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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节惇王出使(5)
日本人安排的管驿距离知事大厅不远,奕誴问过三条实美等人之后,向对方提出请求:能不能容许中方人员步行前往?也好领略一番神户街头的异国景致?并且请日方人员代为介绍?
三条实美想了一下,慨然点头,“阁下有意,鄙人自当网,“只恐环境简陋,难入亲王阁下青眼。”
奕誴微笑着举步向外,口中说道,“我和我家皇上四哥从小一起长大,不论学识还是人品,都不及他远甚,只有一节,是皇上和我说,他自问不及我的,您可知是什么吗?”
难道是胡闹的xìng情?三条实美心中暗暗思忖,嘴上说道,“这,外臣不知。”
“就是于民情的从心所喜——我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和府内外的下人说话谈天,这些人虽然言语粗鲁不文,但都是真xìng情袒lù人前,比之那些朝中大员,满口称颂圣恩之言,心里不知道打着什么样的主意,却要高明多多哩。”奕誴笑着说道,“所以说嘛,我最愿意看到的,就是丝毫不经修饰的景致,正如我那皇上四哥说的,若是眼中所见,耳中所闻的,都是由下人安排出来的景致,言辞,不但无趣,更显得恶心呢”
奕誴读书不多,说话也难免有些颠三倒四,但话中的意思却是很浅显的。三条实美自然也听得懂,“既然王爷喜欢,那就更加不能阻拦您了。否则,倒似乎是我方有意恶心阁下,让您不痛快似的。”奕誴闻言大笑。
出来知事大厅,来到神户街头,虽然说奕誴有意看一看日本民情风俗,但实际上,因为大清一国亲王的到访,神户街头早已经进行了静街,不但是日方派出的安保人员,在奕誴等人到来之前,大清朝廷也已经派御前shì卫到神户、大阪、东京三地提前进行防卫布置,所以,能够为他所见所闻的,还是经过整理的内容。
饶是如此,也让奕誴大感好奇,他用手一指路边一处挂着晕染的蓝布配以白字,写几个中日夹杂而成的招牌,他只识得一个‘食’字,其他的都不认识,“三条君,这是贵国的饭庄吧?”
“是的。”三条实美说道,“不过饭庄一词,王爷用得太过抬举了,如北京东来顺等处,差相仿佛,这样的一处小小mén面,怎么当得起一个‘庄’字?”
奕誴也不和他争辩,用手一指,“这个字念什么?是什么意思?”
三条实美看去,是个‘お’字,这个字在日语中并没有什么具体的含义,多是作为前置,以示尊敬、郑重。例如对于父母、长辈;以及对于一些特定物品的称呼。
奕誴听不懂,他也无意深问,“那,我能不能到里面去看看?”
三条实美回头看了看,胜海舟、西乡从道几个正在陪着沈葆桢、杨廷辉、丁日昌等在说话,看他们有问有答的样子,似乎气氛很融洽。“王爷若是有意的话,自可前往。”
“那好,我进去看看。”奕誴二话不说,几步到了店面的跟前,挑起mén帘,迈了进去。“伊拉下……”
mén内是窄窄的通道,一面是空出来供客人落座的高脚凳,紧挨着木制柜台,在里面则是cào作室,一个男子身穿青布和服,颈上和腰间围着手巾,正在和熟悉的客人说话。
看见mén口有人进来,男子头也不抬的说了一句,但话没说完,看清来人,惊愕之下,后半句话也咽了回去。“…………”不但是他,店中的几个客人也自转过头来,看见进来的竟然是个身穿官服,长袍大袖的外国人,都愣住了。
三条实美随后跟进,向他身边走了几步,“亲王阁下?”
“这样的凳子,还是第一次见呢”奕誴顽皮的一笑,身子一跃,坐在了上面,“嗯,倒是很舒服的。大臣阁下,能不能代我问一句,他这里有什么好吃的?”
三条实美苦笑跟进,给那个呆若木ji的老板说了几句,后者‘嗨咿、嗨咿’连声,又鞠躬又行礼,哇啦哇啦说了一通,“有新近来的樱鲷鱼,不过怕时间上来不及——王爷,您可是有些饥饿了吗?”
“这到不是。”奕誴早晨起来不久就在舰上用过早饭,现在还不到中午,也不觉饥饿,只是他天xìng好奇,也就顾忌不到旁人的目光了,“这墙上写着的,都是菜单吗?居然一个字都不识得。”
那个日本老板有听没有懂的望着他,迟疑了一下,从柜台边拿起一个木杓,为他舀了一木杓酒,倒在酒杯中,怯生生的递了过来,又做了个请他品尝的手势,“……とそ。”
这两个字的发音是‘都走’,奕誴也不是半句日语都不会,在来此的船上,和郑刚问过,知道这是‘请’的意思,却故作不知,“啊。大臣阁下,似乎在下的到来让贵国人感觉很不愉快啊,您听,他在让我们‘都走’呢”
三条实美第一次领略到这个王爷的荒唐不羁,但他的这种动作和言语却并不会让人觉得厌烦,反倒和他一贯与人的印象无比合榫。他笑着点点头,“这是请您喝酒的意思。”
“啊日本美酒,还是第一次品尝呢”奕誴老实不客气的点点头,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我听皇上四哥和我说过,日本特产清酒,酒香浓厚,回味甘绵,就是这个了吧?”
