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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兴元年年末,抗金形势急转直下!
首先是河东战场。本来打算跟平阳死磕到底的娄宿突然决定以“锁城法”围困,亲率精锐南下进逼关中。原因只有诸如耶律马五这样的金军高级将领知道,从河北过来了人,向他通报了由四太子完颜兀术率领的东路军之战绩。当得知兀术破山东,扫大名,已经兵临东京城下的消息时,娄宿终于在平阳呆不下去了。
其次是中原战场,完颜奔睹率领除女真本族精锐之外的数万大军,疯狂进攻东京。东京留守兼开封府尹徐绍,以河北招讨使张所为副留守,徐洪为都统制,依靠韩世忠、岳飞等将领,集合京营,河北军,以及大批志愿抗敌的百姓坚决反击。
金军攻击的第一处,说来也巧了,就是已故太师徐彰府邸所在,西水门。战事开始之前,完颜奔睹下令将东京近郊的乡村城镇付之一炬,而后以大船数十只顺汴河而下,直冲西水门。船上装有大量的引火之物。企图以火攻的方式烧掉西水门的木制防御工事。
徐绍闻讯,以枢密使、东京留守、开封府尹之尊,亲临一线督战。他的儿子,都统制徐洪当场命岳飞部将王贵率领敢死之士两千人还击。当金军火船顺水驶来,只见红光大起,冲天烈焰非但让人无法靠近,甚至无法逼视。徐绍一声令下,王贵率死士一跃而出,他们使用一种水上常见的长钩,将船勾住,使之无法前进。城头上的守军则投之以大石。数十只般几乎都被击沉,剩下的也堵在河道里,自行焚尽。东京保卫战,首战告捷。
最后是江淮战场,完颜兀术率女真精兵自东京起猛追,赵桓刚到颖昌府,后面就传来紧急军报,说是金军距此不远了。皇帝闻讯是大惊失色,女真人怎地来得如此之快?我这离开东京才多久?大臣们也慌了手脚,往日吧,但遇紧急军情,总还有枢密相公在。他从前是干武将的,打仗他在行,可现在徐绍在东京都是祸福难料,这可如何是好?此时,又一个文武双全的人站了出来,不是旁人。就是年轻的枢密副使折彦质。他是西军折家将子弟,知兵懂战,而且还参加科举考中进士,深得官家喜爱。可耿南仲却不同意,只不过这回他倒不是有意跟折仲古过不去。皇帝带着这么大一帮子人马南撤,大臣里通晓军事的没几个,折彦质这一去,要是打胜了倒好,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咱们这伙人还指望谁?
都说不信没了张屠户,就得吃带毛猪?难道领兵打仗非得靠武臣么?正当赵桓心急如焚时,一个文臣挺身而出。颖昌知府,宗泽宗汝霖。当初,他自磁州领军勤王,岳飞就在他麾下。因这件功劳,被何栗派到颖昌来作知府。听闻官家南撤的消息后,他就集结境内军队,准备护送天子南下。
对于宗泽的及时到来,赵桓感动非常,不但亲自接见,还勉励说只要挡住女真追兵。能使朝廷安然迁往行在,就不吝殊赏。并当场拿出十万钱,赏给颖昌将士。宗泽请赵桓先行之后,将所得赏赐全部分给部下,并对佐官们说“君忧臣劳,君辱臣死,盖本分耳。今金贼远来,吾必阻之。”于是置兵于颖水渡口,多设强弓以待。士兵准备未毕,金军游骑已至,这南方的军队几时跟女真人干过?一见骑着高头大马,穿得千奇百怪的北夷骑兵,当场弃器械而奔走者数以百计。女真人一看,果如四太子所料,这大宋南边的军队真是不堪一击。当下便涉河而击!
情势危急之时,宗泽以老弱文臣之躯,驰骋于岸前,大呼杀敌报国,誓与士卒同生死。部下受其鼓舞,乱箭射去,金军游骑不过百十众,遭这当头一棒,溺死者过半。官兵一见,原来金军也是爹生娘养的,并非三头六臂,士气稍振。
宗泽不敢大意,趁女真主力未到之时,征发早就召集起来的民夫在颖河枯水处多设营垒坚守。第二日,兀术兵至。得知挡在颖河对岸的宋军主将,就是自己的二哥被困滑州时,参与过围城的原磁州知州宗泽,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遂挥师猛扣。
宗泽固然忠勇,兼具才干,但毕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颖昌府的驻泊禁军只有一千人不到,其他的都是些厢军杂役。靠着人多势众,对付女真游骑还可以,一遇上兀术的主力部队也只能是溃逃的份了。这也不怪当兵的,因为整个大宋南方的禁军加起来,还不如陕西一地多。
在宗泽退守城内后,兀术倒也没挂念着为兄雪耻,这位四太子脑子精明得很。宗泽在颖水岸边设防,那明显就是想拖住我,这说明什么?说明少帝此去不远!于是下令,追!
