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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秋的身体如箭,穿透水面,直直地向水下沉车的地方潜去,不停地命令自己快,再快一些。
冬日冰冷的江水渗进肌肤的每个毛孔,也让她如岩浆翻滚的脑子逐渐变得清醒。但越清醒越痛苦,江底突然疯长的黑色水草撕扯着她的身体,浓重的自责,也同样撕扯她的心。
在两败俱伤甚至是俱亡的情况上,云奇当机立断的选择应该是对的,他驾车遁出鬼阵,给了洛秋生机,而往洛江的方向隐隐有着他自己死中救生的机会,只要他能从沉江的车子里脱困而出,再摆脱他身边那个不明的敌人。
可是,可是……能这样做到的,是从前那个配合洛秋完成任务的云奇,现在的他,那些曾经拥有过的技能,甚至是灵力的基本运用,都被洛秋在记忆里打上了结。
不是已经下定决心把他的记忆还给他吗?可还是自私的想着自己,找着理由,拖着,赖着。一念之差,却又将他逼上了死路。几年的教训,根本没让自己变得聪明些,变得善良些,到头来害他的人,还是自己。
隐约已能看见沉车,洛秋更加疯狂地切割着眼前无边无际蔓长的水草,一颗心也随着身体的机械动作,渐渐被凌迟成碎末。
车子入水到她赶来的的一路,陆地上的黑色鬼手,水底拉扯的水草,都并没有真正地伤害她,只是更恶劣更可恶地在拖时间,最宝贵的时间。
几经努力,洛秋的手终于触到了车子后备箱的边缘,一道白色的光晕笼过,最后一点覆盖在车子上的黑气消失无踪。极力控制着因为恐惧而越来越困难的水下呼吸,洛秋伏下身子,爬过车顶与江底河床的缝隙。
驾驶室的车门虚掩着,上方是破碎成渣的玻璃,里面没人,没人。于云奇不在。
在水中吞吐着珍惜氧气的肌肤战栗地收缩,身体四周浮起了许多气泡,一块小小的碎玻被紧紧的握在洛秋的掌心,一丝淡淡的血飘扬而起,裹着玻璃上于云奇残留的灵力,在她的眼前展示着车子入水前后云奇所看到的场景。
车子险险地擦着许洛秋的身畔,突然转向冲向洛江,在翻滚之中,于云奇的身上自然地覆上了一层保护的白色光罩,而在他身边有个黑色的影子,笑着看着他,吊儿浪当地吹了一声口哨,仿若是在坐着云霄飞车看表演。
汽车倒沉入水,黑色人影第一时间就飘出了车外,抱着双臂冷笑着站在窗外,看着于云奇争分夺秒地撬窗,开门,逃生。却在他游出去不久,那个黑色的人影就从身体里分出一束黑色,紧紧地缠住他。
水下的敌人看到被缚住的于云奇痛苦欲死的表情,咯咯笑着松开。伏在江底的于云奇静静趴着,在濒死之际却晕起了白色的光华,想是在生命的要紧关头想起了些能救命的东西。
但于云奇刚有动弹的迹象,一只巨大黑手就又再次的掐紧了他的身体,一放一收,且行且拖,象已经饱食过的猫儿在逗弄着刚抓到的小老鼠。
隔着黑色的水草迷阵,远远地能看见洛秋渐游渐近的身影,可就在这时画面定了格。
一直耐心地玩着游戏的黑影似乎知道洛秋在看一样,展颜笑着,舒开手臂,甩起了被包裹的严严实实的人形,认真的履行着一个绑匪展示人质痛苦境遇的职责。
绑匪是鬼,实力超强的鬼,定在画面中央,似跟洛秋打着招呼。
一瀑海藻一样飘起却还半遮半挡着眉眼的长发,挺秀的鼻梁,魅惑的唇,清丽的下巴,仅仅露了一半颜色,就可判定是个难得的美鬼,而脖颈突起的喉结却说明着他的性别。
