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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节海战(1)
七月十六日,沈葆桢率领船队,从福建福州港出发,南下绕行闽粤琼,进入到北部湾水域,不再顺洋南下,而是在广西北海府码头停靠下来,一面补充给养,一面等候朝廷发来的旨意。
所有人都知道,一等诏旨抵达,船队就要即刻南下,参与到对法国海军的作战中去,纵然海军将士都有一颗报国之心,但船行海面,不比陆上,后者总还有一个退让的余地,;而前者……,在很多人心中,这可能是最后一次踏足祖国的土地了所以,都抓紧这难得的闲暇,享受安详的陆上生活。
“丹帅,北海府的刘知府派人送来劳军之物并请柬,请老师得暇到岸上一观……”
“不去。”沈葆桢从作战室的海图上抬起头来,望着丁日昌,“禹生,不但我不去,你告诉各船上的管带、参将、游击,乃至水手,任何人也不准无故下船,违令一律军法处置”
日昌答应一声,却并不就此离去,又再说道,“老师,既然战略都已经经由皇上钦定了,日后临敌之机,照此实行就是,大帅又何须烦恼?”
“你知道什么?”沈葆桢头也不回的说道,“我带船出海之前,曾经给皇上上过一份奏折,请求皇上俯准,海军绕行归仁、绥和、芽庄等处,寻一隐秘之地登陆,一举直chā法军后方,若是能得友军布置妥当,两方前后夹击,则越南境内的法军便可一战成擒。”
看他说得眉飞色舞,丁日昌思考片刻,便知究竟,“大帅可是想效法圣主,以咸丰十一年派员西进伊尔库茨克城为前例,收犁庭扫穴之效?”
“正是如此。”沈葆桢叹息一声,“本来以为,这样的策略一定能够门g皇上恩准,不想进呈之际,为皇帝封驳了。”
“可知是为什么?”
“这,不知道。”沈葆桢说道,“我在京中的时候,还曾经请教过曾中堂,他也是语焉不详。似乎皇上于法越之事,乾纲另有所谋似的。”
“学生想,皇上这样做,也怕是真正的激怒法国。”丁日昌的话让沈葆桢一愣,“你怎么这样说话,难道这样两国交锋,还不算是激怒对方的吗?”
“不,大帅,您只要想一想前情就知道了。咸丰九年的时候,绿营兵在山东与英法联军一战,事后虽多有死伤,但洋人并不以此为恶,对于洋人来说,战争不过是手段,要从我大清取得的利益才是目的。”
“你……你这番话是如何听来的?”
“大帅,学院中的生员每天都说,上船之后,同样也是手不释卷,学生和他们攀谈过几次,听起来固然是离经叛道,但认真想想,以洋人平日所经所行,却又契合到了极致。”
沈葆桢频频点头,“嗯说,“若是听你这样的说话,我倒也明白一二了。越南是法国多年经营而得,此次进逼北圻,不过得陇望蜀之下的人情之常尔。能够得到自然是极好,不能也于国情国势无碍;但南圻之地,却是他们不可或缺的——若是大清海军从南圻之地寻隙登岸的话,便等若是触及到了法人根本——你是不是这样想的?”
丁日昌满面钦服之色,“大帅见识过人,卑职佩服之极。”
沈葆桢一笑,“老夫忝为一院之长,往来交通的多有西洋教习,于这等西人国事政务,人情沟涉,尚不及生员,实在是惭愧。”他问道,“是了,铿臣、赓堂、稷臣、正卿他们几个都还好吗?”