此次金军大举南下,规模空前,至目下为止,三大战场都气势汹汹。虽然娄宿在平阳被挡住了一个多月,还折了两万余人马,但用“锁城法”困住徐卫后。他便快马加鞭,经河东走廊南下,直逼关中平原入口,河中府!娄宿的先头部队耶律马五迫近关中后,选择了孤峰山南道进军,意图夺取蒲津渡的浮桥,连通陕西与河东!
冬风呼号,在这寒冷的天气里,野外本该是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可在蒲津渡所在的黄河两岸,却是人吼马嘶。剑拔弩张。八尊镇河大铁牛东西各四,牵扯着大河浮桥。这八头铁头,始铸于唐开元年间,所以又称开元铁牛。数百年来,它们不知见证了多少次兵荒马乱,狼烟四起,可仍旧雄踞两岸,不动分毫。
东岸,女真大军的战马还不时从口里喷出白沫,不住地划着前蹄。马背上的骑士也呼出团团白气,握紧器械紧盯着对岸。耶律马五翻身下马,登上铁牛牛背,眺望西岸。这座长数百步的浮桥另一端,就是关中平原。只要能过去,女真铁骑就能纵横平原,所向无敌。
可马五知道,这区区数百步,绝不是轻易就能通过的。没看么,对面岸边,宋军已经筑起长长的防线。壁垒之上,甚至能看清手执弓箭的宋军士兵。在浮桥另一端的敌楼上,一面战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旗上一个硕大的“徐”字让马五皱紧了眉头。
怎么又是徐?这两个月以来,女真人最不愿看到的就是这个字!不会是徐卫吧?
此时,一名百夫长带领士兵拖着绑成一团的十几人过来,那百夫长报说,是游骑在附近一片林中发现后抓到的。
马五跳下牛背,扫视一眼,只见这些人无一不是年在三十上下的壮年汉子,遂用一口流利的汉话问道:“你等何人?”
那群汉子看来是吓得不轻,都耷拉着脑袋无一人敢回答。马五一挥手,百夫长拔出佩刀猛挥过去,一名汉子被劈倒在地,惨号不止。其他的骇得面无人色,瑟瑟发抖。马五又问道:“你等何人?”
“小人们是解县炭井上的炭工。”终于,有个三十出头,面黑短须的人颤声回答道。
“炭工?在此作甚?”马五盯着他问道。
“听说金军南下。上月前解县境内的所有炭井都已关闭并撤回定戎。小人等见足足一月没有动静,来想运几车炭回去……”那炭工说到此处,声音越来越小。抬头看了耶律马五一眼,满面俱是惊恐之色。
马五脸色一变,那百夫长见状,提着带血的刀再度挥过去!
“这浮桥对面,宋军明明已经封锁通道,你等竟敢诓我!全部处决!”耶律马五这句话一出口,骇得剩下的十几个人大呼饶命。有一人跪地哀求道:“我等是陕州人氏,并非河中定戎之民呐!”
黄河在定戎军境内的合河镇,永乐镇一带改道,又成东北流向,陕州便地处黄河北岸。因此并不需渡过黄河,便能直达解县。
耶律马五冷哼一声,再度问道:“我且问你,这河对岸的宋军,是哪处部队?”