无,夜无!水底的洛秋惊诧地抬起手,捂住了嘴,一口浑浊的江水已冲入喉管,呛得她直流泪。
早该想到的,那十二个小灵女身上的魂钉,麻烦纠结的鬼阵,禁制阵法,并不是夜艳的擅长,这一切都有夜无的参与,就象当年一样。
画面消散,表明了在洛秋到来前,夜无已抢先将于云奇带离了洛江底。可许洛秋还是不死心地在江底又巡了个来回,直到凌晨,才一无所获地浮上水面。
她全身湿透地趴在一只搜救艇的甲板上,大口大口用嘴呼吸着正常的空气,麻木地随小艇靠岸,任人把她的身体翻动着放上担架。两眼呆呆地仰望着黑色暗沉的天空,脑子里翻江倒海的滚动着那只恶鬼的影象,前事今事,连环转。
不,不可以!想到夜无曾经做过的恶事,许洛秋猛地睁开了眼睛,用力甩开了要往自己脸上盖的一只呼吸器,在医护人员惊诧的叫声中,翻身滚下担架,跌到地下再爬起,踉踉跄跄地推开眼前的人群。
一只手用力地抓住了她的手臂,洛秋冷眼凝看,认出了眼前的李霁,和跟在他身后的秦子轩。
“直接送我回碧水苑吧!”,洛秋的声音嘶哑却有力。
正月十三的一整天,正常的搜救沿着洛江紧张进行,最远的搜索已到了入海口,心知那只是安慰着世人的表面,但留在碧水苑陪着洛秋的人和鬼都怀着一丝丝希望,等着消息。
夜色又临,寻人的二十四小时既漫长又飞快。
黑暗之中,许洛秋一脸沉静,独自跪坐在天台的一片黑暗之中,努力地回想着发生过和她在水底所看到的一切细节。
悄悄地蕴华于体,人鬼不知地用自己特有的方式寻找着于云奇。她不想放弃,也不会放弃,云奇还活着,还在等着她,这一点洛秋通过自己身体内部的反应,已能确信。
可是,无,他到底要做什么?做什么?
“不问我们要做什么?”,在另一片黑暗之中,夜无蹲下身子,好脾气地问着地上平摊着的男人。被问到的于云奇,一动不动,如果不是胸口还有着浅浅的呼吸起伏,就跟死人一般,不理也不睬。
无笑了,一只手拍在了于云奇的脸上,冰冷,“不好玩,过了这么几年,你越发没意思了。好怀念你以前象只愤怒小公鸡的样子……”
以前?现在?面色静如湖,于云奇闭着眼缓缓呼吸,脑子放空不去纠结,努力地让自己恢复体力,那怕只是一点点,只有一点点机会,他就要努力的活下去。
可一个被夸张的娇嗔女声提到的名字,还是让一直静卧的于云奇忍不住艰难地侧转了头,肿得发泡的眼睛顽强地掀开一缝眼帘。
“许洛秋怎么搞的,一点都不爱惜身体。真是的,这么美这么好的青春肉体就这样糟践……”,一个着着玫红色晚装的女人背影,不满地嘟哝着。
在夜艳的身前,是一片如墙的巨大屏幕,屏幕之上清晰地映着的人正是许洛秋,那样的真切贴近,细致得连她的脸上的无瑕细腻也纤毫毕现。
东方即白,一直跪坐着不动的许洛秋如同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金色的阳光透过云层洒在她的身上,圣洁美丽。但那一双凝视着远方的眼眸,宁静幽深锁着漫长的永夜。
是我让你心痛了吗?于云奇愧疚地眨了下眼,再望去,一袭恶心的玫红正全身紧紧贴在影幕墙上,一只枯干焦黄的手痴迷地摸着许洛秋的脸颊。
感觉到了一直平静的于云奇终于有了情绪起伏,夜无满意地笑了,一只凝若实质的手指戳向于云奇紫青的眼角,眉梢飞挑,冷语喝骂,“喂!又老又丑的死老太婆,让开些!”
