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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五章 惊闻
说完这一句,平秋里就将双手一垂,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孙淡也没想到他如此镇定,转念一想,还真是拿他没办法。自己同平秋里势成水火,只怕那平秋里每天做梦都想着如何捏死他孙淡。可见了面,二人却都不能拿对方怎么样。
现在虽然是古代,可北京城好歹也是天子脚下,首善之区,凡事都要讲规矩讲法律,孙淡自然不可能立即命令冯镇将这家伙当场击毙,当然,换成荒山野岭又是另外一回事情。不过,平秋里也是个高手,一手暗器功夫防不胜防,真动起手来,未必能讨着好。
至于平秋里,虽然是夺嫡之争中青州那边的得力干将。可皇帝已经大赦天下,他现在已经销了案,自然可以在北京城中大摇大摆游玩,只要他不触犯大明律。
不过平秋里就这么大大方方地出现在自己面前还是让孙淡有些惊讶,但表面上还是保持着镇定:“平兄危言耸听了,如今圣明天子在朝,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孙淡行的是圣人做人的道理,走的是阳关大道,眼前自然是一片坦途,又如何有不测深渊?”
“是吗?”平秋里轻轻地笑了一声。
“让开,让开!”还没等他再说,冯镇又向前一步,正好跨到平秋里和孙淡之间。并微微蓄势。只要敌人有丝毫异动,就是毫不留情的一击。
平秋里看了冯镇一眼:“冯老板好,你上次瞒得平某好苦啊!平秋里被有心交你这个耿直的朋友,却不想冯老板看似粗豪的外表中却有一颗玲珑心窍,让人好生佩服。”
他这句话听起来云淡风轻,却带着一丝责怪,就好象是一个长者在数落晚辈的不是。
冯镇听得心中突然有些羞愧,气势一窒,刚蓄满的劲就泻了。
意识到这一点,冯镇背心突然有几点冷汗渗出。这个平秋里暗青子功夫厉害,可真论起拳脚来,却不是他冯镇的对手。若动起手来,冯镇有信心在很短时间内将其击倒在地。
可是,他刚才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让冯镇满腔的战意为之一泻,若刚才平秋里借机出手,只怕后果不堪设想。高手过招,生死只在短短一瞬间。这一瞬,已足够让一场决斗分出胜负了。
此人的智谋还真是可畏可怖啊!
一句话就压住了冯镇,平秋里面上也看不出任何得色,只问孙淡:“孙兄,真要和我在这里说话吗?”
孙淡冷冷道:“孙某做人做事,从来都是光明正大,也不怕被人知道。”
“嘿嘿,我劝你还是找个僻静点的地方吧!”平秋里抬头看了天,好象是想起了什么很可笑的事情,嘴角微微一翘:“孙兄,孙先生,听说你大前天去了西苑,可见着你家主人了?却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又碰到什么?”
孙淡脖子后面突然有几根寒毛悄悄竖了起来,他去西苑见皇帝的事情乃是黄锦和他手下几个东厂番子一手操办的,知道的人也仅限于少数的三五人,是一件很隐秘的事情。看平秋里的模样,不但知道自己去见了皇帝,好象连他同皇帝说过什么话都一清二楚。
看样子,这家伙手头掌握着一个可靠的情报部门。这个情报部门应该是不逊色于东厂的存在,至少就目前而言如此。朝廷新旧交替,东厂刚换了主子,还显得异常混乱。
平秋里也是一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孙淡那天同皇帝所说的话关系到明帝国的未来大政方针,牵涉甚广,尤其是摊丁入亩的建议更是涉及到天下士绅读书人的根本利益,若传了出去,只怕他孙淡要被人骂到半死。
孙淡面色一变,低喝道:“冯镇,让平先生进屋去。”
“淡老爷……”冯镇有些愕然。
孙淡转身,淡淡道:“让平兄进屋说话,你守在门口,不要放任何人进来。”
冯镇还是有些不甘心:“老爷,我若不进屋,你的……安全……”
孙淡微微一笑:“平兄是我的老朋友了,他这次肯来见我,来者虽然不善,却不是来叫阵的。平兄什么样的人物,大家以前即便有什么恩怨,在这里摆开阵势,却有失他的体统。”
平秋里击掌一笑:“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静远也!”