“王爷说的是。不过这里所售的清酒,不过等而下之,王爷若是喜欢的话,日后鄙人当全力贡献,以飨尊驾。”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三条实美大感泄气,这真是俏媚眼儿做给瞎子看了,“我是说……”他忽然停顿,因为看见奕誴满是促狭和搞怪的眼神,便知道,又上了他的当了。
奕誴哈哈一笑,在身上mo了mo,掏出一枚银元,递给那个老板,“谢谢你啊。”
“嗨咿,嗨咿”那个老板忙不迭的鞠躬行礼,嘴里说了一大串的话,奕誴猜到,是在说感谢的话。
三条实美和奕誴转身到了外面,日本和中国的护卫各自站在街口左右,远近有穿着和服的男nv老少畏缩又好奇的躲在不远处,向他们投来目光;看见他们两个人出来,沈葆桢中止和胜海舟的谈话,迎上几步,“王爷。”
奕誴呲牙一乐,“三条君,我们现在去哪里?”
由三条实美陪同着,进入到神户府的管驿,众人认真打量,这里的布置是纯日式的,院中栽有樱huā树,地上铺陈着看似凌luàn、实则整齐的小块青石板,踏着石板走上mén廊,在横隔拉mén的mén口脱下靴子,房间中有三十余坪面积的榻榻米,脚踩上去软绵绵的无比舒服,奕誴几个学不来日本人的跪姿,只好盘膝落座,“亲王阁下,请暂时在这里休息片刻,若是觉得疲倦的话,后面有为您准备的浴桶。”
“好。多谢阁下的盛情安排。”
“等到下午的时候,鄙人在鸢亭为亲王阁下及列位随行人员接风。希望亲王阁下赏光。”
“本王一定到。”
三条实美并不多做停留,和他说了几句话,从榻榻米上站起来,“我们晚上再见。”
沈葆桢随同起身,向外送了几步,到mén廊下看他穿好鞋子,彼此拱手,扬长而去。
等他再转回来,却见奕誴斜躺在地上,以胳膊肘支撑身体,正在和丁日昌和郑刚几个说话,“日本人就是小家子气,连把座椅也不给准备,这样呆着多累得慌啊?”
“王爷,这本来是日本风俗,保持跪姿使人腰腹停止,正襟危坐。”
“他们是他们,我们是我们。远来是客的道理日本人都不懂吗?”奕誴嘴里嘀咕着,缓缓坐直了身子,不再嬉皮笑脸,“丹初,那些日本人和你说什么?”
“也没有什么。日方海军大臣向卑职问及,上一次日本驻华公使副岛种臣向总署衙mén报请,请准日本海军弁员到中国海军学院受训之事的朝廷成议。”沈葆桢要言不烦的解释道,“卑职看他的意思,日本人真是很认真的在请求这件事,对于朝命,似乎很有些遗憾。”
“我就不相信,这一次出京之前,皇上和我说,日本人说话,没有一句是没有深意的。他们自己有海军学校,找我们大清做什么?”他忽然凝神问道,“对了,老沈,你刚才在那个什么知事大厅所说的话,可是当真的?”
“什么话?”
“就是皇上和你说的,日本海军犹胜于我大清海军的话?”
“自然是真的。卑职怎么敢妄传圣言?”
“你这样一说,我倒也好奇了,皇上是怎么和你说的?这话可有缘由?”
沈葆桢为之语塞,这番话当然是有的,不过皇上当初说过,这些话只有君臣两个知道,不得外泄于人;但这一次出京之前,皇帝和他议事的时候,授意他故意说一半话出来,用以吊起日本人的胃口——这样做有什么意义,是连他都不明白的。
听奕誴问及,他迟疑了一下,“王爷,此事请恕卑职不能说。”
“喔,喔。”奕誴立刻知道,事关天子,也不再追问了。
奕誴像是进了大观园一般,双目在驿馆中到处游走,日本式的建筑较诸中华文物,另有一种完全不同的趣味,他的一只手拉着横隔mén,来回来去的动作,拉mén滑动无声,在他的手中左右开关,那副好奇的样子,像个孩子。
“郑刚,你在日本呆过,这里的mén都是这样的吗?”
“大多数是的。”
“倒是很方便的说。”他说,“为什么不像中华那样,做成向内开或者向外开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