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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的时代,凡人无从揣摩。”
赛琳一句话等于是道出了这个世界上一大半人对“古文明”的态度,那就是虽不明但觉厉而且还没人敢去研究明白——连她这样的神职人员都不敢随便折腾。
如今我已经大致能猜测出这颗星球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历史真相应该基本上是这样的:
很久很久以前,这颗星球上曾经存在过一个高度发达的文明,他们至少具备深空航行的能力,而且必然发展出了与其文明层次相匹配的战争科技(根据昨晚上看到的那把粒子步枪就能确定),这种又有发展能力,又精通战争技艺,又喜欢钻研宇宙中各种作死的秘密,而且还好几个民族挤在一颗星球上的文明都有个共同点,那就是极其容易弄死自己,因为他们要干掉自己整个种族都简直太简单了。
于是就在若干年前他们终于没有辜负文明发展规律和墨菲定律,可能是爆发了一场内部战争,可能是研究极端技术的时候不小心玩脱,总之他们把自己干掉了。
但这次集体玩脱事件并没有导致文明完全灭绝,一部分人顽强地生存下来,而且其中极少部分人幸运地保存着那么一星半点的科技(当然还有魔法,事实上我甚至怀疑古文明就是科魔大战而自毁的),这部分人当年是怎么想的已经不可考,但他们显然认为世界末日的原因就是过早地接触了不该自己这个文明层次接触的技术,于是他们没有第一时间利用手头的技术资料来搞什么文明复兴,而是先研究怎么复兴人口,同时把这些技术资料都封存了起来。这些谨慎保守的幸存者应该就是失落神教的前身。
最初的失落神教应该并不极端,他们当年封存战争遗物的动机和行为其实都是合理的:世界末日,种族岌岌可危,幸存者中肯定有不少憋了满肚子暴虐思想的家伙存在,这种情况下战争遗物就是极端危险的暗雷,一旦它们继续扩散到那些已经一无所有所以天不怕地不怕的末日求生者手里,很难说整个星球会不会干脆被那些疯子炸掉,所以封存战争遗物的行为在当年应该也挽救过这个文明。但我们都知道,时间流逝世代交替的过程中是最容易出岔子的:这么多年过去,当初的失落神教已经更新换代不知道多少遍,在那种极端艰苦的环境下要保证传承完整更是困难,而且人总是有不同的想法,为了保证那些危险的战争遗物不被启动,失落神教必然在每一代都选择最保守的人担任教皇,就这么一代代下去,最初的教义已经面目全非——神职人员们干脆把所有跟古代文明相关的知识都列为禁忌,甚至包括印刷术和高级一点的造纸术都变成了只有神职人员可以接触的玩意儿,这可以说整个教派已经极端化了。
而且他们还创造了“科技之神”和“魔法之神”这样听起来就虚构的神明,并且在教义中声明,只有在这两位神明重新降下恩泽的时候才可以继续研究古代的知识,在此之前就连民间研究都被禁止——不得不说这颗星球在种种阴差阳错下走上了最糟糕的一条路,文明的守护者已经忘却最初的使命,他们原本编出来安抚民众的瞎话现在反而蒙骗了他们自己,看看赛琳的表情吧,她就坚信科技之神是存在的……那我估计这颗星球永远都等不到技术重开的日子了。
“学者先生?学者先生?”赛琳的声音将自己从思索中唤醒,她好奇地看着我突然陷入沉默,“您有什么问题么?如果是关于古代文明的,我愿意尽力向您解答,这是神职者的责任。”
“古代知识必须由教会保管是吧,”我看着对方的眼睛,“那么教会是怎么对待这些知识的?还有被发掘出来的遗物,会有人去使用么?还是完全封存起来?”
这个问题已经有点越界,因为这个问题的答案在这颗星球上很可能是属于常识一类的东西,或者是“平民禁忌”,贸然问出来可能会引起怀疑,但我觉得经过一两天相处已经和赛琳有所熟悉,对方应该不会在这种饭桌闲谈时扯出来的话题上多想。
“教会当然要以更加谨慎的态度对待那些曾带来灾祸的东西,”赛琳果然略有疑惑地看了我一眼,但并未太在意,“如教典所说,拥有坚定心智的高阶教士们会稍微研读那些古代知识,但并不是为了重现它们,而是了解它们的作用,判断它们的危害程度,好对古代知识进行分类保存,或者将其中可以公开的部分开放给民众。至于那些发掘出来的古代装置,则由两位教皇和四十六位枢机主教亲自检查,其中大部分会被封存起来,小部分危害较浅的东西则下发给神职人员。我们谨慎地使用这些古代设备,以保证不会唤醒灾难之源。这些装置是让神职人员比普通人更为强大的原因,但我们都有着坚定的心智,不会被这种特殊力量所迷惑。这也是为什么失落神教的人员规模始终有限,以至于要把发掘遗迹的重要使命分派给冒险者这样相对自由的团体,就是因为拥有坚定心智的人太少,不是所有人都能驾驭那种凌驾于常人之上的力量同时还压制住自己的私心的。”
我想起了昨天晚上见到的赛琳检查枪械的一幕——好吧,看样子自己确实想多了,那还真是神职人员的标准装备,幸好自己没贸然问这事儿,否则妥妥的像个土包子。
能问的问题似乎都问完了,赛琳这个级别较低而且还长时间远离宗教核心的神职人员所知道的事情不会更多,或许我跟珊多拉应该去找找这颗星球的统治者,也就是那俩教皇,不管怎么说看着一个文明就这么把自己进程锁死总归是有点可惜。说起珊多拉……怎么听不到她在桌子上打滚了?
