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翁同龢从来借自己身为天子近人之资就政事做谈论,闻言向后退了半步,众人知道他平日里的做派,这样的事情也不会问及他,崇实和袁甲三互相看看,“韩熙载以自污之策为安身立命之法,在南唐多年,历任户吏两部侍郎、尚书,无相位而有相权,却无一计上呈国主,只知逢迎君上,暗中行小人行径,以秦淮女官,中伤他国来使,使南唐、后周两国不能联手抗敌,种下亡国之因。”
这段历史皇帝也是很清楚的,韩熙载为明哲保身,始终不肯轻居相位,在国中甚至留下他帷薄不修,为人滑稽的口碑。据说他家中有四十余个姬妾,他年老体衰,照顾不来,这些姬妾每每豢养面首——很多还是韩熙载默认的。
这样的人,李煜自然不能让他做到一国的相位,不过正如崇实说的那样,韩熙载无相位,而有相权,他最为人诟病的是两件事。第一件就是用秦淮女官,勾引后周使节,做下荒唐之事。
后周世宗时候,派出了一个使者,名叫陶谷,当时的职位是兵部侍郎、翰林承旨,奉使江南,名义上是因为金陵多六朝碑碣,来此观摩书法,其实就是来窥探江南的虚实。
当时南唐的国主还是元宗皇帝,对于后周来使,很是客气,不想陶谷这个人自以上国来使自居,言语之间傲慢得不得了,整天拽得二五八万一般,便是面对南唐国主,也不改骄横本色。对于李煜,也只是称呼其为吴王而已。
当时,李煜的哥哥文献太子病殁,李煜由郑王改封吴王,移居东宫,是无形中的太子,陶谷言语之间如此不恭,南唐臣下很生气,都想杀一杀他的威风,韩熙载想出了一条美人计,并开始实行起来。
其时陶谷在江南已经呆了几个月的时间,白天策马而行,以访碑为名,考差江南士气民心,辰光总还好过,到了晚间,客馆孤灯,凄凉万状,滋味就不是那么好受了。
韩熙载故意找了个很冶艳的家ji,嘱咐一番,送到客馆为陶谷侍寝,谁知道第二天一早,就给送了回来,还有一封陶谷所写的道谢的书信,用四六体文字,其中有一联,以韩熙载的渊博,居然也百思不得其解。
这一联是这样写的:巫山之丽质初临,霞侵鸟道;洛浦之妖姬自至,月满鸿沟。”巫山神女,洛浦妖姬自然明白,这霞侵鸟道,月满鸿沟是什么意思?
找来家ji一问才知道,原来那家ji恰好红信传来,不能成就好事这样一来,美人计自然就失败了,于是,韩熙载又做了第二次的部署。
第二次的布置有些麻烦,先请陶谷住到另外一家客馆,然后着一个秦淮女官,装扮成管驿中驿丞的女儿,每天持着一柄扫帚在打扫庭院,这还不算,韩熙载故意让这个女子用轻帕遮脸,只留下一双晶莹而灵动的眸子在外。
陶谷是色中恶鬼,很快就留意到了,多方打探之下,才知道,这个女子名叫秦弱兰,是驿丞的女儿,三年前嫁了个寒士,不想丈夫用功读书过度,得了个咯血的毛病,很快就一命呜呼了。
秦弱兰决心守寡,但是夫家四壁萧然,守无可守,只好回娘家长住,闲时帮助老父做一点事情,消磨时间。
陶谷心中大喜。相法上说,克夫的妇人若是与人做妾,又当别论——如能得此姝娱老,倒也不坏。
存了这样的心思,便下了好大的一番水磨工夫,说得秦弱兰盈盈欲泣,颇为感动。这样过了半个月,汴梁派人来召陶谷,据说要他回朝复命,即将有大用。
韩熙载得到消息,携酒相贺,陶谷的脾气本来就大,这回更加是眼高于顶,只管自己督饬随从整理行装,对客人也不大理睬。
到了晚上,听到有人叩门,陶谷开门一看,正是朝思暮想的秦弱兰,她一进门就把烛火吹灭,投体入怀,自道感于知遇,以身相报,不过名节相关,所以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方来相就。
陶谷不曾想有这样一番艳福,芗泽初闻,喘气细细,一切都似梦如幻,直让人有遇仙之感了。
一夜缱绻,天明之时,秦弱兰起身整衣,又对陶谷说,希望能够留下一番墨迹,作为别后思念的慰藉,陶谷志得意满,正待借文字发泄一番,不过时间上不容许他精心构思,便写了一首小令,词牌叫《*光好》。
这首词是这样写的:好因缘,恶因缘,只得邮亭一夜眠,别神仙。琵琶拨尽相思调,知音少,再把鸾胶续断弦,是何年?
