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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为土地之神稷农业之神。社稷二字不仅代表着国家,还代表着整个农业文明,土地田产是历朝历代根本中的根本。“谨奉社稷而以从之”是每一个王朝必须遵从的准则,光从字面上足以见其重。
无论如何强盛的帝国,也不管是怎么样繁华的王朝,无不是建立的社稷这两个字的基础之上。所以土地在整个封建时代的重要性始终是在第一位,在土地上投资的利润或许不是很大,但是风险无疑是最小的。
杜月娘把手中闲置的银钱用在这方面,也最符合天丰号这种巨型商号的行为准则——求稳。
但是林三洪却否定了妻子的做法:“月娘先不要打土地的主意,或许你的天丰号历年来都是这么做的,但是这一次不一样了。我在监牢中的日子估计不会很长,到时候……算了,现在说这个还为时尚早。总之,就算是你们天丰号有钱,也不要用在土地上,要不然亏本的可能极大……”
对于林三洪的眼光,月娘素不存疑,虽然还不知道夫君为何有此断言,依然是遵从了林三洪的意思:“既然冤家说不好,那就不做了。我的天丰号还不就是冤家你的么?你我夫妻同体,还分什么你的我的?自从湖广之事以后。冤家虽是身在牢笼,可外面那些精明的商户早知道了你的名头,天丰号可以做些别的事情……”
任何一个有眼光的商人,尤其是那些大型商号和商户的大东家,其本身都和官场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或者干脆就是某个官员的产业。经过湖广之事以后,任谁都能看出林三洪已经具备了一飞冲天的本钱,只要永乐皇帝的一道旨意,随时都可以崛起。现在把林三洪扔到监狱里头,完全就是为了照顾藩王的面子。现如今削藩之事已成定局,林三洪平步青云的日子已经近在咫尺。
足天下的天丰号虽然是杜家的产业,可杜家根本就没有男丁,林三洪完全可以算是天丰联号的幕后东家。天丰号的背后就是林三洪本人,而林三洪的靠山就是眼看着就要和大王爷分庭抗礼的汉王,甚至有可能成为大明太子。到时候,天丰号将具备极其深厚的官方背景。只要林三洪崛起,天丰号就会有跟随着起来,这里头的机会是个人就能看的明白。所以很多大型商号都通过各种渠道和杜月娘接触,希望能够达成某些程度的合作。所以说,杜月娘不缺少赚钱的机会。
“缫丝坊这边我估计赚不到多少钱了……”林三洪的缫丝作坊空有宏大的规模,但是缺乏管理,能够做到不亏损就已经很难,再想赚钱基本已经没有可能,但是林三洪依旧十分看好:“眼下赚不了钱不算什么,只要我出去了,第一个要做的就是打理好丰隆昌缫丝坊。如果娘子你手里的银钱真的闲置无用,最好投入到作坊里头。无论是扩建丰隆昌还是再看分坊都可以。能赚多少我不敢说,但是绝对值得去做……”
“冤家怎么就如此看好缫丝呢?”
当初投资缫丝作坊的时候,杜月娘并没有打算赚多少银钱。毕竟杜家的根本是在天丰号这个巨型粮号方面,丰隆昌缫丝作坊虽然已经有了相当规模,还远远未到让整个天丰号重视的地步。
“现在我也不敢说太多,唯一能够保证的是做缫丝远比你们天丰号倒腾粮食要赚钱的多。”林三洪和妻子脸颊相贴,略带轻薄的在妻子的粉面上轻轻磨蹭几下:“这一次娘子一定要相信我的眼光……”
月娘压低了声音格格娇笑着,身子扭了几扭,寻个就最惬意的姿势半躺在林三洪怀中:“冤家的眼光自然是不消说的。当年边说燕王必胜,可不就真的如此了么?冤家胸有沟壑万千,料江山易主之事尚且如此准确,小小的买卖营生自然是不会错的。待我回去之后,稍作整理,看看能调出多少银钱,准备扩建丰隆昌缫丝坊。作坊里头还有金子焕和黄万里这两个大股东,要不要知会他们一声?”
林三洪哈哈一笑:“这两个的心思都在官场上,根本就不在乎那个缫丝作坊。缫丝作坊无论亏赚,对他们来说都不重要。扩建的事情上,娘子若是有心就知会他们,若是无心,随意派人给他们个文书即可。”
作为执掌天丰号的大东家。只要天丰号的主营业务正常运作,其他诸如是否购买土地是否经营缫丝等等这些事情,都不过是旁枝末节,杜月娘并不是十分关心,眼下最关心的还是丈夫林三洪什么时候才能出了牢笼恢复自由之身。
“要不然我去找找汉王?”