“都好。孩子们热情高涨,在各自船上跟随前行之时,每每主动请缨,为各位管带、参领、副将分担差事,也是大得人心的。”
“皇上当初和我有过训示,这些孩子们此番随船出征,只是要让他们能够亲身感受一番海战惨烈实景,为日后自领一军打下基础。所以,出征便出征,却是绝对不可以让他们身处险境的。你等一会儿到镇远、雷坤等舰上去一次,再把这番话告诉他们,等到船只离港之前,把他们都带到旗舰上来。”
这不是一个很容易做到的差事,并不是陈兆锵等人不服管束,而是这些年轻人热血高涨,让他们屈居旗舰,袖手战场之外,这一顿口舌官司不好打。丁日昌心中苦笑,答应了下来。
“还有,胡总兵和林军门统带的绿营兵士,可已经习惯了海舟飘dàng之苦了吗?”
说起这个,丁日昌真诚的微笑开来,“这,近来学生不曾经过胡军门他们。不知道呢。”他说,“不过,这一趟海上飘dàng,这些陆上豪强,真正是吃了不少苦头。”
胡总兵是胡小máo,中俄之战结束之后,他给调到天津,专职cào演光武新军的新兵;林军门是林文察,任职直隶提督,这一次南下抗法援越,他们奉令乘火车至山东威海,在此地登船,随队伍南下。绿营兵多是北方人,船当然也曾经坐过,只以为海上行船和在江河之中泛舟轻游也不会有什么不同。但不想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经过三天的航行,还不及抵达福州码头,绿营士兵从上到下就已经吐得面无人色,原来军营中的猛虎,都成了船舱中的瘟激,简直连床都下不来了。兵士居住的船舱中到处都是秽物,酸气冲天,闻者欲呕。海军士卒又是厌恶又是好笑,给他们起了个外号,叫绿水儿兵。
按照朝廷本来的安排,他们是要乘船抵达越南的红河河口,沿江而上,北上南定,会同从谅山南下的绿营部队,争取全歼在越南北圻境内的法军的。
但林文察和胡小máo商议了一下,认为若是就这样下去的话,只怕等船到了红河口,绿营兵也只剩下半条命了。没奈何,只好在福州通过电稿向朝廷请旨,能不能改为步行,和谅山的绿营弟兄弟一样,走陆路南下,包围的任务,交给海军弟兄们来完成?
这样的请求朝廷自然不准,不但不准,在电传回来的廷寄中,还将林、胡二员痛骂一番,认为他们‘畏难瑟缩,有失大将之风”上这样一个‘扰乱军心,使朝廷谋定战略不得实施的奏折,实在可恶”若不是看在大战在即,就要‘断然处置’了。
迎头挨了一顿臭骂,林文察也老实了,只好继续跟船南下,因为怕吐起来难过,每天连饭也不敢多吃,多是以清水解渴,数日以下,绿营上下都瘦了一大圈。
好在晕船只是一种生理上的不适应,等到船抵北海的时候,呆在雷坤、雷坎、雷震、雷巽、广元、广亨、广贞等舰上的绿营士兵逐渐适应了起来,最起码,已经不再像是刚刚开始登船的日子,每遇到大一点的风làng,就会满舱中吐绿水了。
随着身体好转,绿营兵开始不老实起来,他们都是第一次到南国来,眼中所见的一切都新奇无比,成天在舰桥上,船甲板上看蓝天碧海都生出倦意,难得船抵码头,如何按捺得住难驯的野性?只是有将令,不得si自下船,于是便趁着夜色偷偷溜下兵舰,到岸上游览一番,再赶在天明之前,返回舱中——即便有船上负责守卫的水手,也架不住陆军士兵的威胁和利诱,几块银元递过来,也便眼睁眼闭了。