“你骂我!你骂我什么!”,红色风转,夜艳的身影张牙舞爪地扑了过来,这会儿的她,全然没有过年前,洛秋见到她时的美丽,鸡皮鹤发,形同七老八十的老太太。
在夜艳扑过来的时候,无已飞身闪开,愤怒的老太太迁怒地踢向了地上的于云奇,身体老力量却还没老,狠狠的一脚让于云奇痛得蜷紧了身体。
好在她让开了。在夜艳的踢打和夜无对夜艳的阻挠中,于云奇艰难地在眼前飞闪的一片虚影中,盯紧了影像中的洛秋,刚才显示的影像是正脸,这会儿却自然地拉开了段距离,显出皎好的侧影。天台口有人唤洛秋,随着洛秋的起身,影像也在动。
他们监视着洛秋。这样摇摆却紧跟的角度,是物是人?什么样的,能这么近的跟着她,又不被她发现。于云奇的脑子飞速转着,眼睛紧盯着,想再多找些线索。
一人一鬼的内讧,夜无取得了压倒性的胜利,呸的一声,凌空一甩将夜艳扔到地上,手一挥,墙上洛秋的影像也不见了。他贴近了于云奇,垂下头,“时间不多了,也该送你的身体回去找许洛秋了。”
原来是你!于云奇看清了眼前人的模样,心中闪过一丝了悟,但随之而来的是灵体被强行撕扯出身体的生痛。一瞬间于云奇的左手上有一环小小的银点闪过又灭,他索性闭上了眼,放弃了抵抗。
于云奇完全失去了意识的身体静静地趴在了地上,而被缩小收在无掌心中的灵体,也被夜无利索地扔进了一个巴掌大的黑色小笼。
他微笑着,又一次地蹲在于云奇的身体前,仔细地检查着这具将要送回去要胁洛秋的重要物资。手指停在于云奇的唇间,倒有些恋恋不舍之意。
“我倒忘了,你当初也套上过这具壳子。如果不是色令智昏地强吻小丫头,被她认出了你这西贝货,现在这壳子应该早被你炼化了。”,夜艳狼狈地从地上爬起身,蹒跚着步子走了过来,牙缺颊塌满脸褶皱,却带着一脸儿怪异的媚笑。
恶心!所谓的吻不过是刚上身时,被于云奇离体时留下的残念误导了。夜无嫌恶地皱起了眉,继续查探,虽然是绑匪,但他可是比人更讲职业道德,只要自己想要的,而还回去的东西一定要没问题的完璧归赵。
“你还想再借用这壳子吗?没用的,许洛秋那个鬼丫头精着呢,你穿着这身,她也照样会认出你。到时候还是手起刀落,杀你没商量。”,夜艳老太太身体老了,人变得更加唠叨,昏黄老眼闪着暧昧,趁到了夜无的身边。
想用也用不成,刚刚查探了下这副身子,显然已被许洛秋动过手脚跟那个讨厌的魂体绑定了,排斥着试图入侵的灵力。不知是失落还放下,夜无缓缓地收手,站起了身。
“大不了,等我换上了许洛秋的壳子,再想法子也给你弄个壳子,到时就让姐姐我教你……”,夜艳枯瘦的手指轻佻地放在了夜无的下巴下方,没等下一个动作,老朽的身子就又被毫不尊老的一脚踢到了一边。
趴在地上的老妇,尤自神经质的喃喃呓语,“其实我精心挑,精心养了几十年的这副身子多美,多美……可是许洛秋却把我害成现在这个样子,她的身体本来就该赔给我,她欠我的,都是她欠我的!”
手上凭空又出现的黑色小笼晃晃,夜无心生怅然长叹一口气,无须许洛秋跟于云奇似的,只要她的身体和灵魂不是异于常人的粘得死紧,他又何必再度勉强跟夜艳这种老而不死的女人合作,直接拘了她的魂就是。
一阵心烦,夜无的脚厌恶地踢上了于云奇的身体,当年也是许洛秋和于云奇破坏了自己难得的夺舍机会,还让“红尘”被围剿重创蛰伏了四年。他恨于云奇,也恨许洛秋,所以收走她的魂,自然也是应当的。
黑暗中,夜无的声音冷淡地响起,“就按此前说好的,许洛秋,三三分。等到灵力蓄满上缴后,你得身体,我只要她的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