汉王朱高煦是林三洪的直接后台,朝廷又不是真心要治林三洪的罪,这种走走过场就事情完全可以经过汉王朱高煦把临时提早放出来。
林三洪微微摇头:“找汉王也没有用,关押我纯粹就是为了做个样子给个藩王看的。在没有完全把削藩的事情定下来之前,谁说情都不行。反正我在这里也不错,等着吧。到时候会放我出去的……”
监副所中虽然衣食无忧,可这种日子最是窝心,每天一成不变的生活让林三洪都要抓狂了。之所以这么说,完全就是为了安慰妻子不得不做出无所谓的样子而已。
夫妇二人说了几句贴心贴脸的私密话儿,杜月娘虽是万般不愿,还是不得不在千叮咛万嘱咐之后离去,林三洪又开始了他无聊而又苦闷的监狱生活。
好在汉王朱高煦很重视林三洪,每隔几日就派人过来看看,顺便也传递一些朝廷方面的消息。
话说这一日,朱高煦的侍卫头领魏成栋再次前来探望,并且带来了一壶五斤的高粱烧。
按照律条,犯人自然不能喝酒。可律条是律条,执行起来就是另外一码子事情了。
作为监副所的最高长官,白展布白监副不仅没有阻止魏成栋这么做,反而赶紧让厨子做出几道下酒的小菜,招呼两位大人。
监副所虽然是自己的地盘,可这两位都比自己这个“堂堂”的八品监副要大的多,林三洪的事情又很特殊,关键还是皇帝亲自关照过的犯人,就算是有些出格的举动也就自动忽略了。
“这高粱烧虽是劣酒。味道却是极正。自从到了江南之后,难得喝到一口,林老弟赶紧尝尝……”
燕王手下的嫡系多是北方人,根本就喝不惯绵软悠长的南方酒浆,特意让人从北平捎来了以前经常喝的高粱烧。
高粱烧是北方百姓自酿的土酒,价格极是低廉,用不了几个铜钱就能美美的喝上一壶。既然是劣酒,味道和口感自然就差的多了,林三洪只饮了一口,就感觉喉咙里象是燃起了大火,一道火线顺着喉咙直直的烧到胸腹,顿时呛的面红耳赤咳嗽连连。
喝惯了这种烈酒的魏成栋看到林三洪抓耳挠腮的窘态,哈哈大笑着说道:“要说心智胆量,林老弟比我强的太多,若是说喝酒嘛,拍马难及我的一半呀,哈哈……”
这么烈的酒浆,只一杯就让林三洪的眼泪鼻涕齐出。连连灌了几杯清茶,才感觉稍微好受一点,不得不服软认输:“此酒太烈,我是无福消受了,魏大人留着自己享用吧。现在朝廷里边怎么样了?可有什么消息?”
“朝廷里还是老样子,最近几日都是在为削藩的事情忙碌。林老弟率领咱们在湖广大闹了一场。促成了今日的局面。眼看着削藩的事情就要圆满,中枢阁臣和六部官员之间在互相打口水仗。有些激进的官员主张通令天下,把削藩之事一下解决,有些稳重的则主张缓缓徐图。反正就是互相谩骂,没有什么新意!”朝里的这些官员最擅的并不是治理国家,而是推诿扯皮。林三洪在湖广闹出动静之前,一个一个谁也没有提过半个和削藩有关的事情,现在眼看着桃子熟了,一个一个就开粉墨登场大表忠心,唯恐落在他人之后。
让他们吵去吧,反正这些阁臣和各部堂官都左右不了朱棣的既定方针。朱棣不是建文。还不至于愚蠢到被这些朝臣左右的地步。不管是内阁还是六部,在朱棣的眼中,只有执行的功能,而不具备决策的可能。
“还有一个不大不小的事情,自从额勒伯克被坤帖木尔杀死之后,蒙古的贵利赤格举着复仇的旗号击败了坤帖木尔,自立为全蒙古大汗,并且开始骚扰河套以西,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就四次抢掠边民……”
经过朱元璋数次征伐之后,北元残部的日子一天不如一天,已经不具备从根本上威胁大明朝的能力。尤其是北元内部经常内讧,今天你篡位明天我称汗的混乱局面早已经是家常便饭,互相攻打互相厮杀的局面连老百姓都听的麻木了,根本就算不上是什么新鲜事儿。
贵利赤格杀了额勒伯克,林三洪根本就一点都不关心。贵利赤是谁,额勒伯克又是谁,林三洪都闹不清楚呢,就是想关心也关心不起来。