写罢交付秦弱兰,陶谷的精神又全放到离别之事上了。几天之后,李煜设宴,为他践行,酒宴上,陶谷还是照旧,架子拿得十足十,不言不笑,弄得宾主都分外尴尬。
李煜心中生气,命人取来琉璃钟——这是一个里外晶莹的水晶酒盅,五寸口径,高有一尺——倒满了,可以容纳三升酒不要说陶谷这样不善饮酒之人,就是素称海量的,喝下一盅,怕也要立时化作一滩稀泥
陶谷自然不喝,李煜也不着急,“看起来,要有歌ji劝酒,陶大人方才赏脸。传歌ji”
教坊早已等候,听见传唤,有一名歌ji盈盈上堂,手持檀板,当筵而立,正是秦弱兰。
陶谷立刻知道坏事了,而秦弱兰视如未见,轻击檀板,曼声高唱,开口便是‘好因缘,恶因缘’,分明就是自己所写的那首《*光好》。
众人心知肚明,纷纷看向陶谷,之见他脸上青一块白一块,坐立不安的样子,忸怩万状,平日的威严早就无影无踪了。
唱完一曲,秦弱兰领着内侍来给他劝酒:“大人,请干了这一盅酒?”
陶谷知道不能讨价还价,硬着头皮干了一巨盅酒,谁知道李煜仍然不肯放过,吩咐一声,“好事成双,再劝陶大人一盅。”
陶谷实在喝不下了,一再艰拒,终于惹恼了李煜,命内侍强行动手,掐着陶谷的脖子,硬生生灌了下去
他本来就量浅,喝得又急,因此很快就涌了上来,伏地大呕,弄得一片狼藉,大大的失仪了。
这还不算,李煜在这几日之中,派人到了开封,到处散播陶谷在南唐的风流勾当,那首《*光好》的小令,也成为街知巷闻的阴词浪曲,当然,如何灌酒的内容不会说,只是说陶谷在吴王设宴践行的时候,如何的酗酒大醉,狼狈不堪,丢尽了大邦威仪。
这样的结果就是本来后周的国主有意召陶谷回国之后,予以重用,经此一事,认为其人秉性荒疏,奉职无状——这份本来应该有的恩命,也为之取消了。
不过后人谈及此事的时候都认为,陶谷虽很是骄横,但是南唐建都江陵,正是天下菁英齐聚之地,行事之间当心存圣人忠恕之道,又何苦出此下作手段?
他做的第二件事情,就是保荐小有微才的张洎(音季)出使大宋,这件事更加糟糕
张洎实在是青史中少有的败类竟是比同时的北齐大臣,为史家评为‘小人之尤,言之污口’的祖珽更甚一筹
他出使大宋期间,败行之事缕缕不绝,后来更与赵普狼狈为奸,以谋反的罪名害死了北宋一直以来视为心腹大患的南唐武功第一的林仁肇,使一国之中再无可领兵与大宋抗衡的英雄人物——终于也导致了亡国的悲剧。
到后来,北宋派曹彬为主帅,潘美为副帅,领兵南下,大破南唐水军主将朱全斌的水师于长江一线,朱全斌战败,投水自杀。时任知政事的南唐大臣陈乔见大势已去,便找到了张洎。
原来,在三个月前,两个人曾经有过一次君子约定:一旦金陵不保,两个人就要携手赴死,以求不堕臣节。张洎随口答应了。等到水师大败,陈乔来找张洎,要他同践宿诺。
张洎如何肯死?胡乱的应承着,和陈乔一起到了枢密院用来存放典籍、图表、书籍的高阁,张洎搭好两条白绫,自己先伺候陈乔升天,然后偷偷下楼而去——他自以为自己做得妥当无比,却没有想到,有个打杂的小吏,把他的所行之事一一看在眼里,自然的,张洎这等无耻行径,也终于大白天下
袁甲三在一边也说,“韩熙载侍奉南唐三朝,恩遇可谓隆矣。然其人其行,皆有不可问之处,臣也以为,崇大人所言一语中的,韩熙载与为其保荐的张洎一般,都是与国同戚的老臣子,却不知报效国主,反而为一己之私,竞相奔走,后更为个人利禄,苦劝国主望风而降,臣每每读史到此处,都有怒发冲冠之感真恨不得起其人于地下,当面痛斥其非,以出胸中郁郁之气”
皇帝点头而笑,又把话题引开了,“张芾在江苏学政的任上呆了两任,其人虽当年略有不谨之处,朕却也不敢求全责备。上个月,他又有奏章呈上,自呈年纪衰老,求朝廷允准他告老还乡,朕让军机处议过此事,都说张芾求卧之心甚坚,朕也便准了他折中所请。至于他的遗缺嘛,袁甲三,朕想,就让你去吧。”
袁甲三心中一动,赶忙跪了下来,“是。”
“江南一地,是我大清第一赋税之区,你虽然是学政,管不到这一层,却有匡正百姓,教化万民之责。这几年,你在京中,对振兴文教,很是用了些心思,更有一方之得,这一次到江南去,更要大力整顿一番江南奢靡浇薄的风俗。”
“是,臣定当谨记想心。”
“还有,铁路铺陈一事,最晚等到今年的五月间就要正式在江宁,上海之间展开,你身为一省学政,更加要切实的晓谕百姓,把这件事做得妥妥当当。凡事多和桂良、黄宗汉几个商量,有什么难处,给朕上折子。百姓有什么苦楚,也要酌情安抚。最主要的,铁路工程是朝廷拨巨款兴建,不论是省内,抑或是京中派往提调的官员之中,有敢于伸手要钱、拿钱的,你也不必和他们客气,具名实参就是,朕给你这个权利。”
“皇上圣德如天,臣不胜钦服之至。”
“还有,”皇帝轻笑着回头望望站在一边的翁同龢,“明年就是乡试年份,翁同龢怕也是到了赴试之期,袁甲三,虽然翁同龢才学俱佳,你又和他同在上书房中任职,却也不要徇情啊?”