但绿营兵很快就不满足于在这样夜深人静的时候下船闲逛,周围一片寂静,偶尔只能听到犬吠激鸣之声,有什么乐趣?得寸进尺,改为在白天的时候下船,和南人语言不通,交流困难,听不懂人家的话,又仗着己方人多,自感此番为国征战,就有欺负当地百姓的劣行。给人家告到北海府衙门,知府刘大人百般不愿意得罪这些过境的恶客,最后闹得实在不像话,有一个绿营游击,为了购买北海特产的南珠——这是一种很名贵的珍珠——和当地百姓发生口角,一怒之下,将老人的一条手臂打折,这一下激起众怒,北海百姓蜂拥而上,将这个可恶的游击痛打一番,押到知府衙门。
这一下事情闹大了,不得已只好通报停驻在北海码头的沈葆桢并林文察、胡小máo等人。沈葆桢大怒,当即请王命旗牌,当众斩了这个游击,又将三日来停靠在北海码头期间,所有在船上轮值守位的海军士卒全部提到舱中,问明情况之后,各自予以处置,这件事才算告罢。
经此一事,沈葆桢自知海军、陆军得罪了当地百姓,不可久呆,当即传令,船队出发,哪怕到海上漂泊呢?也好过给这些混账行子生事的借口。
七月十九日,船队从北海码头起航,过永实、姑苏、茶班诸岛,到七月二十二日的下午酉时,船队到达了距离吉婆岛三十五里的北部海面上,按照朝廷的部属,在七月二十三日的凌晨时分,对停靠在沱山的法国远征军舰队展开攻击作战。一旦战事进展顺利,则命令广元、广亨及雷字数舰靠岸,绿营兵士展开登陆作战。
沈葆桢掏出皇帝钦此的打簧金表看看,已经是下午的五点二十分,北部湾落日的余晖照耀在定远舰的船甲板上,闪出炫目的光彩,远处的三座巨大的炮台,九门巨炮的炮衣已经被取下,黑洞洞的炮口直指蓝天,一切的准备工作都已经就绪,只等待信号发出,就可以**出每一枚一百六十三公斤重的巨大炮弹。
“大帅?”
“命令全军,舰队变换成二字队形,镇远号和定远号为龙头,航速8节,命令福满号和万年清号前出侦察。”
日昌答应着,将他的话复述一遍,命旗手登高打旗语去了。
片刻之后,大清海军展现出平时接受的那些严格训练的成果,舰队以非常流畅的动作改变了阵型,两艘铁甲舰为先导,后面跟随着的舰队船只各自排成了一路纵队,烟囱中冒出滚滚黑烟,向西南方向驶去。另外两艘快速炮舰福满号和万年清号,加大马力,冲击在整体舰队的最前列,片刻之后,丁日昌又转了回来,“大帅,前突的二船发回旗语,途中并无任何阻碍,法国人似乎并不知道我们的到来呢。”
“此言必非皇上早已经命总署衙门和法国人递交了照会,我舰队的航行也从来不是避人耳目的。法国人怎么会不知道我们的到来?”
丁日昌脸一红,“大帅教训的是。是学生莽撞了。”
“打旗语告诉杨金宝,切不可疏忽大意,想来,法军已经是在沱山口等候着我们了。”
杨金宝本名杨宝顺,金宝是他的字,福建人,当年曾经在漕帮屈身,后来投身海军,以其年少有为,又熟悉海上cào舟的技巧,几经提拔,任职镇远舰管带。
丁日昌命令人转身下去传令,还不及出去,又匆匆忙忙跑了回来,“军门,大帅,前方发现敌舰”
孤拔当然知道中国海军已经启程南下的消息,不但如此,就连清朝所派遣的舰队的组成,他也有过详细了解,这让他分外觉得奇怪:难道中国人以为,只凭几艘铁甲舰就可以把法国海军吓退吗?真是笑话若是以为拥有巨舰大炮就可以横行海上的话,那西班牙人到现在还是海上霸主呢,几时轮到英国人了?