至于北元残部抢掠边民这种事情,这几十年来从来就没有间断过。
在北方边境地带——其实也没有很严格的边境线划分。几十年来的互相敌对,让明和北元的边境线从来就是一很模糊的存在。北元经常抢掠边民,尤其是在日子越发艰难的情况下,这种抢掠就愈发的频繁。当然这种抢掠是相互的,大明边军也不是什么良善温和的好人,同样也时不时的袭击靠近军事分界线的北元部落,抢掠牛羊财富的事情从来就没有间断过,甚至是拿着牧民的脑袋冒充军功之类的事情也屡见不鲜。
相互抢掠都得到了高层的默许,甚至是有意无意的支持这种军事行为。到了洪武后期,这种抢掠已经脱离了军事范畴,无论是北元还是大明朝,已经不需要经过高层的允许,地方上或者干脆就某些人临时起意,就会越过分界线去干一票。很多生活在分界线附近的农牧民也参与其中。更加上抢掠成为一种很常见的生活方式。
“如今削藩已成定局,很多人都认为已经有条件再次大举北伐。尤其是文官和士林当中,北方的呼声很高。”魏成栋从话里拿出一份文章,隔着酒桌递给林三洪:“这是大学士解缙的《请讨残蒙安边民》文,很得人心。如今我朝国力日渐强盛。又安好了藩王之事,汉王估计皇上已经有了是北伐的心思。所以让我过来问问林兄弟,是不是也争一下这个风头?要是争的话,又有什么争法?”
大学士解缙虽然是内阁成员,其实官职并不高权限也很有限,这自然是朱棣架空内阁的必然结果。但是这个解缙素有文才在士林中声望极高,很得一批书生和宿儒的拥戴。尤其是大王爷朱高炽表现出一副尊孔敬儒的做派,深得士林的喜欢。解缙虽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大王爷党,但是行事的时候已经在很明显的靠近大王爷朱高炽了。
现在解缙瞅准了机会,上了这个《请讨残蒙安边民》的书文,就是摸准了朱棣必然要北伐的心思,估计这个书文很对永乐皇帝的心思——自朱棣推翻建文以来,就担着篡位的嫌疑。虽然狠狠杀了一批,可天下人的悠悠之口也不是那么好堵上的。所以朱棣需要建立真真正正的功业来证明一下,证明自己确实比建文强。
林三洪展开书文,略略的看了两眼,忽然之间就脸色大变,不管不顾的一把将桌子上的菜肴酒水推开。
魏成栋辛辛苦苦带来的小酒坛顿时摔了个纷纷碎碎,浓烈的酒气弥漫开来……
“怎么了?林老弟你这是……”
刚才还有说有笑的饮酒,林三洪的脸色为何突然之间就变得如此难看?
林三洪仔仔细细再《请讨残蒙安边民》通读……
解缙乃有名的才子,这篇文章自然是写的慷慨激昂掷地有声。几段文字下来,已让人热血沸腾,恨不得立刻就跃马提刀去和北元残敌厮杀一场,忠君爱国之心跃然纸上。文中历数北元敌国之残暴,痛陈残蒙外族之狼子野心,大声疾呼让朝廷出动兵马灭其残国。果然是好文采好气魄,简直可以当做一篇讨伐檄文来看,读者让人不由自主的想起宋时老将宗泽须发皆张大呼“过河”的慷慨。
“啪”的一声脆响,林三洪一巴掌拍《请讨残蒙安边民》书文之上,连自己的手掌都震的声疼。林三洪感觉自己的声调都变的恐怖狰狞,不顾一切的大骂起来:“解缙这个老不死的王八蛋,卖国贼。老子若是出去了,定扭住这个老贼痛打一番。老贼……老贼……真真的是气死我也,气死我也……”
林三洪是真的气坏了,顿足捶胸的破口大骂,如同见到不共戴天难同日月的仇敌一般,把好端端的一片《请讨残蒙安边民》撕扯的粉粉碎碎,似乎还嫌不解气,有狠狠的踏了几脚,这才终于舒出胸中一口闷气。
“林老弟,你这是……”魏成栋也算是和林三洪共患难过的。当初是武昌的时候,面对楚王的千军万马都未见林三洪如此失态。只不过一篇小小的文字,为何就让多智善断的汉王智囊如此恼怒?