孙淡一摊手:“平兄请!”
平秋里面上闪过一丝得色:“孙兄请。”
二人都假笑着,正要相互谦让,突然听到旁边传来一声惊呼:“哎,是平先生回来了。”
平秋里和孙淡同时转过头去,却见一个单眼皮少女急冲冲从一间客房里冲了出去,一张小脸兴奋得白里透红。
这人正是张蔷薇,她今天穿着一件淡蓝色布裙,因为下摆有些长,走起路来不太方便。因为实在太激动,走都快了,一个趔趄就要朝地上摔去。
“小心了。”孙淡和平秋里同时叫出声来,也同时伸出手去。
可平秋里毕竟有武功在身,动作比孙淡这个二调子快上许多,袖子轻轻一卷,就将张蔷薇兜住,并用手扶住了,微笑着看着张蔷薇的眼睛:“平某来迟,让姑娘等得久了,恕罪,恕罪。”
被平秋里一双手扶住,张蔷薇就好象置身于云端,顿时没有了重量。一张脸更是红得滴得出水来。想说话,可脑子里嗡嗡一阵乱响,却不知该说什么。
良久,她才触电一样从平秋里手中挣脱,转身大声对着屋里喊:“爹,爹,看看是谁来了,是平先生。”话音中竟带着一丝哭音。
孙淡在旁边看得心中突然有一酸,看样子,这个张蔷薇是彻底被平某人给迷住了。哎,说起来,张蔷薇也算是一个不错的美女,却……好白菜都被猪给啃了。
虽然这么想,可孙淡却不得不承认平秋里可不是猪,此人精明能干,才华出众,相貌仪表都比自己要高出一筹。任何在他平秋里身边一站,立即被他给比了下去,变成了路人甲。
听到张蔷薇喊,她父亲张有财因为卧床不起,只将脑袋从窗户里探出来,欢喜地笑道:“阿弥陀佛,平先生总算是回来了。我家囡囡可是天天念叨着你的啊。”
老张背地里对平秋里诸多腹诽,甚至还怀疑这小子对自家女儿居心不良,可一见了平某人的面,顿时欢喜得喜笑颜开,表情却是十分的恭敬。
平秋里见老张脸色苍白,吃惊地问:“张老丈,你气色怎么这么差,是不是病了?”
张有财咳嗽了几声,喘息着回话说:“前几日受了些风寒,好在吃了汤药之后,也见天地好了起来。平先生,你这次来不走了吧?”
“不走了,不走了。”平秋里关切地看着老张的脸:“吃了药就好,好好将养几天,这几日也别忙着下地。”
孙淡听得心中腻味,这张有财也是个不省事的,他的汤药钱是我付的,可如今见了平秋里,却连提都不提一句。看起来,自己在人家的心目中还真没有分量啊。
又安慰了老张几句,平秋里就朝孙淡点了点头:“孙兄,咱们进屋谈。”
张蔷薇却不依,娇笑了一声:“先生刚到也不多说会话。”她故意用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这天热得,我去替平先生打碗凉茶过来。”
孙淡皱了下眉头:“我和平兄有要紧事谈,张小姐就不要跟过来了吧。”
张蔷薇柳眉一竖:“你们两个大男人呆在一起,又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要说,平先生刚到,气都没喘匀,你就把他朝屋里拖,这么热的天,仔细把先生在屋中给捂出病来了。”
她这一句话说得很不客气,朝着孙淡直翻白眼。
孙淡一股气往上涌,这父女二人这几天吃我用我,却如此不客气,什么态度?
