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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拿了三万两银子交给肃顺,要他和六福在皇上面前美言,放自己阿玛一个四川盐茶道的差事到今天,又过了一个月,肃顺几次砌词找惠祥拿钱,赶上惠祥又是生来富贵,不知道银钱来之不易的公子,只要肃顺开口,就大把的银子奉上,一月有余,从他手中交给肃顺的银子,就超过了十五万两。
惠祥虽然花钱如流水惯了,不会放在心上,但一月有余,只看银子拿出去,正事始终没有下文,也觉察出不对,派人几次到肃顺府上打听消息,都给他以种种借口敷衍出去。
一来二去,惠祥大怒:惠大爷的银子是那么好拿的吗?就是都换成咸丰通宝扔在水里,还能听响儿玩呢现在倒好,居然黑不提,白不提了?
他几次登门追问,一开始的时候,门下人对他还执礼甚恭,好言好语相劝,只是说老爷不在家——倒并不是有意诳他,肃顺的差事极忙,每天能够在家的时候不多——到了后来,看他登门,就不大搭理了,迎到堂上,冷言冷语,连杯热茶也不予招待,弄得惠祥不尴不尬,灰头丧脸的出门而去。
再到后来,便是连门也不让他进了,这一是因为肃顺现在实在没工夫搭理他;再则紫云进府,肃顺担的关系甚大,对门下人说,惠祥再来,只是说老爷我不在家,府中女眷甚多,不宜请他入内。
惠祥几次来,甚至连大门都不得入内,心中更加恼火,他以为肃顺黑了他的银子,做贼心虚,避而不见。胸中横亘着一股怒气,便开始派人在肃顺府门前守着,一看见肃顺回来,立刻向我回报,一定要把他堵在府中不可
这一天,府中派在肃顺家蹲守的下人飞快的跑来回报,说肃顺回来了。还带着十几个人,一同进府,不知道是做什么勾当。
惠祥闻报之后,未及多想,气冲冲的带着人一路奔向肃府而来,到了门口,刚刚好,肃顺亲自扶着轿杆,一面吩咐着轿夫放低身段,慢一点走,一面走出府门,和惠祥几个打了个对头。
“肃大人别来无恙啊。”惠祥的嗓门放得很是宏亮,“今儿个终于让我等着您了。”
肃顺吓了一跳,他倒不是怕惠祥找自己要那十几万两银子的债,而是怕惊动了轿中人,摆摆手,示意轿夫先把轿子放平稳,低声和轿中人说了几句话,抬起头来,望向越走越近的惠祥,呲牙一乐:“惠大爷,今儿个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你少和我来这一套过门肃顺,惠大爷的银子有那么好拿的吗?四九城你访访去,我惠祥几时做过赔本的买卖?”惠祥旁若无人的大喊大叫,“今儿个惠大爷也不难为你,要么你拿银子,惠大爷转身就走,要么,”
肃顺冷笑着看着他,“要么你想如何?”他问道,“你还想把我怎么样吗?”
惠祥心中倒真是不敢将肃顺如何,肃顺近年来叠加提拔,是皇上面前的第一红人,只是话僵到这里,万万不能打退堂鼓,“放屁你肃顺怎么了?你不过是下三滥的奴才我阿玛是当今皇上的亲舅舅,我是皇上的表弟,不要说不把你怎么样,就是把你怎么样了,惠大爷也打得起这人命官司”
肃顺生得圆圆胖胖,一张大脸红润有加,望之如同婴儿一般,这一刻气得脸色变得雪白,“好,好”总算他心中记挂着今天有重大的差事,不愿在此多生事端,强忍着咽下怒气,“放着你的,等着我的。惠大爷,等肃顺办差回来,我倒要看看,你怎么和我打这人命官司”说罢一挥手:“起轿”
惠祥快速上前一步,一把按住轿杆,轿中人娇呼了一声:“啊?”
他没有听清楚,即便是听清楚了,也混不当回事,只以为是肃顺家中的女眷呢。狞笑着望向肃顺,“放着我的?”他说,“肃顺,你想放到什么时候?等你今天走了,我恐怕就再难见你一面了吧?少废话,还钱”
肃顺的脸色扳得紧紧地,盯着他,“惠祥,你要倒霉了,你信吗?你知道我今天办的是什么差事吗?”
