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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节烽烟
七月二十三日子时刚过,在郎甲城中的张运兰和胡大毛分别领兵,对城外驻扎的法军士兵展开猛烈的突袭打头阵的是修刚率领的第二营,靠着郎甲城头密集火炮的掩护和支援,一连突破法军的两道战线,方始放缓脚步。飞速更新
“管带,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弟兄们啊?”身边的亲卫笑眯眯的说道,“只伤亡了六十三个,就解决了不下三百个法国鬼子……”
“你闭嘴死了二十几个弟兄你还他娘的吹?吹什么吹?”修刚啐了一口,“你知道当年在黑龙江,老子带人同样突破老毛子的两道防线,才死了几个人?”
亲兵碰了一鼻子灰,讪讪然不敢再说了。修刚思忖片刻,法国人也已经换装了七连发的快枪,虽然还不及大清士兵使用的十五连发后膛快枪,却也给己方造成了不小的伤亡,这还是趁夜è攻击,若是在白天的时候,只怕会更加严重。他就着稀疏的月è向来路看去。
夜è深深,越来越多的清军士兵进入到事先预定好的作战位置,枪炮声也逐渐消退下去,修刚支楞起耳朵听听,只有城西门外还有零星的战斗,他知道,那是胡大毛所部的聂士成负责首攻的方向,“呸聂功亭这么大的名头,还不是拿不下来?”
聂士成统带的部队确实遇了麻烦,西城方向是此次法军从北宁城前突部队的指挥官尼格里少校的指挥所所在地,法军防守的非常紧密,清军组织的两次进攻都给对方挡了回来。夜è低垂,视线不能济远,只有靠着敌军枪口喷出的火舌能辨别方位,而战前布置的野战炮却又才迟迟不能到达作战位置,让聂士成徒唤奈何。
“去个人看看,速射炮怎么还没有调来?”聂士成大声吼叫。
“大人,不怪炮营弟兄,天è太黑,郎甲这个倒霉地方,地都是湿漉漉的,炮车一压一个坑,根本就走不起来。”
聂士成平日惯以儒将自居,嘴巴嗫嚅了几声,把满肚子脏话又吞了回去,“多多带人过去,帮助他们一把。没有炮,这场仗没法打了。”
边有士卒答应着,摸黑转身下去帮忙了。
等了一会儿,身后草丛中有悉悉索索的脚步声,聂士成回身喝道,“谁?”
“是我。”一个男子猫着腰走近,正是胡大毛领着亲兵跟了来,“大人?”
“功亭,怎么样?”
“速射炮不来,卑职也没有更好的办法。”聂士成双手用力一拍,打死一支蚊子,“大人,越南这地方太糟糕了,蚊子都能把人吃了。”他笑着说道,“还是大人当年在黑龙江的时候好,冷点就冷点呗,总比这里强啊。”
“各有各的难处。”胡大毛随手捡起一块石头,用力向一边扔去,哗啦一声响动,法军的枪声如斯相应的响起,乒乒乓乓的响成一团,片刻之后,又停止了射击。胡大毛点点头,做到心中有数,“这样下去不行。现在快到寅时了,再有一个时辰,天è放亮,到时候火炮也调来了,到那时再一鼓作气拿下法军阵地。功亭?”
“是?”
“告诉弟兄们,先休息一会儿,等天亮了,再给我狠揍”
命令传下,绿营所属的兵士各自和衣而卧,抓紧机会做战前休整,聂士成几个人却围在胡大毛身前,没口子的央求,“大人,给我们说说呗?”
“说什么?”
“当然是说大人您当年在萨哈连乌拉霍通城的后山攀爬而,最后从山悬绳而下,一举擒敌的旧事呗?”
胡大毛无奈轻笑。手、打这件事可算是他从军多年,最称荣光的一笔了,不过他为人低调,从来不以当年旧事为可以向人炫耀的资本,甚至在所统带的饿虎营中,也从来不多提及,偶尔兵卒问起,也只是含笑不语,“过去的事情,说它作甚?”
聂士成不死心,兀自追问,便在此时,听后面路有喘息声,期盼久矣的速射炮终于调来了。
好一番忙碌之后,火炮调校好了方位和射击诸元,炮弹放在一边,炮手矮身蹲好,只等天è大亮,就可以发射了。胡大毛掏出怀中的挂表看看,已经是凌晨的四点二十分,“功亭?”