平秋里看出孙淡面上的不快,也觉得有这么一条尾巴跟着不是个办法,朝孙淡笑了笑:“孙兄先进屋,我同张小姐说两句话就来。”
孙淡只得无奈地先进了屋。
进屋之后,他心中略微有些不安。自己进西苑见驾的事情平秋里是怎么知道的,难道他想通过这件事想胁迫我什么。不过,自己身上还真没什么好胁迫的,而且,见皇帝的事情也不是大不了的事情,传了出去,麻烦也在皇帝那里:无故召见没有官身的士子,是要被御使骂的。
他心事重重地朝外面看了一眼,却见平秋里面上带着迷人的微笑不停向张蔷薇说些什么,而那张蔷薇也是一脸欢喜地忸怩着身子,半是娇嗔半是害羞。
良久,她才红着脸点了点头,一转身跑了。
孙淡看得心中又是一酸:看到一个少女杀手在自己面前显摆,换任何一个正常男人都不会觉得愉快。
不得不承认,这个平秋里对女人还真有一手。
“这个该死的娘娘腔!”
“这个该死的爱情骗子!”
等平秋里打发掉张蔷薇走进屋来,孙淡很不高兴地哼了一声:“平兄好兴致,落魄潦倒之余任不忘弄些风花雪月的雅事。”
平秋里故意叹息一声:“女人啊,就是烦。方才让静远久等了,恕罪恕罪。”说着话,又假惺惺地拱了拱手,一脸的得色。
孙淡心中更是不痛快,也不想同这个家伙废话,径直道:“平兄这次来见我孙淡,不知有何见教。对了,上前天我是去了西苑,怎么,平兄准备拿这事做一篇锦绣文章?”
平秋里:“静远这段时间的风光一时无两,已隐约有后一辈士林领袖的架势。你的文章为兄也读过几篇,那是字字珠玑啊,若说起写文章,平某人甘拜下风。”
“说这么多废话,口不干吗?平兄请茶。”孙淡提起茶壶给他倒了一杯,又给自己满上,准备等下一言不合就端茶送客。
平秋里大概也是热坏了,端起茶杯幽雅地润了润嗓子:“接着先前的问题,那日在西苑,孙兄说过什么又碰到了什么?”
孙淡脸色一沉,端起茶杯:“君臣诏对,关系国家大政,不方便同平兄细说。”
平秋里眼睛落在茶杯的汤面上,看了看汤色,又吹了吹上面的茶叶沫子,淡淡道:“静远要改革弊政,还得等是一二十年,入了阁才好着手吧。再说,你说些什么,又想干些什么,平某一点兴趣也没有。”从说话起,平秋里就饶有兴致地看着茶水,却不正眼看孙淡一下。
孙淡哼了一声:“平兄既然对我的话没任何兴趣,那还跑过来找我做什么。”他虚着眼睛看了平秋里一眼,嘬了一口茶水。
平秋里:“你我相交莫逆,虽然道不同,互为仇敌。可平某对孙兄还是非常佩服的,不忍心看你闯下大祸,闹一个身败名裂,人头落地啊!”
“人头落地,平兄不是巴愿不得吗?”
“也不是,孙兄若是倒下了,平某人的翻身大计可找不到人帮忙了。”平秋里笑笑,然后一板脸:“孙淡,你的死期就在眼前,还执迷不悟吗?我且问你,上前天你在西苑诏对的时候,是不是看了顺天府今科秋闱的试卷?”
“当!”一声,孙淡手中的茶杯落到地上,前襟前是淋漓的茶水。他不禁失色叫道:“平兄怎么知道的?”的确,正如平秋里所说,那日皇帝是打算让孙淡看试卷的。可惜,孙淡当初也是一个激灵,知道事关重大,看也不看,就将试卷凑到蜡烛上烧了。
这事异常隐秘,这平秋里究竟是从什么渠道知道的?
难道这家伙神通广大到这等地步,连皇帝身边也有他的眼线?
