得她楚楚动人吗,忍不住就让人想细细的呵护一般。
“老爷仁慈,给奴婢什么归宿一定就是好的。若老爷对奴婢好了,那是奴婢的福分。若是老爷不喜了,便是做了牛马那也是奴婢的本分,从不敢奢求什么……”
“柳……你叫什么名字?”
一打听名字,就显得愈发有戏了,玉兰急忙说道:“大老爷,柳姑娘这个称呼只不过是因为她体态轻盈似柳,所以顺口这么叫的。如这样的宝贝,我们书寓都不敢起名字,都是让老爷们取喜欢的名字给她……”
这种服务真可谓周到体贴,就好像是在交易宠物一样,只有买回家了主人才会给个名字。但是这种周到的服务让林三洪更加的恶心了。
分明就是没有把人当人啊!
柳姑娘蹲身福了一福,语气戚戚的说道:“老爷若是怜惜,便领奴婢随便去什么地方,若是老爷掀起奴婢蒲柳之姿,奴婢也不怨嫌什么,只是自己命苦罢了……”
说完之后,眼含热泪的柳姑娘和林三洪道个别,在两个青衣女童的搀扶之下回到里间,隐隐还听到饮泣之声。
这种女子身世虽苦,但是她们太善于演戏了,林三洪实在分不清楚这个柳姑娘到底是真心还是虚情。不过也不要紧,因为林三洪本就不是过来怜香惜玉的。
林三洪故意装作恋恋不舍的模样,以目光追着柳姑娘的身影,直到看不到了,才叹息一声说道:“我见犹怜呐,玉兰姑娘,我也是有血有肉之人,最是心慈面软……哎,不说这些废话了,卖身契书可有?”
玉兰闻之大喜,对方要卖身文书,那就表明这桩买卖要成了,这可是一笔很大的银子。
“老爷笑话了,我们这是书寓,有不是拐带人口,怎么会没有卖身契书?只不过……”欲言又止的玉兰终于还是说了出来:“柳姑娘是我们这里的宝贝,刚才老爷您也是亲眼见到的,无论才智还是样貌,都是一顶一的绝品,不是我夸海口,就是整个扬州可于我们柳姑娘比肩的也没有几个。又是经过我们十几年的辛苦调教,光是最好的师傅就请了无数。还有这吃的喝的,穿的戴的,哪一个不要银子?所以嘛,不是小女子狮子大开口,柳姑娘的身价可不低呀……”
林三洪很不痛快的说道:“我问价钱了么?”
玉兰一怔,仔细想来,这位大老爷自始至终都没有问过价钱。是钱多是不在乎价钱?还是根本就不打算买?
这可是一笔数目不小的银钱,就算再有钱也应该问问吧。
“老爷,您的意思是……”玉兰吃不准这个买家的心意,犹犹豫豫的问道:“老爷为何不问价钱?”
“你们这些人呐,真是无趣。”林三洪一副很有钱很有钱的样子,不耐烦的摆摆手:“你说吧,几个钱?”
“一千五百两……”
一千五百两?这真不是狮子大开口,因为狮子都没有她的嘴巴张的大。
一千五百两是什么概念?用来买丫鬟的话,足够把买来的丫鬟扩编成守边所了。
这个时代银子极贵,在平常的年月了,一个粗实的丫头也就几两银子,这还得说是样貌看得过去的那种。要是赶上灾荒年月,一口袋粗粮就可以换个丫头。
这个叫做玉兰的女人张口就是一千五百两,这么多银子足够在扬州城里的好地段买两处很不错的宅子了,足够让一个很有名气的地主倾家荡产卖房子卖田产了。柳姑娘再怎么出色,终究不是什么千金大小姐,身份在那里摆着,怎么也不值这个价钱。
无论是宛若还是大香,都以为是听错了,她们可不敢相信玉兰会看出这么高的价钱。
林三洪问道:“一千五百两?你没有说错?”