“在。”
“让弟兄们做好准备,马开炮”
“是”聂士成答应一声,把命令传送下去,草丛间又响起窸窸窣窣衣袂带风的声音,一切准备就绪了。“放。”
一声厉吼,并排安放的十一门速射炮猛烈发射,阵阵炮火落点参差不齐的砸在法军阵地,炸起大团大团的火光和泥土,“弟兄们,和我冲”
聂士成第一个从草丛后跳将出来,手中的快枪突突的打了一记点射,带领部队顺着缓坡攻了去。法军毫不示弱,在坡后以连发快枪猛烈还击,双方打得一团热闹,不过终究是众寡悬殊,到天è逐渐放亮的时候,缓坡之后的法军尽数为清军所消灭,事后清点战场,那个叫尼格里的法军少校,也战死于斯役了。
清军绝不停歇,从七月二十三日白天开始,一路向南猛攻,路连克魁代、郎庄、有陇三处城镇,兵锋直指北宁之前的最后一座城镇北江。另外一方面,林文察、胡小毛二将统带的从南路进发的兵卒,已经越过海阳府,抵达北宁城下了。
北宁城是越南北圻地区第一坚城,法国远征军陆部队的总部设立在此处,统帅是李维业。他也知道了海军不幸败北的经过,心中慌乱成了一团——法国陆部队不足六千人,粮草弹药虽并不匮乏,但深入敌境数千里之遥,后方接济根本不要想指望得,当初有海军在沱山港外游弋的时候,还能够得到政府内部的消息,而现在,消息断绝,让自己如何决断?
眼见城下清军展开布防,人数总在五六千左右,李维业更加发愁:只是南路清军就有这么多人,北路又将如何?等到会师于城下,展开进攻,自己手中所掌握的底牌,能够坚持多久?一念至此,心中埋怨孤拔,当初自己曾经劝过他,将海军舰队顺下龙湾西进到海阳府和北宁府交界之地的芝艾湾,可以收到守望相助的作用,偏偏孤拔性情骄傲,不以为大清海军能够真的对法国远征舰队造成什么威胁,这下可好,让人家打得满头包的抱头鼠窜了?
清军似乎并不慌忙,好整以暇的安置好火炮器具,然后开始向城内轰炸,轰炸的力度也并不很强,每天分作三班,轮流发炮。李维业立刻知道,中国人是在行以疲劳战术,在心理瓦解己方的抵抗意志。
这一招于法国人的作用不大,但对于城内的越南人来说,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北宁城是重镇,城内有十几万越南百姓,每天这样提心吊胆,随时注意天掉炮弹下来的日子如何可以过得?于是,城内的越南人开始大批逃往城外,法方禁无可禁,也只好随百姓去了。
到七月二十六日,两路清军汇聚到北宁城下,总人数超过一万三千人,整理部队休息一天之后,清军开始猛烈的轰炸北宁城到七月二十八日的早,北宁城的南面城墙给炸开一个三丈宽的大口子,清军如潮水般一拥而入,杀得法军大败。
到中午十一点二十分的时候,城中法军指挥李维业下达了停战投降的命令。中法越南之战,宣告结束。
法军投降的消息和海军详细战报几乎是同时送抵北京的,这一天是八月十日。至此,海军在沱山港外海与法国远征舰队殊死征战的详情才得以大白天下,皇帝为海军得胜欣喜若狂之外,军机处却有不同的声音响起。
“皇,海军一战功成,固然展威于域外,扬名于七洋,但沈葆桢违旨开炮,在七月二十二日,先于朝廷所定开战之日,就率先与敌开火之实,只恐日后会成为法方纠结我大清的借口啊。”
“赵大人的话,老臣也附议。”骆秉章也附和着说道,“打胜了固然有功,但这等抗旨而行的军中弊政,皇也不可不加以惩处。否则,日后领军之将,有样学样,罔顾朝廷旨意,又将如何?”
皇帝的眼神在众人脸扫过,看得出来,连奕、曾国藩、阎敬铭等人也是不以沈葆桢违例开炮为然的,军机处如此询谋佥同,说不得自己也只好为此承担一点责任了。“有些事啊,你们身处庙堂,难免观察起来,晦暗不明,就如同这一次派海军南下,与法国海军接战,便是如此了——尔等以为,我大清海军从成立到今天,尚不及十年光景,就真的能够在海争一日雄长,进而打败法国海军吗?”
众人无不惊异,事实就在眼前,还用的着说这样的话吗?
“若是以为仅凭这一场战役的胜利,就可以算作是我大清海军真正具有了对外征战的实力的话,不但糊涂,而且狂妄”他说,“你们想一想,英法海军的建制有多少年了?我们还在刀耕火种的时候,人家就已经驾驶着风帆炮舰行走于列洋之间了。一场战斗的胜利,不代表一次战役的胜利,一次战役的胜利,也不能代表一次战争的胜利。更不用提我大清此番派兵舰出征南海,天时地利人和尽数占全,最后的结果呢?还不是损伤超过一成的兵员和数艘炮舰或沉或伤,甚至再不复使用?”
“你们都不明白这一次朕派沈葆桢出海领兵的目的,打败法国固然是好,但在朕看来,更加主要的是,要借这样的一次机会,彻底演练一下海军的能力,并且给海军将士以一个实战的机会。在海军学院中学习三年之久,也绝对不及这一次亲临战阵能够学到的知识多一年金秋之季,朕出行东巡,海军炮舰耀武扬威,火炮射击靶船也是十不缺一;而到了实战的时候呢?就沈葆桢折子中所言,兵士或者为心中紧张,或者为情绪激动,每每凭空浪费弹药,而全无命中,即便有一两发命中敌舰的,也全部是幸运使然。”
“反观法军战舰,虽然吨位、火力、船速不及我方,但每发射一炮,都能够给我们造成一定的伤害,积少成多之下,也便造成大范围的伤害了。”他说得有点累,停顿了一会儿,又摇头失笑,“这样的情况下,又空谈什么建威海面?”
