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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泪,有的时候并不代表怯懦。此时,宋军主将的两行热泪恐怕是最恰当的表达方式。两年多以前,在鄜州,那一场令西军背负巨大耻辱和重大损失的伏击,使得这支大宋最精锐的军队很长一段时间抬不起头,喘不过气。数万弟兄埋骨敌境,时至今日,他们的遗骸仍旧在巨大的封土之内女真人,用筑京观的方式,炫耀战功……
西军的统帅,名震两河陕西的紫金虎,在那场战役中,不但自己身负重伤,更失去了无数同生共死的袍泽他将这场败仗引为毕生耻辱……
但是,在今天,在中华文明的发祥地,他的军队,用最直接,最有效的手段,洗刷了过往的耻辱,再次挺直了西军的脊梁
徐四徐五和吴璘等将打马过来,杨彦匆匆忙忙迎上去。几名西军高级将领面对如此大捷,竟相顾无言。杨大紧紧拉着徐四徐五的手,突然又放开,后退一步,对着他两兄弟深深一揖这一仗,从朱记关出来的部队首先接战,他们硬是顶住了敌人猛烈的进攻,并抓住时机,全军突进,使得金军左翼兵团一直受到强有力的压制,从战局开始到结束,就没有扳过来直接指挥部队的两兴安抚司都统制徐洪,居功至伟
几人环视战场,不禁嗟叹,这一仗打得痛快憋了两年多的一口恶气,总算是吐了出来
“杨从义何在?此役大获全胜,可是从他开始人呢我要替他向大帅请功”杨彦大声喊道。
徐洪挥了挥手,抹去脸上的血痕,沉声道:“这个不慌,当务之急,咱们得收拢部队,向东进发才是”金军大败于凤翔府,突围而出的残部必投京兆而去,现在还不是宋军欢庆胜利的时候
杨彦闻言道:“五哥莫急,九哥已有安排。那李天王的部队早就沿着渭水南岸向东运动。这会儿只怕早就布置妥当,等着溃军呢。”
“那也得抓紧收拾收拾,咱们直奔长安”徐胜喘息道。
杨彦沉默片刻,重重点头道:“好痛打落水狗传我将令,留下一部清扫战场,监押俘虏,并向秦州报捷主力集结,兵发长安”
秦州,陕西制置司。
徐卫独自一人,坐在他的办公堂里。面前摊着文卷,手中执着毛笔,可这西军总帅早已经走了神,整个人象木头一样,纹丝不动。
综合前线传回来的消息分析,这两天里宋金韩三军主力应该已经开战了吧?也不知情况如何。这一仗,虽然事前经过周密的谋划和布置,但战场上从来没有什么绝对,任何一个细微的差错都有可能导致局势的逆转
自己身为陕西制置使,不可能再象从前那样亲临一线,这坐等消息的滋味,可真不好受……
“制置相公。”一声呼喊,把紫金虎从繁杂的思绪中拉了回来。定眼一看,却是制置司参议军事,刘子羽。再一看,他身后还跟着一人。
见到那人,徐卫放下笔,起身迎上前去,拱手笑道:“这是哪阵风把长官吹来了?”
来的不是旁人,正是官拜川陕宣抚判官的徐六。他一见堂弟还笑得出来,挥手道:“废话少说,情况如何?徐宣抚前几日饭都吃不下,就揪心你这里。”
徐卫对刘子羽使个眼色,后者会意退了出去。而后,他又请堂兄坐下,亲自给他倒上一杯茶,徐六接过,忍不住又问:“老九啊,你倒是说说,到底怎么样了?宣抚司就知道你打算在凤翔动手,现在到底什么情况?”
徐卫抿了一口茶,沉默片刻,摇摇头笑道:“我也不知道。”
徐六一听这话,茶是喝不下去了,把杯子一班,竟坐也坐不安,起身在那堂内来回踱步,嘴里一直啧啧不停。
“这是自鄜州事件以来,西军首次大规模作战,哎呀,不容有失啊。九弟,不瞒你说,不光是徐宣抚忧心,便是为兄,这几日来也是寝食难安。说句不中听的,万一,我是说万一啊,万一有个闪失,那后果……”
语至此处,徐六说不下去。傻子都知道,要是西军再败,陕西保不住就不说了,四川也得给刨亮。整个西部都将在金军铁蹄之下颤抖
身为西军总帅,全盘负责军事指挥,你说徐卫能不急么?他现在比徐六更焦急地想知道前线的消息,但急也没用见堂兄跟跳大神似的在面前晃个不停,他宽慰道:“六哥,稍安勿躁,你坐下坐下,晃得我头晕。怎么?兄长这次来,就专门为探听战局?”
徐六坐下之后,两手一摊:“那还能是什么?临走之时,宣抚相公交待了,我的任务就是守着你,一直到结果出来为止。”
徐卫闻言点点头,忽然问道:“六哥,我听说这段时间,宣抚司在往兴元府增兵?怎么回事?”