“没有……真的是一千五百两,大老爷你想啊……”
“我想什么想?不就是一千五百两嘛。我还以为你会开出什么样的天价呢,还叨叨咕咕的让我问价钱,真是无聊的紧。”林三洪很不耐烦的说道:“这么好的可人儿,只卖一千五百两,实在是卖的贱了。”
一千五百两放到谁的身上也不是小数目了,眼前这个大老爷却一脸的无所谓,还直说卖的贱了!世间的有钱人真多呀!叫出一千五这个高价的时候,玉兰就预料给了对方砍价的余地。想不到对方连落地还钱都懒得去做了,早知如此,应该喊出更离谱的价格来。
林三洪象是一坐拥金山的豪富一样说道:“大香,付钱!”
大香怎么也想不到老爷居然真的要买那个女人回家,这还了得?若是回去之后夫人不依,那可怎么办?
“老爷,夫人……”
“夫人那边我自会去说,”林三洪笑着看着自己的小丫鬟:“你就付钱吧,银子不是在你手中的嘛,赶紧拿出来给人家,咱们取了卖身契书去官府做了凭证就回家!”
“可是,可是……”大香不知道老爷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只是很本能的想要拒绝这个事情。
买一个那样的女人回家,回去之后还不被夫人打断了腿?可老爷的吩咐也不能不从,大香摸摸索索的取出银袋子,忽然就欢喜起来:“老爷,咱们带的钱不够……”
一千五百两银子,是何等的重量?堪堪的要有一百斤了,试想白痴到什么程度的人才会在逛街的时候背着一百斤银子?以大香这样的体格,她也背不动那么多银子呐!
“钱不够?”林三洪早就知道带的钱不够了,不仅是不够,而且是差很多,却装模作样的说道:“怎么会不够呢?我不是告诉过你们以后出门要带金子的嘛,哎,翻番袋子里头,看看有多少?”
大香很不情愿的低声嘟囔着,慢腾腾的取出银袋子,把银袋子翻了个底朝上,也只有两个稍大一点的银饼子和几块散碎银两,还有几十枚铜钱。
看这个样子,最多也就是几十两的样子,别说是一千五百两,就是五十两恐怕也很难凑出来。
当然,出门逛街的时候,随身带着几十两银子,也是当之无愧的豪富之人了。
林三洪把这些银子一推:“不巧的很,我随身不曾带的许多银两,这点散钱先寄在这里,算是我下的订金……”
谁出门也不可能带一千五百两银子,这是最基本的常识。
玉兰也没有指望这个“豪富”的大老爷真能立刻拿出那么多钱来,这显然是不现实的。不过对方既然拿出了订金,没有道理不收:“老爷真的客气了,按说您刚刚在本坊买过姑娘,是已是本坊的熟客,我本不该收你的订金。不过老爷既然给了,却之不恭,我就先收下,这就拿下去戥一戥,等到老爷拿着银子来领人的时候,再从一千五百两当中扣除……”
“算了,算了,不值得那么麻烦,这点小钱就算是给柳姑娘买点胭脂水粉的钱吧。”
果然豪富,几十两银子也不是什么小数目,居然一出手就赏下来了。
“小女子先带柳姑娘谢过老爷了。”玉兰微笑着把银子拢在袖中:“不知老爷什么时候方便过来领人?”
“三五日吧。”
“也好,本坊就恭候老爷大驾光临了!”
看玉兰已经摆出送客的意思,林三洪心中暗暗冷笑:我的钱也是那么好收的么?嘿嘿……
“且慢,玉兰姑娘,你不会白白收了我的银子吧?就算我现在不能领人,也不能把柳姑娘的卖身契书拿到官府去做凭,好歹你也应该拿出来让我瞅一眼吧?”林三洪斜着眼睛说道:“别说是柳姑娘这样的可人儿,就是买个粗实的丫头也得有契约文书。若是见不到契约文书……嘿嘿,我可不想领个黑口之人回去……”
在大明朝,买卖人口的事情每天都在发生,别说是官宦豪富之间,哪怕是有几拢地的小地主或者是赚了几个小钱的商贩,也会买几个丫鬟小子的来使唤。
其实,在大明朝是严格禁止人口买卖的。
确实如此,官府一旦发现有人买卖人口,惩罚的力度也大的吓人。
可为什么还有这么“繁盛”的人口买卖存在呢?