孙淡呆呆地坐在那里,脑中一团乱麻,怎么也理不出头绪。
听到屋中的异响,外面的冯镇喊道:“老爷,里面怎么了?”
孙淡:“我没事,冯镇,你上街逛逛,我这里不要人侍侯。”
“可是老爷……”
“没事,没事,我这里同平兄相谈甚欢。”
“是。”外面传来冯镇离去的脚步声。
平秋里好整以暇地看着孙淡:“孙淡,你回答我究竟有没有这事?”
孙淡阴沉着一张脸:“你怎么知道这些?”
“你别问我怎么知道的,只需回答有还是没有?”
孙淡突然有一股怒气涌起,他冷笑道:“平兄这是在审讯我?好象你即不是东厂也不是北衙的,甚至也不是监察院的人吧?”
“呵呵。”平秋里笑了起来:“孙兄,我这是在帮你呀。你知道,这事传出去的后果。”
“那么,你究竟想要什么?”孙淡也不同他绕圈子了。
“平某好歹也是十年寒窗,读书人出身。眼见着皇帝已经开了恩科,不是平某人自大,若参加这次恩科,不说三甲,弄个进士出身,同进士出身当不是难事。”平秋里将茶杯轻轻放在桌上,像是在说一件同自己不相关的事情:“可惜了,上次夺嫡之争中,平某败在你手里,做了丧家之犬。哎,平某无论是智谋还是手段都比不上孙兄,输得无话可说,也不想怨天尤人。好在今上大赦天下,平某总算可以不用东躲西藏,惶惶不可终日了。不过,我的举人功名却被人剥夺,从此断了前程。你说,换任何一个人,甘心吗?”
孙淡:“当然是不甘心了,不过,你同我说这些做什么?孙淡乐见其成,愿平兄终老山林,从此做那不出世的隐士。”
“只怕我还是想试上一试,只要中了进士,进了翰林院,以我平某人的才学,熬他个几十年,没准也能入阁与孙兄同殿为官。我想了想,这事还得求到孙兄头上了,想请孙兄放我一马,将来山长路远,咱们再走走看看,没准会做好朋友呢。”
孙淡大声冷笑:“你我势成水火,朋友是做不成的了。若你想拿考卷的事情威胁我,孙淡却也不怕。”孙淡自然是不害怕的,那份试卷他可是当着皇帝的面烧的,一个字也没看。这事皇帝知道,将来不管谁怎么栽赃,也扯不到他头上去。
孙淡笑毕:“平兄的举人功名已被剥夺,就算我有心帮你,礼部和吏部还有山东学道那边我也不熟,只怕要让你失望了。”
“不会,不会。”平秋里一脸平静地说:“各处关节我自有办法打通,到时候只想请孙兄保持沉默就是了。至于胁迫,这事也谈不上。我只是好心提醒你一声,有人要用顺天府考卷一事板倒你,这盘棋很大呀,也不知孙兄能不能撑到最后。”
孙淡一呆,立即想到什么,禁不住惊呼了一声:“试题泄露了?可是,那卷子我根本没看,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呀?”
平秋里嘿嘿几声:“你说你没看,别人就相信啊!到时候,你背后那人也不好解释,难道他会承认事先给你漏题,如此一来,天子威严何存?嘿,这事真有意思。真到了群臣们闹起的那天,皇帝要拿你出来顶缸,孙兄又有什么办法?”
孙淡心中一凉,还没等他再说什么,平秋里站起身来,看了看外面的天空:“今日风和日丽,正是踏青游玩的好时节,要不,咱们出去看看京城的景儿,看对不对孙兄的胃口。”
“什么风和日丽,明明就是秋老虎肆虐,出去晒痱子吗?”孙淡苦笑着站起来:“平兄要带我出去游玩,孙某自然是却之不恭。只不知道,平兄要去的地方是否有好景可看?”
平秋里:“到地头定然让静远兄叹为观止。”
“如此,就要麻烦平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