“魏大人火速回见汉王,让汉王上请诛解缙的折子,火速,一定要火速。”林三洪气急败坏的大叫着,声震屋瓦的咆哮不休:“这个解缙无知书生,却上此误国惑众之文,实为当朝之秦桧,定要诛之……”
“这……这不算什么吧?”
解缙的这篇文字正和大多数人的胃口,也深得士林推崇,满是阳刚肃杀之气估计也对了朱棣的心思,这个时候林三洪如此作为……
“我要去见汉王,现在就去……”林三洪真的恼了,忽然想起来自己还是监牢之中,急忙改口:“魏大人速速回去,让汉王来此见我。事关我大明国运,千万耽搁不得呀,速速,速速!”
汉王来这里见林三洪,这本身就不和规矩。但是林三洪实在顾不得什么规矩不规矩了,扯着魏成栋的袖子已是泪流满面:“魏大人快快回去,就说林三洪有十万火急之事,十万万火急,不管汉王在做什么都要先放手,速速来见我呀,速速,万万耽搁不得。若是耽搁了,你我必为万世唾骂,永世不得翻身了!”
魏成栋虽然不知道林三洪为什么突然之间就成了这个样子,却晓得事关重大,赶紧告辞去汉王府面见朱高煦。
余怒未消的林三洪在屋里大发雷霆,不住口的大骂解缙书生误国,顺带着噼里啪啦一通乱砸,把布置的整整齐齐的“牢房”弄的狼藉一片。
在外面伺候着的白展布等人不知“林大人”为何大发雷霆,本想进来劝慰几句,一露头就被林三洪骂了出去。只好在外面等着林三洪以嘶哑的声音咆哮不休,再也不敢过问。
林三洪不歇气的骂了两个多时辰,一直到傍晚时分,汉王朱高煦到来,还在有气无力的骂着。
汉王亲临监副所,确实让白展布等人意想不到,明明知道这个朝廷定下的规矩不和,也不敢过问,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作没有见到。
汉王朱高煦打开房门,刚好见到满头大汗的林三洪靠在床脚,一边喘息一边骂人。
“这是……”
还不等朱高煦问话,林三洪就开始大喊:“除汉王外所有人等全都出去,都出去……”
朱高煦看了看林三洪,挥手示意众人退下,这才说道:“贤弟,你这是为何?莫不是有人欲加害于你?”
在朱高煦的心目中,一定是林三洪察觉了什么动静,要不然不会这样不管不顾的一定要自己过来。在眼下的这个当口,除了大王爷方面有对林三洪不利的可能之外,朱高煦还真想不出有什么事情能让林三洪急成这个样子。
“这个解缙虽然是大王爷的党羽,可我料他不敢……”
“不是,不是这个。”林三洪根本就不顾还没有痊愈的腿脚,大踏步过来问道:“额勒伯克是忽必烈的子孙?”
“是啊,不过他已经其他部族杀死了好几年,这些年蒙古内乱不休,互相征战,汗位也是换来换去……”
“我看了解缙的书文之后才知道真相。贵利赤是黄金家族的嫡系子孙,拥有元朝的正统传承。贵利赤在几年之后举着为前任大汗复仇的大旗起事,击败仇敌之后却没有扶植一个哪怕是名义上的忽必烈后裔,而是选择自立,这算不算篡位?”
“自然是篡位的,不过蒙古人之间的战争和贤弟有什么关系?他们打的越乱越好……”
蒙古人之间的内战确实是大明朝最乐于见到的,只要他们这样打下去,实力就会在内乱中不断消耗,对于明朝的北伐有百利而无一害。
“我大明朝的江山从何而来?”