众人相视一笑,只有袁甲三,丝毫不敢有欢颜流露,“臣与翁小兄同为上书房侍读文臣,却也是君子之交,更不敢以私情,费皇上为国选材的大事”
“你能够这样想,可见朕命你做江苏学政,得其人也。”皇帝让袁甲三站了起来,对他说,“朕知道你也是学理学的,行事之间要时时把持新安、金溪之平,守‘致良知为圣学之脉’刻历实行,讲求实用,万不可有杳冥放荡之举,你要记住。”
“皇上天语教诲,臣都记下了。”
三月初二,行宫里上上下下,忙得不可开交,人来人往,箱笼山积,每人心里都有着掩不住的兴奋,终于要回城了行宫到底不是久居之地,而况亲友大部分在京里,仅仅是想到远别重逢,把臂话这一年的离乱,便觉归心如箭,神魂飞越了。
初四的早上,皇帝銮驾启行,御辇出丽正门,一路浩浩荡荡向北而去。第一天只走了不到三十里,就在喀拉河屯行宫停了下来——这之后就要分路而行了。
后宫的嫔妃由礼部孙瑞珍、内务府大臣等护持,入居庸关,过密云,进京;皇帝的御驾则转路向东,由赶到行宫陛见的恭亲王奕、军机处、御前大臣载垣、兵部尚书柏葰等人随扈,转头奔天津——皇帝要亲自到海防前线的大沽口炮台,去阅看已经安放、调式完毕的新式火炮。
早在康熙年间,就已建立了完善的巡幸制度,虽在旅途,照常处理政务,当奕、驻京的兵部尚书柏葰递牌子进来的时候,直隶总督纳尔经额已经从保定赶到了行宫,在殿中除去大帽子,翎管向着皇上的方向,行了三跪九叩首的君臣大礼,“老奴,署理直隶总督纳尔经额叩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向下望了一眼,纳尔经额中等身材,脸上的气色很是好看,红扑扑的,有如婴儿一般,看得出来,在直督任上保养得非常好,“朕看过你上的折子了。上个月的时候,朕让军机处告诉你,朕这一次去天津,不是为欣赏京畿风光之美,让你也不必铺张。免得百姓又要从中受惊扰之苦,怎么……”
他拿起一本白皮奏事折子,在手中一摊,“……怎么你还要弄这些事呢?你看看,看看这上面写的,‘天津百姓闻知不胜欢喜,更有粮商、盐商自愿输诚,卞舞之情,溢于言表。’”皇帝把折子放在一边,他说,“什么卞舞之情,还不是天津府道强行勒派?弄到最后,朕一片爱民之心,全然落到空处不说,就是想看一点真实民生民情之望,也全数画作了泡影”
纳尔经额碰头答说:“皇上,奴才以为,小民心怀圣君,情见乎辞,并非虚妄之语。天津与京师近在咫尺,自从高庙以来,百姓未识天颜久矣。这一次皇上玉趾降临,百姓感念圣德,略有报效,不但可以全了君臣之意,日后颂扬起来,也是光大门楣的大喜事。”他又碰了个头,说道:“皇上念在津城百姓一片孝心拳拳,便准了天津百姓所请之事吧?”
皇帝想了想,“这件事啊,百姓于朕的这番孝心,朕领受了。不过,什么迎驾、接驾的事情,都免了他。国事繁重,朕也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在天津驻跸,等到过几年吧,等过上几年,等到四海平定,库藏充裕了,便是你不提,朕也要下去走一走,看一看。”
“是。”纳尔经额自然奉命惟谨,“皇上圣明有为之君,奴才以为,不用等到几年之后,现今万方升平,百姓皆言皇上圣明,如天之福,正是皇上移足四海之时。”
皇帝扑哧一笑,“算了,你这份心思,朕知道了,下去吧。”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