因此,明知道中国人的船队距离自己越来越近,孤拔却丝毫无惧,命令阿斯皮号和易士弼号担任沱山外海巡逻侦察之任,同时命令和旗舰阿塔朗特号同级别的铁甲舰窝尔达号及二级巡洋舰雷诺堡号停靠在沱山外海,以为一旦有警的便宜措施。自己则带领旗舰在内的炮舰蝮蛇号、野猫号、火枪号,并二级鱼雷艇45、46号驻扎在沱山海港。接警之后,立刻出海参与作战。
到了七月二十日之后,眼见距离中方规定的期限越来越近,大战将起,孤拔及法国海军将领也开始越来越将巡逻侦查的范围向东北部延伸,不出意外的,易士弼号船上的瞭望手发现了从东北方向驶来的庞大船队。
响亮的警报声在中法双方的舰队上空响起,沈葆桢举起单筒望远镜看看,对面的敌舰只有一艘,在它身后两千米左右,另外一艘军舰正在加速赶来,看起来也是对方的侦查舰了,“大帅,可要规避一时吗?”
“不要。命令镇远舰加快速度,冲上去,打掉这两艘敌舰”
“大帅,时辰未到,将来朝廷怪罪下来,又当如何?”
沈葆桢忽然想起当初在京中陛辞的时候,皇帝说过的话,“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皇帝给了自己100的临敌决断权,想来也是预见到会有此一朝了吧?当下冷笑几声,“时间是死的,人是活的。命令福满号、万年清号立刻开炮”
听到大帅嘴里清晰的传出这个已经盼望了许久的单词,丁日昌感到一股滚烫的血液猛的从心底里涌起,那种炙热的感觉瞬间就充满了全身,同时一种犹如电击般的酥麻感正在沿着脊椎闪电般的冲向头顶,让他感到头皮一阵发麻连头发也好像炸了起来。
“终于开始了。”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努力的克制住自己激动的情绪和加快了的心跳速度。
“董元度”他大声吼道,“传达命令”
“喳,管带大人。”董元度绷紧了全身肌肉,笔挺的站立在原地挺起xiong膛大声的回答到。
不光是大副,现在待在舰桥上的所有军官和士官全都对着那位年轻的舰长恭敬的挺xiong立正着。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静静的等待舰长发布这期待已久的命令,一时间整个舰桥变得鸦雀无声,只剩下那只挂在舰桥墙壁上的老式挂钟发出的那种烦人的滴答声。
“所有人员立即到达战斗位置,全舰一级战备,等待命令”
“遵命,管带大人”董元度右臂在xiong前一横,敬了个军礼。
“诸位,我大清海军乃是为保卫海疆而生,希望在即将开始的战斗中,每一位军官和士兵都能够做到克尽职守。为了我大清海军的荣誉,为了我大清海晏河清,为了皇帝于我们的信任与期待,贡献出你们所有的力量。”
“一切为了大清,一切为了陛下”军官和士兵们大声的呼喊着向他们的管带大人表示着他们的决心。
“准备行动吧”丁日昌满意的点点头,在如此旺盛的士气驱动下,他现在比任何时候都充满必胜的信心。
旗手将旗语打了一遍。片刻之后,福满号和万年清号的105毫米前主炮同时发射,在定远舰上的海军弟兄们只见两艘船身猛烈的颤抖一下,漫天缭绕飞舞的炮口烟给海风吹散,对面的敌舰船体两侧炸起二十余丈的水柱,敌舰剧烈的摇动起来。
“好啊”舰上士兵一片欢呼,“哎,要是再打准一点就好了。”也有人发出嗟叹之声,似乎对射击效果不满意似的。
法国炮舰易士弼上的指挥官名叫盖麟,官职是个上尉,他没有想到中国人会在时间未到二十三日最后期限之前就敢率先发炮,惊愕之余,顾不得多想其他,“命令全舰,立刻战斗,同时报上损毁情况”
很快的,损毁情况报了上来,易士弼舰没有受到致命的打击,由于近失弹的原因造成了一部分水线下舰体损伤,有几个地方外装甲板铆钉断裂造成一部分舱室进水,不过都不严重,经过损管这些进水也都已经得到控制。那些伤都只算是皮肉之伤,舰队现在还保持着战斗力。盖麟暂时放下心来,同时觉得恼怒无比:中国人太不懂规矩了?居然敢在正式宣战日期到来之前就先行挑起战争?“准备发射” @w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