听他提起这个,徐六倒有些意外,但转念一想。两兴凤洋安抚使王彦,是老九的旧部,这事怎么可能瞒得过他?宣抚司之所以往汉中增兵,就是怕万一西军失利,金军大举进攻时,四川不至于毫无抵挡。
仔细斟酌之后,他也坦诚相告道:“你也不用多心,宣抚司留着一手,以防万一嘛。宣抚司对你一贯是大力支持和绝对信任的。”
“没事,这我能理解,而且也确有必要。这几天我也一直在想,陕西虽有西军坐镇,但蜀口还是需要重兵驻防。我是这么想的,等到时机成熟,两当凤洋安抚司应该升格为经略安抚司。汉中夹在关中平原和成都平原之间,前有南山,后有大巴山,汉中固,则四川固……”
徐六听堂弟侃侃,惊讶之色布满面上,他终于听不下去,打断道:“我说九弟,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琢磨这些鸡毛蒜皮?”
徐卫一愣,随即反驳道:“这怎么是鸡毛蒜皮?有备方能无患……”
“得得得,你少扯这个,我现在也没心情听这些。现在就关心凤翔的战事其他什么都不值一提”徐良不耐烦道。
两兄弟正说着,忽见制置司主管机宜张庆风风火火地抢进来。他嘴唇刚一动,便瞥见徐六在场,生生把话吞回去,执礼道:“卑职见过徐判。”
“嗯。”徐六点点头。
“怎么?何事?”徐卫见他匆忙的模样,立即问道。
张庆一张黝黑的面皮上满是激动的神色,手里紧紧攥着一样东西,小声说道:“战,战报回来了”
这话一出口,徐六徐九同时起身两个都想问,却谁也没有说出话来。最后,还是徐卫定了定心神,沉声道:“如何?”
张庆脸上露出笑容,激动得连腔调都变了:“大捷”
当这两个作梦都想听到的字传入耳里,徐卫面色不改,缓缓落坐下去。而徐六则呆立当场,好一阵之后,他几个大步窜上去,一把抢过银牌,迫不及待地看了起来
“大捷果然是大捷”徐良一面看着战报,一面回头对堂弟喊道。“昨日,金军进入凤翔以后,遣偏师北上攻泾州,行至歧山两塬,遭杨,杨从义部伏击,随后,金军主力跟进。四哥五哥立即提朱记关驻军尾随,杨彦张宪率凤翔主力东进。与金军大战于岐山之阳,最终击溃敌军,斩获无算此刻,他们又集结部队,兵发长安”
徐卫闻言后,点头笑道:“不错。”
徐六将那银牌翻来覆去看了几遍,激动得难以自持:“好太好了这一战击溃金军主力,一挽鄜州事件以来的颓势大快人心呐”语至此处,停了停,将银牌递到徐卫面前,补充道“老九,这话我也是现在才说。徐宣抚钧旨,若战胜,再加条件允许,则可挥师东进宣抚司全力支持”
“这得自然,我会安排。”徐卫应允道。直到此刻,他才拿起那银牌看了看,随即又放下。
徐六盯着他半晌,苦笑道:“徐制置,你一举击溃金军主力,立此大功,怎地……不欢喜?”
“欢喜当然欢喜”徐卫笑道。
“你就装吧,为兄还不了解你?信不信,我一出这房门,你保证上窜下跳”人逢喜事精神爽,徐六早没有先前的紧张,打趣道。
徐卫连连摆手:“不至于,不至于。”
徐良长舒一口气,整个人放松下来,叹道:“罢了,你继续装。本判这就回绵州去”
“嗯?怎么刚来就走?”徐九吃惊道。
“宣抚司上上下下还等着消息呢。再说了,你挥师东进,不得需要粮饷么?我这就回去替你筹备。总之一句话,你在前头把仗打好,我们在后头全力给你保障。咱们文武团结,共固川陕走了”徐良语毕,果真就往外走。
“不是,六哥,你好歹吃完饭再走……”徐卫在后头追道。
“吃甚么饭?你这捷报够我饱一阵了”徐六说话间,人已奔出二堂去。
紫金虎目送他离开,转身与张庆对视一眼,忽然快步奔回座位,一把捞起那银牌,双手捧定,仔细看了起来。
张庆见状笑道:“还真让徐判给说中了,大帅就是在装。”
徐卫仔细看罢捷报,一声长叹:“不容易啊。”
当然不容易昔日鄜州惨败,张俊姚平仲赔个精光,他两万兵马几乎全军覆没,自己也身受重伤这也就罢了,还连累着丢失了宁州耀诸州,京兆一府,那是何等耻辱?这两年多以来,他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洗雪前耻。但客观事实却告诉他,经历了鄜州惨败以后,西军至少相当时期以内不要妄谈什么反攻
但,这天下事有时候就是这么无常。女真人把陕西划给了伪韩,金西路军主力撤出陕西回国,只留下韩常一部驻扎。即便这次金韩联军出兵西进,唱主角的虽然仍旧是金军,但却不是那支在陕西跟西军打了多年交道的劲敌取而代之的,却是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一个叫赤盏晖的人
