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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荆南不能饮酒,只能以茶代酒,为孟翔做生辰的祝福,孟翔本来以少爷有病,需要人照顾为由不愿饮酒,崔荆南却是全然拒绝,只说自己心情大好之下,便是身体上的疾患也不妨事了,再说,便是再难过,也不过一晚,等到明天酒醒过来,不是又可以由他伺候了吗?
听了少爷的话,孟翔也放开了怀抱,几个年轻人畅饮之下,都喝得大醉。这三个人中以崔福的酒量是最好,却也是步履踉跄,那孟翔和崔勇,更是醉得一塌糊涂,趴在桌案边,早已经人事不省。还要靠崔福抱扶着送进卧房休息。
把两个人安顿好了,崔福又回到少爷房中:“少爷,可还有什么要小的伺候的吗?”
崔荆南有点发呆的看着他:“小福,你喝了这许多酒,也不妨事的吗?”
“小的天生便能喝酒,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崔荆南笑了:“你也去睡吧,有什么话,等到明天早上再说。”
“是。”崔福答应一声,正要转身退下,突然客房的外面传来敲门声,吓了崔荆南一跳,那个崔福却混不当回事的回头问道:“是谁?”
“崔大人,下官前来拜见。”
听声音正是项进,在这样的深夜他来做什么?崔荆南给崔福使了个眼色,后者过去拉开了门,除了项进之外,还有一个刘文明,一个冯昌炽,三个人都是便装来到客店身上披着雨罩,这时候崔荆南才注意到,外面飘起了细如柳丝的雨珠。
客人来到,主人不能不起身相迎:“项大人,夤夜造访,必是有所见教?”
项进进门打量了一番,看没有更多的人在场,放下心来,他也不说话,走到崔荆南身前,突然矮了半截:“项某自知有罪,请崔大人网开一面,原宥则个。”
不但项进下跪,就是跟在他身后的刘文明也同时跪了下去:“一切过失皆是刘某所为,和我家大人无关,只请崔大人法外施仁。”
崔荆南倒给他们的动作弄得皇了手脚,又是皱眉又是跺脚,上前搀扶一把却也不是应当所为——因为那会显示自己有意成全,那样一来的话,自己在这莱芜县中一切作为就全数归于流水了——给崔福使了个眼色,将二人搀扶起来:“项大人,不是小弟于你、刘老兄有什么仇怨,只是小弟身为监察御史,身担皇命,便是有心保全,也要……顾及莱芜县中百姓的口碑。项大人在这县中所为,……哎,也实在是过分了些。”
听得崔荆南话中有缓和之意,项进心中大喜。若是有一线生机,能够得脱此劫,他也不愿意担上谋害上官的罪名,刚刚站起来的身体再一次跪倒下去:“大人开恩。”
“并不是我不肯放过,只是此事,已经来不及了。”崔荆南用手一指:“你们看看?我已经将山东冒赈之事如实奏明,只等明天一早,就要派孟翔携折本抵省,拜折明发了。”
“便没有挽回吗?大人的奏折,不是还没有发出吗?”
崔荆南眼眉一挑,声音变得很不客气了:“刘大人这话何意?难道你还要本官当众焚草吗?”
刘文明竟似是一句而已不相让,立刻追了一句:“若是大人有意救我等于倒悬的话,也无不可。”
崔荆南慢吞吞的站了起来:“夜已经深了,我也要早早安歇,还请几位大人回去吧。”
项进心中恼恨刘文明不会说话,这等情势之下,或者再多做恳求之言,崔荆南就能够给自己一个机会呢?倒让他的几句话把路全给堵死了。而这一会儿却已经走到推车撞壁的状态下,就是自己再要告饶,也是不顶用了吧?
颓然的叹息一声,项进站了起来,向转过身去的崔荆南拱拱手:“既然是这样,那,项某告辞。”
这句话就是暗语,还不等崔荆南想回身送客,站在门口边的冯昌炽上前一步,用早已经准备好的麻绳一下子套住了崔荆南的喉咙,双臂用力收紧,崔荆南知道不好,有心呼叫崔福过来帮忙,却见崔福浑然无事一般的走到门口,左顾右盼,全不把房中的事情放在心上。于是崔荆南知道,这一切都是崔福和项进等人预谋好了的
一个念头没有转完,冯昌炽一把拉住绳子,抬起一只大脚,重重的蹬在他的后背上,背痈破裂,只是在一瞬间,大股的鲜血就将他穿着的月白色的纱袍染成一片通红
崔荆南勉力挣扎了几下,却终于抵不过黑暗的召唤,向起打了个挺,又颓然落下,身体软瘫了下来。
勒死了崔荆南,冯昌炽和刘文明携手,把绳子绕过房梁,下端做了个活结,套在崔荆南的脖子上,将他的尸体吊了起来,又拿一把板凳扔翻在地,一切准备停当,让崔福换上少爷的衣服,站在客房的灯影里,做送客之状,然后再换下衣服,回自己的屋中休息。
第二天一早起来,孟翔和崔勇先后醒来,猛然听见少爷房中有崔福的大呼小叫,还有呼天抢地的大哭声,两个人进门一看,凌乱的餐桌旁,有一双人脚在随风飘荡,正是少爷上吊自缢的尸身。两个人惨叫一声,几乎昏厥过去,接下来就是放声大哭
客店的伙计听见了声音,也赶了过来:“怎么了……哎呦我的天老爷?这是怎么了?”