这问题还用说么?大明朝的三岁娃娃都知道的事情,朱高煦知道林三洪绝对不是弱智,这么问肯定是另有深意,所以老老实实的回答:“我太祖皇帝龙兴凤阳,驱逐蒙元开我大明……”
在历来的帝王当中,朱元璋的皇位来的最正。既不是篡夺别人的江山,也不是用兵变的方式“黄袍加身“,而是通过击败外族百战而来,这也是朱元璋子孙最为自豪之处。
“当年的辽、金等朝占据北方,难道因为北方是异族统治就可以说不是我中华之国土?眼下云贵两广之地亦多有外族所居,难道就不是我中华之国土?”林三洪深吸一口气,大声说道:“当年蒙人以兵马之威窃居神器,我太祖皇帝驱逐蒙元才开了大明江山,大明江山承自蒙元。然蒙元残部犹在,所居之地方即为我中华之国土,我大明版图应该包含蒙古各部。只不过这些土地暂时不受中枢所辖而已。便如晋朝东迁赵宋南渡,国土虽不在版图却去心中,只要国力强盛,必然收复……“
“我大明与北元之争争的是民族气运,而绝对不是国战。这是内战,蒙古也不是什么异族,而是于苗、壮、白等族一样的内族。”
“这不是国与国之间的战争,而是为了争夺正统的内战,有敢言此为国战者,即为裂我大明版图的逆贼,人人可得而诛之!”
这番话让朱高煦惊讶的嘴巴都何不拢了。
一直以来,就算是朱高煦这样的太祖子孙也在潜意识里把北元当成是一个国家,而林三洪则是彻底否认了这一点。
北元不是什么国家,而是定义为割据势力。既然大明朝是建立在蒙元的基础之上,就应该继承蒙古的版图,即使是还无法在事实上做到这一点,也必须在法理上确定下来。
承认北元为国家者,就等于是自动放弃了广阔无垠的土地。
在这片土地上,可以有几个甚至几十个不同的政权,但是这些政权绝对不是国家。中国是一个绝对统一的概念,而不是单指某个政权占据的某个地域。
林三洪提出这个概念,就等于的宣布大明朝有权利有义务接收蒙古的所有遗产。
现如今蒙古拥有数个汗国,无一不是疆域广阔占地万里,要是大明朝能够全部继承下来……
朱高煦心驰神往都不敢往进一步去想象了!
“无论夏商周秦,还是隋唐宋元,都在中国版图之内,区别仅仅是国号不同而已。如今我大明正统,和北元残蒙之间的战争不过是中枢与割据势力之间的战争,根本就不是什么国战。因为大明和北元都在版图之内,何来国战之说?”
蒙古帝国中的中心汗国元已经式微,很大一部分被明朝取代,只要能够将北元政权瓦解或者干脆让其归附,那么远在万里之外的其他几个汗国就是法理意义上的“藩属国”。当然蒙古人建立的几个汗国可能(其实是一定)不会承认这一点,但是大明朝必须有这样的心理准备,并且要朝着这个目标努力。
把和北元的战争定义为内战,是实现大中国的第一步。
中国不是政权层面的概念,也不是地域角度的概念,至于什么才是中国,正是林三洪要确定并且传承下去的最终目标。不管是什么人,在这个概念上产生动摇或者是偏离,林三洪绝对会不择手段不惜一切的除掉他。
“敢请汉王成《大明国》文,反击解缙等无知腐儒。”
按照林三洪的说法,大明将从法理和传统上确立一个宏大到无法想象的目标,一旦这个目标实现,第一个确立这个思想的人物必将封圣成贤,为后世子孙所敬仰,完全有资格享受千秋万代的香火供奉。
朱高煦为林三洪所够花的宏伟蓝图所深深震慑,心旌动摇不能自制,唤人备妥纸笔,挥毫泼墨:
“夫大明者,实正统也。大明非为一朝,乃为一国,此为纲本余为末节……封狼居胥地,精忠报国时,俱为内争正统,而非国战。今蒙元残部,非大明敌国,乃割据不臣之属,此万万不可颠倒也……
大明国内,族群者众,苗、壮之属于蒙何异?所区者唯暂为收服。
蒙人所居之地方,即为中国之地方,当受正统之封赐。纵割据一时,终将重回版图……
有妄言蒙古为国者,实为裂我国土之狼心,当诛!
……既为正统,当时时事事思之权归中枢……
时光在不知不觉中流逝,接连用了几根蜡烛,朱高煦写的满头大汗却不肯停笔。也不晓得过了多少时辰,朱高煦在纸上勾出最后一个字符,猛然抛下手中狼毫:“成了!”
