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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高煦为人豪爽。这一点很象他的父亲朱棣,但却比朱棣多了几分暴戾,少了坚忍和沉稳,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显得有点操切,这一点无法于他的兄长相比。大王爷朱高炽更多则是宽仁和稳重,做起事情来也是按部就班循序渐进。
自从林三洪走了以后,朱高煦就开始密切关注湖广的动静。同时不住脚的往宫里跑,各种各样五花八门的小玩意儿不断往皇后那里送,就是为了哄母亲开心。徐皇后自然晓得儿子的心思,知道朱高煦是想亲自下到湖广建立一点实实在在的功业。
大王爷朱高炽和汉王朱高煦都是徐皇后的嫡血,本也分不出什么薄厚。可是在靖难过程中,大王爷朱高炽所建功业颇多,手下也着实有一班猛将谋士,已经算是成了气候。而年纪小一点的朱高煦因为在建文手里为质,失去了发展的最佳时机,无论是人脉还是实力,都无法于兄长相提并论。天底下为父母者,无论贫寒百姓还是皇帝天家,都是一样的心思,不愿意看到一奶同胞的差距太大。从徐皇后的内心深处。还是愿意看到朱高煦更加强大一些的。
朱棣派出一明一暗两个钦差同时去到湖广办一件事情,这本身就有考较两个儿子的含义。大王爷门人众多,自然可以做到联通合并。可朱高煦手底下没有几个像样的人才,除了一个卑微的患难之交林三洪勉强可以拿得出手以外,基本可以算是光杆司令了要想把湖广的事情办的漂漂亮亮,光凭一个林三洪绝对不行,所以朱高煦一门心思的想跑到湖广。
徐皇后在这件事情帮忙不小,但是朱棣却一口回绝,不允许任何一个皇子牵涉其中。
这自然是有朱棣不愿意把削藩之事做的太露骨的含义,在朱棣的心目中,削藩是当前的头等大事,不可能一撮而就。万一出现了反复,还可以把钦差拉出来做替罪羊,不至于让中枢和地方的关系闹的太僵。若是贸然派一个皇子过去,万一事情办砸了,朝廷也就没有了回旋的余地。
所以朱棣绝对不同意让朱高煦去湖广,为的就是给朝廷留下余地。削藩这种事情,一定要谨慎万千,派遣林三洪去,也不打算真就把楚王怎么样了,林三洪也做不到这一点,只要能找到点证据,为朝廷再一次削弱藩王实力做好铺垫也就可以了。
朱高煦明白林三洪的地位卑微,根本就动不了湖广的根基,可朱棣的态度坚决,实在去不了湖广。万般无奈之下才选择了魏成栋带着一百五十个精干的侍卫去给林三洪打下手。
才没有几天的工夫,忽然就听到消息。林三洪居然把湖广的臬台给咔嚓了。
小小的御史,在别人的一亩三分地里,把臬台给砍了,这个消息真把朱高煦给震慑懵了!
朱高煦也算是胆大包天的人物,自认也没有这样的手笔,几乎不敢相信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慌忙火急火燎的派人去打听,过了足足有半天的时间才得到确实的消息:林三洪真的杀了臬台,还派遣阳新县令带回来一些山民,说是交给朝廷安置。
虽然还不大清楚湖广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朱高煦立刻就反应过来:林三洪在湖广闹出大动静了。而且动静已经大到连汉王都无法解决的地步,必须需要朝廷出面。要不然林三洪不会把这些从湖广逃离出来的百姓直接交给朝廷。
自从皇帝派遣钦差的那一刻起,湖广就已经成了火药桶,见点火星子就能炸的天翻地覆。虽然朱高煦还来不及详细打听林三洪在湖广的作为,也知道自己必须出面了。
当天晚上朱高煦就要进宫,奇怪的是皇帝发了明令:不见!