“回,回官人的话,对岸听说是徐四官人的部队。”那求饶的汉子低声道。
“徐四?跟紫金虎徐卫是何关系?”耶律马五心中一动,立即追问道。
“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亲亲兄弟!还有个徐大,乃泾原帅守!他便是徐四徐九的堂兄!”又有一人抢着回答道,他大概是希望自己这种表现能让金军放其一条生路。
耶律马五一时沉默,这么说来,徐家现在可算是西军中一大将门。紫金虎颇有手段,不知他的兄长如何?转过身去,目视对岸良久,那百夫长等了一阵,不见上头示下如何处置,便问了一句:“这些人……”
马五聚精会神思索对策,不耐地挥了挥手,百夫长会意,命士卒押解十余人离开,顿时哀声四起……
“过了浮桥就是关中,我率两猛安,先打头阵。”龙虎大王完颜突合速来到耶律马五身旁,主动请战道。
马五摇了摇头,手指对岸道:“你看宋军壁垒,居高临下,不但利弓弩,更可用擂石滚木,且这浮桥桥面狭窄,若强攻,势必造成极大伤亡。平阳一役,我军已挫锐气,万不能再有闪失。前面可是陕西诸路的精兵强将,小心为上。”还有一层意思,他没有说出来。徐卫在家中排行老九,是不是最末一个不得而知,但一个小兄弟都能有那般本事,他的哥哥们想来不该是酒囊饭袋吧?当下,便命于东岸扎下营寨,派出斥候四处寻找适合渡河的地点,按下不表。
方才,那炭工说,河对岸是徐四官人,也就是徐胜的部队。可徐胜不是跟徐卫一起出征,坐镇泽州置办粮草军需么?为何又在此处?原来,就在徐卫坚守平阳,跟女真人血战时,李纲已经召回徐胜,授意他“措置陕华防务”。这不是官职,甚至不是差遣,只是陕西宣抚司以行文的方式命他暂且代理指挥。此时,曲端已经被调往京兆,任何灌制置司的都统制。因此,严格说起来,现在陕华的帅臣应该是经朝廷直接任命,“同节陕华兵马”的徐卫。
徐胜回到陕华后,可以说是难题一大堆。首先,九弟出征河东,带走了一万多部队。而河中府的张家兄弟,以及华州的康随,都是曲端的亲信,即便是曲端调走,他也不可能真正指挥得动。匆忙之间,他只能集合自己的同州军以及定戎的虎捷乡军,紧急开赴河中府防守浮桥壁垒。
幸好,不久之后,徐家老大就从泾原带着三万精兵赶赴陕华助战。眼下,徐胜坐镇河中府,徐原坐镇同州,拱卫陕西的军政中枢,长安。徐卫当初提出三个条件,其中之一就是陕华的防务必须要由徐家兄弟主持。他之所以敢提这个要求,李纲之所以满口答应,原因就在于。李纲也没有别的选择,其他几路西军一来他镇不住,二来就算听他指挥,他能放心么?陕华是阻挡金军进攻长安的重要防线。尤其是同州,渭水南岸地形狭窄,重兵不易展开,而同州位于长安以东的渭水北岸,是进攻长安或拱卫长安的一处重镇。除此之外,它还是潼关和和蒲津浮桥防御体系的一个重要支撑点,战略位置极其重要!纵观陕西六路,能让李纲放心地将如此战略要地交到其手的,也只有徐家兄弟了。
长安,这座号称“帝都之首”的大城市,此时还不知女真十几万大军已经逼近关中。街市上仍旧热闹非凡,百业兴旺。百姓该干啥还干啥,坐在小摊前,啃个肉夹馍,喝碗羊肉汤,肚子里一片暖和,没什么比这更惬意的了。
一彪马军,约十数骑,飞奔入城,搅乱了街头的平静。作为军政中枢,又是整个对夏前线的物资集散之地,长安居民早就习惯了这种阵仗,没谁把它当回事。等那些急着去投胎的军汉过去,啃肉夹馍那位吹掉上面的尘土,又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殊不知灭顶之灾,正一步步靠拢他们。
宣抚司衙署
陕西最高军政长官,李纲正会见泾原路经略安抚使兼兵马都总管徐原。花厅上,李纲身着紫色公服,头戴乌纱,束金佩鱼,神色凝重地倾听着。
客位上,一身戎装的徐原正向他汇报备战情况。说起来,李纲虽是方面大员,军政一把抓,可他的年纪还不到五十,比徐原还略小几岁。
这徐家兄弟,虽说有骨肉血缘,但相貌都大不一样。徐原天生的大将风范,两道浓眉直入鬓中,鼻梁高挺,脸庞削瘦带着一道疤痕,颌下一把短须,端得是威武不凡,气势慑人。
“眼下,徐胜亲自守卫蒲津防线,卑职集兵于同州,金人若窥京兆,必予迎头痛击!”徐原嗓门极大,平常说话也跟吵架一般。
李纲听了这话,面上愁云仍旧不散:“子昂率军招讨河东,以致陕华兵力空虚。义德如今虽率泾原军来,与金军恐怕仍旧悬殊,能挡得住么?”怪不得他如此担忧,徐卫传来消息,说是金军号称二十四万。这自然是虚夸,但估测一下,十万左右应该还是有的。
徐原却是面露笑容:“这点,请宣相尽管放心。卑职这位小堂弟在定戎留下了充足的兵源!”