“不论你办的是什么差,欠债还钱,天公地道。你想不还钱就从这走,没门儿”
肃顺眼珠一转,打定了主意:今天就是拼着我办砸了差事,给皇上责罚,也要拉你下水,你个王八蛋想到这里,他故意向左右看看,“来人,把这个狂徒给我哄开。”
轿子周围有几个身材极为魁梧的大汉,闻声过来就要招呼惠祥,他见势不妙,后退了半步,同样疾声招呼,“来人,给大爷我打”
双方各自带着人马,就在肃顺府门前大打出手,上演了全武行与肃顺的住宅望衡对字的郑亲王府听见动静,也涌出一大群家丁,这些人认识肃顺,过来一问才知道,是有人前来搅事,于是也自冲了上来,混战到了一处。
只可怜在轿子中的紫云姑娘,今天是她大喜的日子,皇帝下旨,册封她为云嫔,虽品秩只是个嫔,却也总算可以入宫伴驾,比之在肃顺府中两头不到岸,岂不是胜强万倍?谁知道轿子刚刚出了府门,就遇到这样一出?她听见惠祥和肃顺的说话,知道是有人来向肃顺追债,自己枉受池鱼之灾,吓得脸色雪白,躲在轿子中不停的念佛:“阿弥陀佛,神灵保佑,……”
皇帝决没有想到这一次护持紫云入宫会出这样大的纰漏,除了肃顺之外,只有一个六福。也给吓得围着轿子打转,连头都不敢抬起来。
惠祥不认识六福,只看到一个穿着青衣小帽的小厮,一副畏缩模样,他几步迈了过去,抓住六福的衣服领子向上一提,“看你这副德行,怕是个相公吧?你家老斗不肯拿银子,就把你带回去顶账”
六福又气又恨,他知道老斗、相公是什么意思,怕惠祥真有心带自己回去,即使是片刻之间便会释回,仍是受辱不免,因此扯开脖子尖叫起来:“肃大人,肃大人救我”
肃顺也是连躲带闪,百忙中回头一看,心中大喜惠祥这一次可是逃不开重谴了装作一副惊慌之态,大声喝道:“快,把他救下来”肃顺存心歹毒,到了这一步,兀自不肯叫出六福的名姓,只是胡乱咋呼。
有家丁上前去意图解救六福,惠祥狞笑着挥起拳头,“砰”的一声,重重击在六福的脸上,六福顿时鼻血长流,委屈的嚎啕大哭起来。
肃府的家丁和郑王府的侍卫上前,把六福救下,还不等肃顺上前问切几句,突然又听见一声巨响,然后是女子的尖叫声:“啊”
肃顺转头看过去,这一下糟糕了轿子倾覆在地,轿中的女子披头散发的正在往外爬,一面爬一面呜咽有声,看上去可怜极了。
肃顺大惊,顾不得六福,也顾不得殴斗的众人,跪行了几步到了轿子跟前:“主子娘娘,主子娘娘,奴才护驾来迟,死罪,死罪”
紫云心中这份委屈就不要提了,惊惶之下,更觉得腹中阵阵抽痛,以手相掩,难过的问道,“肃大人,这……是为什么啊?”
皇帝在园子中听到消息,勃然大怒降下的第一道旨意,就是褫夺九门提督西淩阿一切官职以白身戴罪立功,严厉缉拿所有参与殴斗之人。第二道旨意是免了京畿道御史沈淮的差事,原地立刻降五级
第三道旨意是立刻命军机处行文两江,罢免江宁织造文端的一切差事,褫夺自道光十三年以来所有的赏赐,并即刻解赴京中,交刑部议罪。
接下来才是对肃顺的处置。听六福委委屈屈的把经过说完,皇帝大约能够猜到是怎么回事,对这两个奴才朋比为奸的情形也是洞若观火。
他有心将这一对儿混账同案处置,只是看肃顺满身泥土,御前请罪碰的额头青紫;六福形容惨淡,脸上和开了染料铺一般,又觉得好笑,摆摆手示意六福先下去,他对肃顺说,“肃顺,朕当初和你说过,只要你不贪墨,少和外臣结交,你就是偶有疏漏,也有朕给你担待,你自己说说,你记住了没有?”
“主子……”肃顺呜咽有声,语不成句,更让皇帝厌烦:“闭上你的臭嘴”
“……”肃顺吓得赶紧收泪,可怜巴巴的抬头看着皇上,“主子,奴才有罪,奴才罪该万死。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朕说错了你吗?怎么惠祥不来找朕要债,不去找曾国藩要债,偏偏就找你?”皇帝说着,动了真怒,“还不是你手伸得长?说,你答应惠祥什么了?”