我刚意识到这点,便看见珊多拉球正趴在艾露面前,后者正举着烤饼递过去:“蛋姐姐,你要不要吃烤饼?”
然后她的蛋姐姐就滚一边去了。
“阿俊,我不开心,”球形珊多拉停在我面前,怨念有如实质,“身体的重生速度好慢,哪怕现在制造个质量投影也没法享受吃东西的乐趣,人生如此无聊……咱们去毁灭世界好不好?”
我惊悚地看着这个金灿灿的女王陛下:“你认真的?”
“……好吧开玩笑的。”珊多拉球一边说着一边扑通跳进我的汤碗里,但神奇的是竟然没有一点汤汁溅出来:她貌似正在努力吸收碗里的菜汤,不过食物只是在一团光芒中流转一下就又放出来了。
我很为难地用勺子戳着光球:“那啥……我正吃饭呢。”
珊多拉球理直气壮:“别闹,我假装吃饭呢。”
赛琳和艾露此刻只能是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神奇一幕,我估计她们正常的人生历程内绝对没见过这种事儿……话说我也没见过啊!珊多拉平常百分之九十九的时间都在君临天下女王范,这次要不是正好外形产生了点变化,谁能看见她如此自然萌的一刻?虽然感觉这样也挺不错——起码在女王陛下彻底饿暴走之前还是挺不错的。
“额,看样子上古遗迹的诅咒给这位女士带来了巨大的麻烦……”赛琳字斟句酌,生怕再度刺激到那个怨念十足的光球,“她这些年都是怎么过来的?”
“度日如年,”珊多拉很精妙地回答,“满打满算到今天已经两年了。”
才两天工夫不要积累这么大怨念好不好!艾露都已经躲到椅子背后了好么!
但赛琳显然是会错了意,她还颇为同情地看着珊多拉:“两年时间一直是这样?完全失去了人类享受生活的机会啊……按理说你们这样遭受古代遗迹诅咒如此严重的情况应该会很出名,甚至能惊动枢机主教和大神父级别的研究者,但我却一直没有听说过,我真是封闭太久了。”
正在我还想说点什么的时候,外面街道上突然传来了一阵异常的喧哗。
听上去好像正有一大群人马从镇子外面赶回来(艾露家是正对着通向镇外的一条大路的),中间夹杂着汉子们粗犷的谈笑和驼兽的嘶鸣声,艾露一听到这动静顿时就从椅子上蹦了起来:“啊哈,是凌晨出发的第一批冒险者回来啦!我要出去看看!”
“诶,先吃完……”赛琳立刻要叫住闺女,但小姑娘的行动力超强,这时候已经快跑到大门口了,而随着艾露使劲把门推开,街道上热闹喧哗的动静顿时更加空前。我向门外看去,一眼就看到百十米外的街口上正有十几个全副武装的人雄赳赳气昂昂向这边走来,他们男女皆有,但女性冒险者只有三四名,这些第一批返回的人身上背着武器,刀枪剑戟几乎什么都有,可见冒险者这个职业在各个世界至少有一点是共通的:自由发展,高度DIY,战斗方式跟装备都可以五花八门。
这十几个冒险者身旁已经围了数量相当多的围观群众,镇上的居民都带着七分好奇三分敬畏的目光打量着这些代表着力量与知识(顺便还有高级公务员待遇)的“英雄”们,偶尔会有冒险者从随身的行囊中取出什么小玩意儿在这些平民眼前晃一下,不管那是什么东西都能引发一阵小小的惊叹:普通老百姓压根不懂古代设备,但他们就是觉得厉害,从遗迹里刨出的锈铁棍在他们眼里恐怕都是七彩的。
“第一批出发的是比较有资历的老手,他们负责确定通往遗迹的道路正确并且安全,同时确认遗迹外围的危险程度以及完好程度,好给第二批的人做准备,”赛琳知道我对冒险者的事情感兴趣,于是主动在旁边介绍,“普通人只能看个热闹,您这样的学者大概也不会真去研究怎么团队作战,但冒险者内部的行动规矩却不少,他们看似单干,但其实有着一个整体的行规,在教会人员的现场指示下,陌生组团的冒险者也能迅速做到基本配合。必须做到这点,大部分古代遗迹都不怎么安全。”
最后赛琳又忍不住嘀咕起来:“话说很多冒险者也有些不讲规矩啊,从遗迹里带出来的东西是不能随便展示给平民看的,当年雷夫从来不会犯这种轻浮的错误。”
雷夫?是艾露父亲的名字么?