正在伏地痛哭的三个人转过头来,孟翔突然一跃而起,一把拉住伙计的衣服:“我问你,昨天晚上我家少爷房中可有什么人来过?”
“有,有的。”伙计给他吓坏了,结结巴巴的说:“县衙的项大人和刘班头来过。”
“我们去找他们”孟翔放开伙计,大吼的一声几步冲出客房,直奔县衙而来。
孟翔连哭带跑,在县中穿城而过,惹得众人一片交头接耳,多日以来,众人都熟悉了这个年纪轻轻,为人很是和善的小伙子,也知道他是为百姓做主的崔大人的身边人,今天……这是怎么了?
一路到了县衙,见到了项进,孟翔完全顾不得什么上下尊卑,戟指大骂:“项进?你还我家少爷的命来”
项进装作一头雾水的样子,迷惑的眨着眼睛:“什么……还命?孟小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还装糊涂?你把我家少爷的命害了”孟翔呜呜大哭着,把自家少爷在客房中上吊自杀的事情说了一遍,最后说道:“难道不是你做的吗?”
“怎么会这样?”项进一惊而起,赶忙吩咐一声‘来人’,准备到客店看个究竟之后再做道理。
县里出了这样的大案,照例是要派官验尸,大清律有明文,应该带四个人,一个是仵作,一个是刑房的书办,还有两个差役——刑房的书办简称叫刑书,权柄极大,花样极多,在各省道县衙门中都是举足轻重的人物——本县的刑书叫张士宸,是巡检张士龙的堂弟。
簇拥着项进到了客店,门口早已经围满了来此观望的百姓,听见人群后面鸣锣开道,百姓还是围得水泄不通,谁也不肯闪开道路,知道差役挥起皮鞭子要抽了,才勉强挤出一条路来,容县大老爷的轿子通过。
挤过人墙,进到客店中,客店的老板姓罗,跪在地上哭丧着脸:“给大老爷请安。”
“罗老板,这是怎么回事?”
“小的也不知道啊。您也看见了,今天早晨起来,就见崔老爷自缢在客房的房梁上……”
“你闭嘴”项进大声呵斥道:“你怎么就知道崔大人是自缢而亡?而不是为人谋害的?”
“是是是,小人糊涂。”罗老板畏缩的应了一声,又说:“今天早上就看见崔大人吊在房梁上,小的也不敢动,这不,大老爷您就来了。”
项进一摆手,让他跪在一旁,领着刑书和仵作进到客店之中,果然,崔荆南吊在房梁上,清晨的阳光直射进来,尸体的脸上已经便了颜色,舌头吐出老长,昨天晚上行事之时项进心中惊慌,不敢多看,草草收拾一番之后就赶忙出屋回衙,今天这还算是第一次看到,项进心中一惊,用力眨眨眼,挤出几滴眼泪:“来人?”
“是。老爷有什么吩咐?”
“着人将崔大人遗骸取下来,先用草荐包裹起来,待到案情问明之后,再成殓入棺。”
“喳。”仵作指挥着两个差役搬来梯子、椅子,爬到高处将崔荆南的尸体搬下来,放到一扇从不知道哪里找来的门板上,上面敷上草荐,又在客店的院中临时搭起了一张公案,由项进问案。
问案之先,要由仵作验尸,刑书张士宸在一边取出‘尸格’先填上一些必要的文字,然后濡笔以待,这边,县衙中的仵作上前,撩开草荐放在一边,从怀中拿出皮尺,仔细比划,口中大声喝报:“尸身为男,身长五尺八寸。”
“……颈下有勒痕一道,位于喉结下方三分处。舌骨伸出口外三寸三分。可断为窒息而亡。”一边大声喝报着,仵作一边轻手轻脚的上下抚摸着尸体:“该尸身体上下并无骨折痕迹,可知死前并无扭打羁绊痕迹。”
最后又检查到尸体的后背处,仵作大声说道:“尸体后背处有血迹”
这一声让院门内外的所有人都睁大了眼睛,项进一直坐着听着,这时候也忍不住睁开了眼睛:“到底是什么伤处,有何出血痕迹?”
“是。”仵作把身体翻动了九十度,撩开后背的衣服看了看:“回大人话,是背痈崩裂而导致的出血。”
一句话出口,嗡嗡之声大作,似乎众人于这等结果有着不同含义的感觉,项进用力拍了一下桌子,将人群之中的嘈杂之声压了下去:“继续验,还有什么可疑之处?”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