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盖楼迅速的又缩头躲入城墙垛后,剧烈的撞击声再次出现。炸雷一样的响声和城墙的颤动,几乎令盖楼相信城墙要被砸垮了。
等声响过去许久,盖楼才敢起身探出头去看。城墙还已然耸立着,只是面貌已经改变许多,尤其是瓮城。墙上的垛口少去了一大片,城墙上的颜色也变成了鲜红色。
上百名受伤的胡兵在惨叫着,凄惨的叫声让盖楼的心急剧抽动着。
城内墙下的预备队开始登上城墙,一些人躬身而行,一些人趴伏在血水中,一些人架拖着伤员下城。
被抬下城墙的伤员大多数都受了重伤,下城后被扔在墙边没人再去管,只有少数轻伤者,还能得到城内大夫的治疗。听着重伤员垂死发出的惨嚎声,盖楼、破落汗的眼泪都流下来了。
二人不是在可怜那些快要死的人,而是他们想到了自己。如果自己也受了重伤,命运只怕也会跟城下那些痛苦哀嚎的些人一样悲惨。盖楼想,自己的两个儿子还小,要是自己死了,不知道他们的娘能不能养活他们?
盖楼心里只求孩子的娘不要太没眼,改嫁给一个狠心的人,那样子自己的孩子就有的苦头吃了。
就在盖楼完全沉寂在悲伤中时,他猛然被人拉倒。“你不要命了!汉狗的霹雳车又发射了!”破落汗的话还没有说完,物体撞击墙体的声音、震动就再次出现。
一波、一波、一波……
河东军的霹雳车发射了十轮,整个城墙哀嗥遍地,但盖楼跟破落汗的运气很好,两人所在的垛墙一段,没有被一颗泥弹击中。
是的,泥弹。不是石弹!
虽然它们硬的更石弹有的一拼,但质地就是泥弹。
第十一轮打击来到了,盖楼、破落汗继续抱头躲在城垛下,自求多福。可这次的声响不同于前面那样沉闷,而是象打破水缸发出的声音清脆刺耳。
随即盖楼神色剧变,他鼻子闻到了一股浓浓的刺鼻味道,他起身就向瓮城去看。就听见瓮城上有人在大喊:“是火油,是火油。汉狗要火攻,大家准备灭火!”
“火油?”盖楼心里头一震,这要命的东西,这两天准备的沙土果然用上了……
瓮城上凄惨的喊叫声已经响起。盖楼忍不住伸出头去看,只见天空中几个巨大的火球正向着城墙飞来。
巨大的火球落到瓮城城墙上,顷刻间城墙便变成了一片火海。大火中的守军嚎叫着扑打自己身上燃起的火焰,不过转眼间就被升起的浓浓黑烟吞灭。
三里外,祝彪着燃烧的西门瓮城城墙,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诸位,你们看今天我军能拿下龙城吗?”
“大帅!属下想不出有什么方法能守住此城,但时间只今天一日的话,未免太急了点。”
“今天是西风——”
祝彪与杨延彰说话时,攻城塔已经开始向前推进了。塔身前部的窗口一个个被推开,露出里面的一架架大黄弩、劲弩、连弩。
当整个瓮城陷入一片火海中,攻城塔已经移到瓮城前三百步了。一支支激射的弩箭给火海中的瓮城再添了一勺油。
霹雳车前后进行了半个多时辰的投射,泥弹打遍了整个城墙,大火烧着了整个瓮城。所有的角搂都燃起了熊熊烈火,连隐藏在暗处的藏兵洞,也遭遇了同样的打击。
如此密集的打击,对城墙上的胡兵来说是致命的。盖楼趴在墙垛后面,身体紧贴着地面,不敢挪动半分。离他趴伏的地方往左四十米处,城墙上一处角搂刚刚被火油弹击中。
盖楼终于明白为什么大火燃烧的会如此厉害了。原来那一罐罐发着膻腥和香味的火油中,填充了好多草绒。一旦火油罐破碎,里面浸了油脂的草绒就全数散开,能将三五丈范围都尽数覆盖。怪不得瓮城上准备的也有沙土,却全然不管用。
盖楼虽然看不见那些身上冒着火焰逃出角楼的人,但是他们的惨叫声却清晰的传进他的耳中。随风飘散开的浓烟里,夹着刺鼻的焦糊味。盖楼知道那是什么味道,干呕着,早几次的呕吐已经把胃里东西吐尽,现在就是黄胆水也没剩下多少。
自己该怎么办?
盖楼一遍遍问着自己。他不敢逃走,督战的胡将会杀掉每一个怯战逃避的人。上城墙前,自家千骑长也撂下了狠话,“敢有逃离者,杀无赦!”