越是这样,朱高煦就愈发的心惊,要不是湖广的事态已经严重到了相当地步,朱棣不会连见儿子的时间都没有。
朱高煦也是整整一夜没有合眼,第二日再次叩宫,终于见到父亲朱棣。
武英殿里满地碎瓷,宫人们战战兢兢的垂手站立。大气也不敢出一口。老宫人们都很熟悉朱棣的脾气,这个皇帝可以为了地上的一只蝼蚁而很小心的绕过,转眼就会诛人九族,披着佛衣的屠夫用来形容朱棣一点也不过分。
朱棣面色铁青,早不知摔碎了多少杯盏,身边伺候着的宫人无不心寒胆裂,唯恐受到池鱼之殃——朱棣发脾气的时候,从来就是不管不顾,说不准会有哪个倒霉鬼会因为皇帝看不顺眼而倒霉呢。
大王爷朱高炽站在门口,想要说点什么却没有敢于开口,低眉顺目的等待朱棣把怒气发完。
披着灰色僧衣的姚广孝一副安然的模样,闭着眼睛坐在下首。
汉王朱高煦刚一进来,朱棣的怒火就如找到宣泄口的地火一般爆发出来,劈手就把案上一个广口花瓶扫落在地,摔的纷纷碎碎:“都是林三洪做的好事,朕……朕要……气死我也……”
因为朱棣手中有专门的特务机构,可以在第一时间知道湖广的事态发展。当朱棣听到林三洪以圣旨的名义掌控武昌府城之后,也被唬住了——这个林三洪简直是胆大包天,不仅格杀了臬台占据了武昌,还假传圣旨,把这个黑锅硬生生扣到皇帝的脑袋上!朱棣比任何一个人清楚,“奉敕命接管武昌”完全就是林三洪在胡说八道,根本就没有这样的圣旨。若是朱棣揭穿了林三洪的谎言,只能表现出朝廷的软弱。抛弃一个林三洪没有说明打紧的,要是让天下的藩王看清楚了朝廷的底牌……
林三洪这么闹腾,完全就是火中取栗,他本人冒险也就罢了。可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取出烫手的栗子之后反手就扔给了朱棣!
湖广这个大栗子,不管有多么烫手,朱棣不能不接。要是朱棣在这件事情上表现不出足够的手腕。中枢的权威就全完了。再想把削藩进行下去,基本已无可能。
调集大军进行一场大战,似乎已经是唯一的选择。可这不是唱戏,不是一句“兵发湖广去者”就能够做到的。大军的调动牵扯极大,需要的时间也多,不是皇帝一句话就能够做到的事情。而且这天下就是他朱棣的,战事一起,可就把大明朝打烂了。
战争,是朱棣最不愿意看到的结局,除非到了万不得已,否则不会使用这个两败俱伤的手段。
一直都在谨小慎微对待削藩之事的朱棣,已经很明显的感觉到事态已经在朝着失控的局面发展!
对于天下大势的敏感,朱棣本能的感觉到削藩这件事情上出现了变数。
林三洪这么一闹,以前的部署被打的稀里哗啦,朝廷和地方上的矛盾已经遮掩不住,再如以前那样不动声色的逐步削弱藩王肯定是不行了。朱棣不是没有看到林三洪的“湖广大戏”中所蕴含的机会,只是这么做似乎太冒险了。一个处置不当,就是全面战争。
费尽心机竭尽所能的维持着摇摇欲坠的武昌府城,林三洪肯定如坐针毡。而真正难受的并不是林三洪本人,而是他牵扯出来的两方势力。
楚王朱桢和皇帝朱棣已经被林三洪架到了火堆上炙烤,逼着他们做出选择。
事情已经到了十万火急的紧要关头,哪怕是片刻的耽搁,也足以引起滔天剧变。朱棣和楚王斗明白这个道理。也知道应该尽快做出应对,可这事情实在太大了。英明果断如朱棣者也经过整整一夜的思考,才召集了两个儿子和姚广孝。
大王爷朱高炽和姚广孝也在湖广安插了耳目,得到的消息虽然比朱棣略略晚了一些,却不汉王朱高煦要强的多,起码他们已经湖广发生了什么……
临进宫之时,大王爷曾问计于姚广孝。黑衣病虎的态度是:在皇上表明态度之前,绝对要静观其变。一旦皇上表明了态度,立刻就要争取这个机会。
在这样的节骨眼上,身为嫡长子的大王爷,最好的多听少说。因为事关重大。一旦起了什么变故,就是皇子也负不起这个责任。如是朱棣表了态,就要争取这个机会。如果能够解决湖广的楚王,以后削藩也就有了成例,实为社稷第一功。这事情要是办下来了,无论声望还是地位,都将固不可撼。
朱棣大发雷霆,是因为林三洪大乱了自己的既定部署,不得不按照林三洪指定的路子进行,这让朱棣大为火光。可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必须拿出足够成熟的手腕来解决。
战争手段朱棣不是没有想过,朱棣虽有八成以上的把握击败楚王。可战事一起,就等于是逼迫各系藩王联合起来对抗朝廷,这样的风险朱棣不敢尝试。
“姚师傅,你看应该如何解决?”