“大明国即为天下,有蛮狄入中国者,即为中国,贤弟好大的手笔,我心悦诚服!”朱高煦心驰神往的想象着这份无限宏伟的前景,由衷赞叹道:“从此以后,四方蛮夷天下之族,只要入过我大明国的,即为我子民,我大明有权拥有其所有土地和人口。只要我大明强盛百年,天下即为大明,大明即为天下,哈哈哈哈……”
朱高煦的文采虽然无法于解缙这样的当世名儒比肩,文字上的功夫要比林三洪高明许多。按照林三洪制定的战略思想,把大明朝称为大明国,代表着广义上的中国,并且提请朱棣要把这一点从法理上确定下来。以后就是有战争,那也是内战。大明朝进行的战争也就成了反分裂的正义之举。
林三洪捧起洋洋洒洒千言的文字,很小心的吹干墨迹:“若皇上准了,此文将成为我大明万世不摇的国策。汉王亦将名留青史……”
朱高煦不顾仪态的哈哈大笑:“我只说贤弟胸有城府心存万千,想不到贤弟还有如此大的格局,这才是真正的大才。愚兄我还是沾你的光,所以特意在署名处留了白,此等雄文我也不好全占了你的。我的名字在前,你的名字在后,如何?”
写这篇文字之前,林三洪就想用《大中国》为题,想了想还是做了妥协,该题为《大明国》,这自然是有讨好朱棣让这篇文字顺利通过的含义在里头。只要这个思想确定下来,用什么样的名字并不重要。
至于能不能在文章上留下自己的名字,林三洪并不怎么在意,只要这篇文字能够以法理的形式确定下来,足以改变很多东西,只要这些改变能够按照心中的方向进行,林三洪已经心满意足。至于能不能留下虚名,完全就是无所谓的事情。
“王爷开的什么玩笑?”林三洪放声大笑道:“我现在还是牢狱之中,若是《大明国》这篇文字署了我的名字,岂不成了笑话?我林三洪能与王爷如此际遇,想必也是上天注定。我与王爷虽有从属之名,却是兄弟之谊。只要王爷能出人头地,我也能青蝇负于骥尾的沾光不少……”
朱高煦也是爽快之人,不象处处“宽仁”的大王爷朱高炽那样收买人心,哈哈大笑着说道:”也好,就用我的名字吧,皇上那里若是有了封赏少不得你那一份……”
“哈哈,实不瞒王爷,我这里还真是缺钱。若是皇上赏赐些金银下来才是最好不过,刚好解我燃眉之急……”
两个年轻人毫无疲倦之意,尽情说笑着,不知不觉之间已是鸡鸣阵阵,这一夜就这么过去了。
“宫门就要开了,我先把书文递进宫里去。贤弟先在这里委屈一下,我估摸着皇上那边应该差不多了,我再在母后宫里跑跑,说不准很快就能放贤弟出俩。到时候咱们兄弟齐心协力,好好的大干一场……”
“王爷速去……”
看着朱高煦离去,白展布白监副只能装作看不到,同时暗暗咂舌:“这个林三洪果然特殊,来见他的人一个比一个官大,连汉王都亲自到监牢来看他。也不晓得这小子有何等的本事,居然如此受宠……”
这一天平淡无奇,百无聊赖的林三洪依然过着他那气闷而又无奈的监狱生活。一直到了夜幕降临,灯火都已经掌上了,林三洪本打算早早睡觉,房门却被“咣”的一声推开。
白展布白监副在前举灯引路,后面跟着一个穿着面白无须的宦官,宦官身边是四个穿内卫服色的侍卫。
宦官尖利的嗓音听起来极不舒服,好像鸭子被人捏住脖子发出来的那种嘎嘎声:“上谕——”
林三洪急忙趴在地上磕头,,而白展布白监副则急急忙忙的准备香案火烛,小小的监副所都能见到皇上的圣旨,自然是好好的准备准备,以免怠慢了。
让白监副想不到的是,所谓的圣旨只是一个口谕,只有一句话,根本就不等他去做准备就已经说完了。
“上命,着犯官林三洪即刻随使进宫……”
林三洪再次磕头,等随行的内卫办理完了相应的文书之后,瘸腿瘸脚的跟在宦官身后出了监副所!