凤翔府的三角防御体系,极大消耗了金韩联军的锐气;泾原军在庆阳府的猛攻,打得张俊没了脾气。这都给胜利奠定了基础。这一次的胜利,不单单是靠虎儿军这一次的胜利,不再是徐卫个人的独角戏。
这是西军大团结所取得的荣耀此战,环庆、泾原、秦凤、熙河四个帅司,乃至两兴安抚司都参与其中。在西军的历史上,从来没有哪一次,似此番精诚团结,各忠其职
如果,这种团结奋进的局面,能继续深化加强,那么不夸张地说,西军足以撑起半壁江山
歧山之战,西军击溃八万金韩联军。只在歧山战场,西军就斩级万余,生俘金军韩军达七千之众赤盏晖韩常等金军高级将领率部突围而逃,遭到了选锋马军的死命追杀从歧山至扶风,金韩联军伏尸四十多里
眼看着就要跨过武亭河,进入京兆府下的武功境内。灾难再一次降临到他们头上李成,这个前韩军大将,引一万三千降兵,据武亭河阻击溃师。
刚刚死里逃生,从战场上下来的金韩联军疲惫不堪,毫无士气可言。前有阻击,后有追兵,为了活命,这些溃逃的将士们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去接战。
李成梁兴的部队,在西军面前不是对手,在金军面前当然也不是对手。但面对军心涣散,人无斗志的溃兵,他们却硬了一回。据住武亭河,奋力阻击不久,杨再兴、李成卫、杜飞虎三将的马军赶到,金韩联军再一次大溃败逃入京兆府的,连两万都不到以至于从京兆府境内赶来策应的韩军抵达战场时,也只能跟着溃兵没头没脑地往后跑。
是役,宋军杀敌两万一千余,生俘一万两千,绝大部分是韩军。夺得可供军用的战马一千七百多匹,其他军械铠甲等物资无算如果再加上北面徐原所取得的成果,那么西军的战绩将更加辉煌
前线的大败,使得驻长安的伪韩陕西宣抚大使刘豫极度震惊当他知道西军就追在溃兵后头,即将兵临城下时。他顾不得许多,留下数千韩军守城,自引宣抚司一众文武官员,没等金军回来,就仓皇逃往耀州,并打算经此地,一路北上,投鄜州而去,最终落脚延安。赤盏晖引残部退入京兆,压根也没停留,追随刘豫的脚步,直奔耀州而去。
杨再兴、李成卫、杜飞虎三将一路追杀,追到长安时,杜飞虎建议停下来等待主力。可杨再兴和李成卫二人犯了浑,根本没这打算,继续穷追猛打,杀往耀州。一直追到富平,才因为人困马乏而返。
腊月初九,杨彦徐洪等将引大军兵临长安城下。这里,曾经是陕西的中枢,也曾经是紫金虎的帅府所在。时隔两年有余,当初撤离时的凄凉景象仍旧历历在目,可现在,西军又回来了。
望着巍峨的城墙,将士们不禁感叹,这里曾经是他们为之战斗过的地方。只是当时,他们在城里,敌人在城外。现在,攻守易主,长安坚固的城防,能挡得住西军雷霆之怒么?
杨彦面有倦容,但充满血丝的眼中仍旧发出凌厉的目光远眺城上的守军,他啐了一口,对身旁徐胜徐洪道:“四哥,五哥,打还是抚?”
徐胜闻言道:“金军韩军大部溃逃,这长安城里量它没多少兵力,没有打的必要。还是招抚吧。能降最好,不降再打。”
徐洪接过话头:“先把阵势摆出来,好叫守军知道,不降就是死”
杨彦闻听,大声吼道:“去几个人,投书城中,叫那些撮鸟开城投降,可免一死传令全军,列队准备倘若攻城,谁把紫金军旗头一个插上城头,算他首功大帅自有重赏”
却说此时,长安城里只有韩军三千。当宣抚司撤走,大部队也北上耀州之后,这三千人就战战兢兢,惶惶不安。眼见西军兵临城下,列队准备进攻,更是骇得魂飞天外
杨彦豪气万丈,跟同袍打赌,如果守军不降,就半天拿下长安城结果,前往投书招降的人还在半路上飞奔,异常情况就发生了。
“咦?城门怎地开了?”吴璘突然喝道。
众将顺势看去,果见长安西大门缓缓洞开不会吧?难不成这些个臭鸡蛋烂西瓜还要出城跟我们野战?
再一看,好像还真是那么回事。那吊桥放下之后,从城门洞子里奔出一队又一队的士兵,就在西城外列队。
杨再兴大怒,打马到中军,向杨彦请战道:“杨都统,卑职请一千军,去灭了它”
徐洪一挥手:“别急你们看”
只见那守军阵中,奔出一人,没穿铠甲,没带兵器,一直奔到西军阵前被拦住。不多时,有统兵官将他相至中军。
“小人奉长安守将之命,前来献降,恭请诸位西军长官入城”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