大王爷还是一副谨言慎行的样子一动不动,黑衣病虎姚和尚则睁开眼睛,示意宫人退下。
那些个宫人如蒙大赦,弓腰垂首小心翼翼的退出大殿。
姚广孝愈发的消瘦了,目光也显得浑浊,声调有点沙哑却能一针见血:“此事一起,中枢与地方之间已经平衡,滴水可起千层浪,谁也不敢轻举妄动事。朝廷不宜主动开启战端,却一定要地方上看到万岁敢于一战的决心,以收不战之战的效果。至于湖广方面,唯有遣一得力人手下去,明为调和实为威压,湖广之事若妥,削藩之事必然水到渠成。”
这个想法基本符合朱棣的打算,看了看姚广孝正要说话,黑衣病虎笑道:“本来此事我去最为合适,不过楚王……楚王也是太祖嫡血,又是当初分封的实力藩王,我若是去了,纵有手段也不见得就能使唤出来。所以我认为应该由两位皇子当中的一人前去比较妥帖。”
故意透出一点战争准备给藩王看,同时派遣一个皇子过去表面朝廷的诚意,确实是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
朱棣看了看朱高煦。让汉王心中狂喜:要是父亲能让自己去湖广的话,这可是一次绝好的机会。
想不到朱棣对汉王朱高煦说的是:“事关重大,煦儿你终究是少了历练,恐难以胜任这趟差事,还是让炽儿去吧。炽儿为人宽和心思缜密,手上可以用的门人也比你多……”
兄长朱高炽确实比汉王朱高煦更加适合作为朝廷的代表,无论声望还是办事的经验,稳重的朱高炽比急于求成的朱高煦都要合适的多。
大王爷朱高炽很稳重的行礼,表示一定不辜负父皇的器重,定尽心竭力办好湖广之事。
旁边的朱高煦低着头不言不语,心中早已不忿,能把湖广打造成现在的局面,完全就是林三洪的功劳,而林三洪又是众所周知的汉王嫡系。眼瞅着大好的机会落到大王爷手中,朱高煦心里如何能忍耐的下?
这次机会若是没有抓住,以后恐怕就没有多少机会了。
朱高煦深知朱棣说一不二的脾气,可为了自己的前途也顾不得许多了,迈前一步跪在朱棣面前:“吾兄非是代表朝廷下到湖广的合适人选,为朝廷计,请父皇收回成命,将此差事交给儿臣办理为妥……”
让大王爷朱高炽代表朝廷去湖广,是朱棣经过深思熟虑的结果。朱高煦忽然跳出来反对,让朱棣十分不快,看了朱高煦一眼故作平和的说道:“你也想去湖广?能有这样的心思好的很呐,炽儿比你稳重,他去怎么就不合适了?出去历练的机会以后还会有……”
两个儿子都已经大了,明里暗里都在争势,朱棣不是看不出来,可是在这件事情上,朱高煦确实不如他的兄长更加合适。以很明显的暗示回绝了朱高煦的请求,让他不要在这件事情和朱高炽再争什么势头。
朱高煦如何肯放过这个已经等候良久的机会?