李纲眉头一皱,徐卫的虎捷乡军拢共两万出头,带走精锐去了河东,定戎怎么可能还有充足的兵源?
见他如此模样,徐原解释道:“金军二次南侵撤军后,河东大乱,盗贼蜂起。定戎非但涌入大批流民,更一度被强人所据。徐卫剿平匪患之后,将收降的乱军,入陕的流民编为乡军,于解县,定戎两处置屯垦大营。忙时耕作,闲时操练,时至今日,这几万人马只要披上铠甲,挎上器械,就能直接作战!”当初,徐卫刚刚到任时,定戎军是一片狼藉。他请示李纲,又得到朝廷批准后,将投诚贼寇,河东流民约七万人安置在定戎境内。挑选出了勇壮四万余编为乡兵,分屯华县解县。这几万人马一直是由吴璘张宪负责训练,几年下来,早就已经形成战力了。徐卫之所以没有将他们编入虎捷乡军,是不想引起过多注意。试想一下,你一个小小的知军就带甲五六万,甚至超过一个经略安抚司的规模,那还得了?别说是东京,即便是李纲恐怕都要怀疑,徐九你想作甚?
出征河东时,他要求将陕华防务交到自己的哥哥手中,原因之一,就是想着这几万预备部队,万万不能落入曲端手里。这位大帅连义军都敢动,何况你定戎的乡兵?别我忙活一阵,倒替他人作了嫁衣。
“哦?果有此事?”李纲惊喜地问道。没等对方回答,他就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个事,当初徐卫请示自己,自己又报给了东京,得到了朝廷的批准。到底是徐卫啊,这份远见,就是几路大帅里,又有哪个具备?
“宣相,卑职此来,是想请京兆调拨一批装备。将定戎乡军武装起来,务必确保京兆万无一失!”徐原此时才说到了此行的正题上。
李纲略一思索,当场决定道:“本相给你一万五千人的装备,军需粮草饷钱也比照此数。别急着谢,你兄弟二人必须保证京兆的安全!如果失利……”
“卑职愿担起一切责任!”徐原愤然起身道。
李纲大喜,赞道:“到底是徐家子弟,一门虎将啊。”
正说着,忽听花厅之外脚步声大作,两同时望去,只见一员战将匆忙入内,跨门槛的时候一个不留神,险些踹翻在地上。李纲看到眉头一皱,喝问道:“何事惊慌!”
“报!宣相,金军已经逼近关中,正与大河东岸扎下营寨,扣河只在旦夕之间!”那战将大声吼道。
一语惊满堂!徐原一怔之后,突然窜上前去,揪住那将问道:“你说什么!金军已临大河?那平阳……”
“平,平阳境况,暂,暂时不得而知。”那将被徐原骇住,结结巴巴地回答道。
李纲心里格登一声,跌坐在椅上,金军进了河中府,那徐卫岂不是……
厅中一时陷入沉默,徐原到底是沙场老将,片刻之后回过神来。不会,九弟带过去的兵马虽不多,可他是河东义军总管,有足够的人力充实城防。据说他还借调了老种相公麾下的守城名将王禀,平阳定然无事!金军估计是久攻不下,又效当年的太原之例,困城后挥师南下。
当他这个猜想告诉李纲时,后者将信将疑,他肯定不愿徐卫出事,可这女真人都打到河中府了……
“宣相?宣抚相公?”徐原见李纲怔怔出神,连呼几声。
“嗯?义德何事?”李纲回过神来。
“卑职这就赶回同州布置,请宣抚相公将军械装备随后运来,万请勿要迁延。”徐原正色说道。
李纲定住心神,站起身来道:“好,你即刻回同州坐镇指挥,本相命有司将装备军械随后送来。”
徐原听罢,长揖一拜,就要告辞。李纲上前一把扯住,语重心长道:“义德,陕华为六路前沿,万不容失!”
徐原再度一拜,像是想起什么,欲言又止。李纲见状,遂问道:“还有何事?”
“宣相,金军已近浮桥,陕西欲援平阳已经不太可能,还请宣抚相公早作定夺。”到底是兄弟,徐原虽然猜测九弟无事,但终究悬着一颗心,毕竟对手是女真人。
李纲点了点头,并没有作正面回答。徐原走后,他踱步至座前,缓缓坐下,端起茶杯却一口没喝。现在平阳境况不明,西军必须作好全面应战准备,如果分兵援平阳,一来无路可走,二来必然分散兵力。去,还是不去?
如果真如徐原所猜测的那样,自然是要发兵救援。于公于私,自己都不能弃徐卫不顾。可万一平阳已经出事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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