恭王几个相顾无言,折子是他们先看到,然后奏陈御前的,偏偏自己就没有看出来折子中所隐藏的海军大胜之后的隐忧?说起来真是惭愧,“臣等奉职无状,请皇责罚。”
“这不是责罚的事。朕只是想告诉你们,首先不要以为海军赢了这一场海战——且不必说是不是惨胜——就有了能够在海面和英法等强国叫板的实力,还差得远呢这一节,军机处下去之后,即刻廷寄沈葆桢,着他带领海军参战的各船管带、大副、二副、轮机、炮手及海军学院所有参战生员,除定远、广亨、雷巽留驻越南,以策防卫之外,一概从水路进京,朕要和他们见一见,另外,也要认真商议一下海军在战斗中出现的种种问题;我们自己找出问题并加以解决,总好过日后和敌人见面的时,为对方所利用。”
“……至于沈葆桢违旨开炮的事情,等他进京之后再说。”
恭王答应着,又躬身请旨问道,“皇,法国公使恺自尔日前派公使衙门差员到总署呈递公文,为两国休兵止战事,意欲与我大清展开磋商。”
“朕想,也该是到了打官腔的时候了。”皇帝冷笑着说道,“也好,你回去告诉法国人,从八月十九日开始,展开为停止越南境内,中法两国彼此敌对态势而进行的谈判,具体细则,日后你递牌子进来,朕考虑考虑再说。”
点头,“皇,那越南国主由我大清派员回返顺化,重掌国事一事?”
“这件事啊,等日后。”皇帝似乎不愿意就越南阮氏国主的去留动向费更多的脑筋,径自摆手让众人跪安了。
国事有大战得胜的喜悦之外,皇帝另有一件值得他高兴的事情——秀慧公主出降四月有余,日前额驸府中的太医传回消息,公主有了身孕了。皇帝得到这样的消息,很是迟疑了片刻:自己只有四十岁出头,就要做外公了?这会不会太早了一点?
皇后却不管他心头的狐疑,得到消息后,立刻降旨,以秀慧公主身子沉重,在额驸府怕不能静养为由,将女儿宣进宫中,以为养胎——皇帝只得苦笑——这哪是让女儿养胎?分明是思念女儿了她就不想想,人家小夫妻恩恩爱爱,这样鸳鸯分离,也不怕曾纪鸿会见怪?
秀慧出降之后,父女不曾见过几次面,这回在皇后宫中相见,看女儿比之当初在宫中的时候更多了几分新剖的娇柔和艳丽,做父亲的又是高兴,又是感慨,“你有了身子,今后再见阿玛,就不必行礼了。”
慧甜甜一笑,“女儿谢过皇阿玛恩典。”
“栗诚,皇后接长公主进宫来,不过叙一叙母女情谊,等过几天,朕自然会打发她回府居住,你不必担心。”他向跪在宫门口行礼的曾纪鸿说道。
曾纪鸿脸一红,他和秀慧琴瑟和调,鹣鲽情深,正是在你侬我侬的时候,可以说,小夫妻的情谊与日俱增,偏偏赶在这个时候,公主有了身孕,皇后即刻宣召,他自然不敢抗旨,但心中的不舍却也是写在脸的,听皇帝这样一说,难免升起得遇明君的痛快感,“外臣不敢”说话声音之大,连他自己都给吓了一跳,忙又碰头,“外臣失仪,请皇降罪。”
“说话声音这么大?不是心中高兴,就是习惯使然。若是前者也就罢了,若是后者,可不行啊难道在府里也是这样的吗?”皇帝笑眯眯的拿他打趣,“万一吓到朕的女儿,朕可不饶你啊。”
还不及曾纪鸿说话,秀慧抢先一步,为丈夫分辨,“额娘,您看皇阿玛,就知道吓唬人”
一句话出口,众人便笑。“行了,”皇帝摆手,“你先下去。皇后留慧儿在宫中住几天,日后朕自会着她回府,让你小夫妻共聚。”
纪鸿给帝、后碰头请安,这才躬身退了几步,一步三回头的出宫而去了。
“慧儿,阿玛给你选的这个夫婿,你可还满意吗?”
“女儿满意。”秀慧公主大大方方的说道,“数月以来,女儿总想当面向皇阿玛叩谢圣恩,却终不得其暇。今儿个……”
“行了,行了。你们小夫妻过得好,朕和你额娘自然也为你们高兴。”他说,“日后为曾家开枝散叶,也是你做人媳妇的本份。哦,朕记得曾纪泽婚后多年始终没有子嗣的,是不是?”
“这倒不是。”秀慧说道,“刘氏夫人婚后生下两子,但不及成长,便先后夭折了。”
皇帝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朕明白了。日后再说。” @y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