“吾兄性情沉稳,门下人才济济,非儿臣之所能及。”朱高煦很直白的承认自己在实力上和朱高炽的差距之后,语风一转说道:“湖广已是微妙平衡之局,牵一发而动全身,无论湖广还是中枢,其实都被局势所僵,难有什么动作。真正的核心还是搅起风云的林三洪,这个林三洪胆大包天已不必儿臣再言,此人不是科举出身,又没有读过多书,知道的道理不多,为人做事全凭义气。最让儿臣不放心的就是这个林三洪不仅胆大,而且敢想常人之不敢想,为常人之不敢为,即便是楚王他也未必放在眼中。若非儿臣亲自去到湖广,旁人恐难驾驭此人……”
说了半天,其实就是一句话:林三洪是我的人,只听我的,别人不一定能指挥的了他!林三洪的胆量在这次武昌事件中展露无余,确实可以算是桀骜不驯,“想常人之不敢想,为常人之不敢为”的评语也不算差了。即便这是事实,此情此景之下,从朱高煦嘴里说出来就又是一个意思。
这分明就有要挟之意:要是不让我去,林三洪那边说不定会再闹出什么乱子来。
朱棣豪霸一生,最受不得这个,偏偏朱高煦也是个急躁的脾气,又是在这样的时刻,就是大王爷朱高炽也明显感觉到殿中的气氛为之一窒。
“煦儿,抬起头来, 你是不是想对朕说这个林三洪连朝廷的旨意也不听了?”
这句话实是重若千钧,殿中众人已经从朱棣貌似平和的语气当中感觉到凛凛杀气!
一个小小的御史,只有你汉王指挥的动,连朝廷都不放在眼里,这样的人不杀那才真是怪事呢。
当年的凉国公蓝玉手握兵权,是何等功勋卓著威名赫赫,平定叛乱之前,朱元璋曾想面授机宜,这种军中机密自然不能太多人知道,朱元璋三次示意让蓝玉手下的众将退下,这些身经百战的大将们一动不动,蓝玉喊了一句“退下”之后,这些人立刻走的干干净净。就因为这件事情给蓝玉招来杀身之祸,在蓝玉案中,杀的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作为帝王,最忌讳的就是这种事情了。
朱棣脸色铁青的看着朱高煦,良久不语,面前跪着的这个人若不是自己的儿子,依着朱棣的脾气,早叫人拖出去问罪了。
跪着的朱高煦也知道自己说不不该说的话,冷汗顿时淋漓而下……
旁边的大王爷朱高炽很有几分“贤王”的风范,急忙上前劝解:“父皇息怒,皇弟说话素来如此,也是一时口不择言……”
朱高炽在关键的时候为兄弟求情开脱,如此的风度如此的胸襟确实展现的恰到好处。冷眼旁观的黑衣病虎看看眼中,却是一言不发。
跪着的朱高煦如何能不知道皇帝已经震怒,可这个时候是在不能退缩,心中虽是十分畏惧,还是说道:“父皇息怒,儿臣实无此意。那林三洪不过是一小小御史,如何敢不领朝廷之命?只是湖广之事重大,万万出不得纰漏,儿臣若是能够下到湖广,指挥林三洪自然能够做到如臂使指灵活自如。实是一片血诚之心……”
“下去!若不是念着你还有办事的血诚,朕早拿下你了。”朱棣冷冷的哼了一声,转头对身旁的大王爷朱高炽说道:“前番任命作废,朕再仔细思量思量……”
刚才不是说好让我去的么?怎么就作废了?大王爷朱高炽一时愕然,还是很恭敬的告了个退。
不动声色的黑衣病虎也行了浅礼退出了武英殿。
大王爷朱高炽不解的问姚广孝:“姚师傅,皇上这是什么意思?”
“不该呀,王爷不该为汉王开脱,”姚广孝是何等精明之人,已经隐隐的猜到朱棣的心思:“当时就应该力荐汉王代表朝廷去解决湖广之事……”
“汉王?这……”代表朝廷去湖广解决争端可以捞取巨大的政治资本,这么好的机会大王爷如何肯让给汉王?即便是在朱棣盛怒之时为朱高煦开脱,那也不过是表现一下自己的风度而已,并没有想到太多。
“我也是刚刚想到,若皇上真的想让王爷你代表朝廷,为何又要召见汉王?”黑衣病虎无奈的说道:“汉王虽然触怒了皇上,皇上却能看出汉王是个踏踏实实办实事之人。湖广之事王爷已经落了下风,恐怕没有机会了!”
“这……怎么会这样?”
“哎,回去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