道理就在这里了。
按照大明朝的律法(不光是明朝,很多朝代都差不多),双方同意画押的人口买卖就不算违法,只要是能拿出正式真实的卖身契约,就不是拐卖人口,而是很正当的生意。官府不仅承认这种买卖,还会在一定程度上加以保护,因为卖身契约的真实与否是要经过官府公正的。
官府本身就有这样的职能,并且有相关人员专门处理这些事情。
要不是因为律法和官府承认这种买卖关系的合法性,林三洪根本就不必这么费尽心机,完全可以带着府兵象缉匪捕盗一样,把这个挂羊头卖狗肉的狗屁书寓一锅端了。把那些祸害人的家伙一绳子绑起来之罪,然后一把火烧光这个藏污纳垢害人无数的书寓。
正是因为官府承认这种契约,所以林三洪一定要看看柳姑娘的卖身契书,万一书寓里头捣鬼,弄一个来历不明的姑娘卖给自己,可就真的倒霉了——那可是大罪!
这也是人之常情,林三洪要亲看见到卖身契书的要求一点儿也不过分。
连定金都给了,自然有权要书寓方面证明一下,证明自己要买的人不是来路不明的黑口,而是经过官府正凭过的合法人口。
“翰香书寓从来也不错拐带黑口的勾当,我们这里做的是正经生意。”玉兰笑眯眯的说道:“老爷稍候!玉兰这就是去卖身契书给老爷一观。”
玉兰转身到了里头,过了好大一折子,才捧着一个小小的木头匣子出来。
取出贴身珍藏的钥匙,“啪”的一声打开木头匣子上的铜锁,从匣子里头取出一份卖身契书,双手捧着呈在林三洪的面前:“老爷请看,这就是柳姑娘的卖身契书,上面还有扬州府衙的官印为凭……”
林三洪俯身凑近,看得仔仔细细……
“老爷看清楚了么?”
林三洪看了好半天终于说道:“这种事情,一定要细细的看。不过还好,你这份契书上花押、保具、官印齐全,应该不会有伪了。信得过……”
“自然是信得过的,本坊素来不做违反律法的勾当,是正正经经的生意人,老爷这一次可以放心了吧?”玉兰仿佛已经看到一大堆银子一样,笑的更加灿烂:“等什么时候老爷取来了银子,就可以拿走这份卖身契书,柳姑娘就是老爷您的人了,想怎么待她旁人再也理会不到……”
林三洪根本就没有接玉兰的话茬,而是看着这个女人的眼睛,以一种很奇怪的腔调念叨着:“卿本佳人,卿本佳人呐……”
玉兰是何等玲珑剔透之人,闻得林三洪此语,心里猛然就打了一个突,好似被什么东西猛然咬了一口之后的那种感觉。
卿本佳人绝对不是什么称赞的语句,玉兰也是熟知诗书之人,自然明白这里头的典故,因为紧接着这一句的就是:奈何为贼!玉兰不知林三洪为什么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老爷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有什么意思,你自己知道的,哈哈,”林三洪哈哈大笑着对宛若和大香招了招手:“走,跟老爷回家,等凑足了银子咱们再来!”
出了翰香书寓,外面的大街上人更多了,接踵摩肩人流如织,似乎比白日里还要热闹几分。
对于扬州来说,纸醉金迷的夜生活刚刚开始。
“老爷……”大香壮着胆子问道:“老爷不会真的要买那个狐狸精回家吧?我……奴婢回去可怎么敢对夫人说起?”
“你小看月娘了,夫人没有你想的那么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