“奴才,奴才答应惠祥,说要替他的阿玛谋四川盐茶道的差事。”
“好狗才”皇帝怒吼一声,突然飞起一脚,猛的踢在肃顺的下巴上后者全没提防,牙关突然闭紧,舌尖咬破了好大一块,大股的鲜血顺着嘴角淌了下来
肃顺看皇帝真的动怒,连呼痛都不敢出声,连滚带爬的重新跪好,抱住皇上的腿,说话都不清楚了,“黄山,黄山,都是奴才的过,您要出气,就拿奴才出气吧?可不要伤了龙体啊”
皇帝心中又怒又悔不管怎么说,肃顺忠君见性之心从未或缺,无端下这样的重脚,也过于狠毒。只是这一次要是就这样放过的话,日后再难调教,故而心中大有怜惜,嘴上还是一片冷冰冰的:“放开朕”他说,“你自己说说,你这是什么罪名?”
“奴才死罪,奴才忘记皇上教诲,”肃顺又是疼痛又是失悔,再一次落下泪来:“只求皇上保重龙体,无论有什么重责,奴才都甘愿领受的。”
“六福?六福?”皇帝高声呼喝,六福赶忙进到殿中,他也给吓了一跳,怎么肃顺满嘴满下巴上都是血?连官服上都沾满了斑斑血迹?
“去,传薛宝善和薛福尘进来。”
肃顺嚎哭一声,放开皇帝的双腿,重重地碰下头去,“皇上待奴才天高地厚之恩,奴才粉身碎骨也难报答啊”
“你少废话朕让他们两个人进来,是不想让你就这样流血而死,还要留着你将来明正典刑,以儆天下敢于贪墨之人效尤的呢”
二薛到了御前,先给皇帝请了安,皇帝斜斜倚在炕上,头也不抬的摆摆手,一指跪在那里的肃顺,鼻子中哼了几声:“嗯,嗯”
“喳。”二薛这才过来为肃顺诊治,他的伤不算很重,只是皮外伤,只是伤处有些尴尬,说话含糊不清,连几日之内用餐也要多加小心。嘱咐几句,二薛碰头跪安而出。
皇帝理也不理跪着的肃顺,半躺半坐在炕上,心中在生气:倒不是气肃顺,而是气自己。明知道肃顺贪墨,只为几年来的君臣情谊,以致恶恶而不能去,谈什么整肃吏治?还天下百姓一个清廉世界?不过是空话罢了
他不说话,肃顺更加不敢说话,直挺挺的跪在那里,口中又苦又涩,还不敢用舌尖去舔,强自忍耐着,不知道皇上等一会儿会说些什么。
沉默中,殿外有人跪倒答说:“皇上,西淩阿来了。”
“让他在门口跪着”
西淩阿也算倒了大霉。无端遭此大祸,只因为被波及的是皇上的宠妃,连同身上的官服,头上的顶戴,一股脑儿给剥了,这还是皇上正在用人之际,才让自己戴罪立功。
下去之后不敢怠慢,紧急行动,将惠祥连同府里的家人,肃顺府里、郑亲王府里的侍卫,不问青红皂白,一律抓了起来,先投入衙门的监狱中,这才赶忙到园子中交旨。
跪了有半个时辰的时间,皇帝才让他进到殿中,和肃顺并排跪在一起,“西淩阿,朕让你担任九门提督的时候,你是怎么和朕说的?定当保京中一切平安,朕在城中稳如泰山,是不是这话?今天是朕的嫔妃,要是朕当时也在呢?是不是也要给裹挟其中,遭人毒手了?”
西淩阿以头碰地,咚咚之声响个不停,说话间都带上了哭腔:“奴才死罪奴才辜负主子的托付,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皇帝牙关紧咬,恨得无可奈何,他知道,若说肃顺在这件事上要分担四成的责任的话,西淩阿怕是连一成也占不到,只不过,他身担京中治安责任,不能就让他如此过关,“西淩阿,朕已经命太医院为云嫔诊治,若是一切无事,算你捡了个便宜,若是她为此次惊吓之事有什么三长两短,朕就要你顶罪滚出去,朕不想看见你。”
“是,是是。”西淩阿暗暗侥幸,思量着出去先到太医院,问问云主儿的凤体如何,没事则好,若是有事,自己还得赶紧做绸缪之法呢他一句话也不敢说,连滚带爬的出殿而去了。
皇帝从炕边偏腿落地,肃顺正要捧起靴子,却给他踢开了,“六福”
六福进来,伺候他蹬上靴子,“传刑部”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