监副所隶属于大理寺,算是一个独立的司法机构,本不受行政体系的管辖。按照道理来说,就算是皇帝也不能随随便便就到大理寺来提人。可道理始终是道理,事实还是事实,从朱元璋立国的时候算起,皇帝就一直在这么干,看样子还会继续这么干下去。根本就没有把律法看在眼中,这就是强权凌驾于律法之上的表现。
白展布白监副再一次被惊到了:“今天这是怎么了?早晨才有个王爷在这里离去,这一天还没有过完呢,皇上就有来提人面见了。这个林三洪也忒招人了吧?莫不是要出什么大事情了?管他呢,我一个小小的监副,只要好好的赚钱捞银子,不犯大错就稳稳当当的有钱拿,理会这些做什么?”
宦官领着林三洪进了皇宫,在内卫处交了牌子之后,又换了个宦官接引林三洪。
宫里头早已掌上了灯火,随时都可以遇到来来往往的宫娥宦官,这些人见到朱棣的钦属内使,立刻就低着头让路,一副恭敬有加的模样。
进到一个开间很大的殿中,宦官让林三洪不要走动静静等待,进到里头去通报。
店中已经燃起了地龙,暖暖和和的让人感觉很舒适,兽首香炉中焚上了香,浓烈的味道让林三洪很想痛痛快快的打几个喷嚏。两厢罗列着一人多高的书架,正对面是一扇八屏的屏风,上绘有花鸟鱼虫远山近水的没骨画儿。整个房间看起来很象是书房,但是在屏风之侧却很没有格调的摆着一个沉重的柜子,柜子上还加把铜锁,破坏了书房应有的雅致……
“林三洪,上命如内觐见!”
宦官右手虚虚一引,示意林三洪快点到里间。
林三洪微微拱手,算是谢过了领路的宦官,低着头进到里间。
里间的暖意更浓,让穿着夹袄的林三洪立刻就有点透不过气来。略略抬头看到汉王朱高煦坐在一侧,另外一侧则坐着一个面色微黑的胖子,看这个位置此人应该就是大王爷朱高炽了。
正中是一张硕大的雕花床,雕花床四周的帷幕早已经去掉,床上摆着一方小小的炕桌,桌上堆满了各色书文和狼毫朱丹。桌下的位置是一个托盘,托盘中是一大盏子茶水和几样精致的点心。
看这个架势,这里应该就是朱棣办公的内书房了。
“罪臣林三洪给皇上见礼,请圣安……”
半躺半坐在床上的朱棣微微摆手,示意趴在地上磕头的林三洪可以站着回话。
林三洪站起身子的时候,朱棣看着他的瘸腿,微微一笑:“林三洪,你腿上伤的重不重?”
“蒙皇上垂询,罪臣之伤并无大碍……”
“哈哈……”朱棣爽朗的大笑着:“朕早就知道了,你腿上是伤到了骨头,以后就算是痊愈了,估计也会落下残疾。朕亦有腿疾,自然知腿脚的重要。来人,赐座!”
朱棣不是那种“寡人无疾”的皇帝,他本身就是个瘸子,见到林三洪也成了瘸子,或许是生出同病相怜的心思,很大方的让贴身宫人搬来了座椅。
在皇帝面前四平八稳大马金刀的坐下,林三洪还没有这么狂妄。皇帝赐座更多的是一种礼遇,而不是真的让做臣子的坐下:“罪臣不敢,站立一时无妨……”
除非是皇家至亲,或者元老勋臣,否则没有这样的资格。就算是朱高炽和朱高煦这样的皇子,也很少有机会坐在皇帝身边说话。
朱棣看林三洪不敢坐,也没有虚情假意的强要他坐下:“也好,那你就站立着吧。去湖广这一趟,汉王是首功,这份功劳里头应有你的一份。”
“罪臣不敢居功,实是汉王去的及时,以春风化雨的手段解开了罪臣闯下大弥天大祸……”
“你是煦儿的门人,是他汉王手下的招牌。你这么说朕心里明白的很,你也是聪明人,当知道朕不赏赐于你反而将你投入监牢的苦心……”
“罪臣闯下大祸,险些酿成不可收拾的局面,焉言求赏?万岁没有重重责罚罪臣也知天恩厚重……”
朱棣当然明白这是官面上的套话,听的多了也就不在意了,却不急于提起《大明国》书文的事情,反而是如长辈一般和蔼的说道:“你与煦儿也算是患难的交情,朕知道你胸中有物,是个想真心实意做事情的。朕也不是那种遗贤之主,只是你还年轻,若是赏的太重了反而易声骄纵轻慢之心。只要你用心做事,朕可以许你个封妻荫子的好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