在提到自己那失踪多年,恐怕早就身死异乡的丈夫时,赛琳脸上总是有浓得化不开的忧郁,不过她还是努力振奋起来,对门口的艾露大声招呼:“艾露,来帮忙收拾桌子,妈妈等会要去教堂,今天好好看家,不要到处乱跑了知道么?”
“嗷,知道啦!”小姑娘立刻跑回来帮着做家务,但她很快就期期艾艾地看着赛琳,“妈妈……我也想去教堂!去看冒险者们!”
“不行,绝对不行,”赛琳露出很少见的严肃表情,“今天不是去教堂玩的,而是听冒险者汇报遗迹的事情,普通人不能过多接触那些禁忌知识,会腐蚀人的心灵——尤其你还是个小孩子。”
艾露顿时扁着嘴嘟嘟囔囔地走开了,而我这时候已经产生兴趣:貌似赛琳要履行她作为一个神职人员的义务,去跟那些冒险者接触?她不是已经不管事了么?
我好奇地问了一句,赛琳立刻微笑着解释起来:“我只是离开了大教区,而且这地方平常很清静没什么太重要的宗教活动因此显得清闲而已,但作为神职人员,责任是伴随一生的。每个古代遗迹周围都要有神职人员作为‘区域监护者’,平常的任务就是看管遗迹防止有人私自探索,而在遗迹开放之后我们则就地作为神权代表来管控整个探索行动,从第一批冒险者完成初探,直到最后一批冒险者离开,这中间都是我工作的时候。这其实是个很清闲的工作,因为很多遗迹有可能数百年都不会开放,在附近驻守的祭司等于是赋闲在家,很多成家立业脱离了宗教核心的神职人员都会接受这么个任务在某个遗迹附近安定下来,当初我和雷夫在这里落户一方面是为了艾露,另一方面就是因为教会需要在这里设置一个监护者。”赛琳大致解释了一下教会的又一项工作,随后对我发出邀请:“学者先生应该也准备前往遗迹了吧?那要不要先随我去教堂一趟,听听第一批冒险者的见闻呢?”
我早就等着对方这句话了,当然立刻点头。
这时候那十几名冒险者已经在几个当地人的带领下来到了赛琳家大门前,这些五大三粗吵吵闹闹的“自由职业者”一进入门口十米范围内就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甚至隐隐约约排列成了某种尊卑有序的队伍,这一幕令人很是在意:我之前只看到了赛琳作为一个普普通通的单身母亲和家庭妇女的一面,感觉这只是个生活辛苦的女性罢了,后来在交谈中才慢慢了解到她作为神职人员的一面,但那也没产生什么质感,直到现在,看着门口那些恭恭敬敬的冒险者,我才对赛琳的身份有了点实感。
一个神职人员,拥有权威和特殊地位,并且独享着“知识”的神职人员,平日却生活的像个普通百姓,只有在涉及古代知识的时候,她的身份威严才彰显出来,我不知道这颗星球上其他的失落神教教士是怎样,如果他们都是如此的话,那这个失落神教可真有点意思了。
他们的整个存在价值好像真的就只是看管知识,除此之外什么都不在意么?
带领冒险者们前来的几个当地人应该是镇上官员,其中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大概就是镇长一类的角色,但他此刻却要恭恭敬敬地对一个“旅馆老板娘”说明情况,等候对方指示,这奇妙的一幕让珊多拉都忍不住嘟哝:“真是奇怪的社会结构,神职人员只有在特定事项发生的时候才会产生绝对权威,平常的时候就和普通人一样生活,赛琳在镇上的身份明显只是个平民……但一旦开始处理古代知识,她的地位和职责瞬间改变?这颗星球究竟是怎么发展出这种奇怪的社会形态的?”
赛琳对一帮冒险者说了些听起来不明觉厉的话,基本上就是感谢神明的恩典,感谢教皇的英明指导,感谢诸位冒险者的艰苦奋斗,感谢老镇长积极响应教区上级领导的号召,然后让一帮冒险者先去教堂等着,顺便按规矩先把自己采集到的资料物品什么的分分类,用教堂里的设备做一下前期处理,而她本人身为此地的教会代理人,首先要把厨房里的碗洗了才能过去办公……
感觉不很靠谱的样子,但当场没人表示异议,大群冒险者轰然而散,带着自己清晨所获的“宝贝”,在镇长的带领下出发前往教堂了。
尽管那些宗教条例看起来很神圣很伟大,但真实处理起古代遗物的过程果然还是跟废品回收站一样:你们先自己把东西扛过去过称,等我把手头活计忙完了再给你们结账去!
基本上就这么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