可他也不想就这么送了命,一想到可能会被活活的烧死,他就禁不住浑身发抖。这恐惧感甚至已超过了督战胡将的威胁。
要小心,要小心!
盖楼下定了决心,为了自己妻儿,必须活着回去。他要划水了。
起了避战的念头后,盖楼就一直在观察督胡将的行动,因为划水的时候不能被头领们看到。无意间,他看见破落汗也在盯着督战头领看,心想,他是不是也跟自己有着同样的想法?等会儿自己跑的时候要不要要叫上他?
先前大战留下的战马尸体给汉军带来了足够的马油。这是种绝好的东西,火伤、痔疮、刀伤、擦伤、化脓,皮肤过敏、冻伤、肩膀酸痛、神经痛、手脚冰冷,嘴唇、鼻腔、耳朵的烂伤,甚至是感冒,马油都能起到一定的效果。尤其是刀伤,能预防再度发炎、起水泡,并帮助伤口愈合。
大量的马油被制成火油时候,军医大夫就心疼的了不得。这些对于之前大战中的伤兵恢复是有大益处的。
但制作火油又是必须的。
于是河东军的霹雳车就有了用不完的弹丸,不间断地向城墙投掷。有时在些要害地方还会特意的多加上几枚火油弹,让城墙上的拿些要害地方更持续的燃烧。
城下胡人的预备队已经上来了好几批人,但也只是徒增伤亡而已。新上任的卑王现在已不敢再叫人上城了,留在瓮城上的只有少数几个人监视着。胡人能做的只有等待河东军的攻城部队上来,然后再杀上去与之肉搏。
不得不说,作为一个马背上的民族,胡人,尤其是留守在龙城大本营的胡人,他们真的不会守城。
霹雳车一个多小时的攻击,在城墙一片火海之后,它们在盾车和盾墙的掩护下向前移动了五十步。
下面,五十五辆霹雳车将向龙城内延伸射击,今天可是西风紧!
损坏了的五辆霹雳车也正在抓紧时间修护、更换零部件。
攻城塔在步军的掩护下,已经推进到距离瓮城不到百步处了。他们已经越过了霹雳车阵。
“放箭!放箭!”瓮城后,城墙上的胡将开始下令。那些劲弩,这个时候已经可以瞄准了目标,将弩箭射出了。
但是弩箭射出去又如何?就是射到了攻城塔上,也毫无用处。弩矢上浸染的火团,在高大的攻城塔上连最外层的淤泥都靠不干,又如何引燃火花呢?杯水车薪,杯水车薪。
“咚!”一声,一支大箭射到了盖楼躲藏的城垛上。这是五石大黄弩射出的重箭,城垛的石头都四分五裂,有几块击都中了盖楼的身体。盖楼忍着痛,抱头趴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河东军的这一轮射击过后,盖楼才敢抬头来查看自己的受伤部位,还好只是大腿以及手臂上留下了几处被飞石擦破的痕迹,虽然在流血,但并不严重。他从身上撕下几块布条,草草地包扎了一下伤口。
还没有等他包扎完,河东军的又一轮射击到了。沉重的弩箭继续射中盖楼头顶的垛墙,飞溅的碎石不仅再砸中了他更击中了破落汗。盖楼看见在他右侧紧挨着趴着的破落汗身下流出了大量的血,口里也发出了强忍的呻吟声。
这个时候,即使近在咫尺,盖楼却也不敢上前去帮助破落汗。空中的弩矢如雨点般呼啸飞散,重重的轰在城垛上,其间不断响起被击中人发出的惨叫声。在这个时候,城上的所有人都趴在地上不敢乱动半分,就连督战的百骑长、千骑长这时也不知躲到什么地方去了。
盖楼在心里咒骂着自己百骑的百骑长。虽然那百骑长即使刚才不再盯着人,盖楼也下不去城墙。但这个危险时刻,盖楼只能用咒骂来减轻自己的内心的压力。
趁着河东军大黄弩发射的间隙,盖楼迅速起身拉起破落汗向一边移去。城垛连中了两次弩矢,摇摇欲坠,他是不敢再待下面了。期间他也抬头向城外望了望,看见河东军的攻城塔离瓮城都已经不到五十步了。
完了!汉狗就快登城了!盖楼移了一下位置,再度仅仅趴在地上。
“破落汗!你伤到哪儿了?”盖楼这时才有时间顾及破落汗伤势。破落汗脸色已经发白,“我肩膀……”
一块碎石击中了破落汗肩胛,皮甲都穿了。
“你忍着点,等一会儿上人了,你就下去。”
破落汗再抬起头一笑,盖楼却看见他的脸已成青白色。
“轰隆隆”响动声还在继续着,泥弹与火油的混编,持续的奏响在龙城内。
大火已经在城内升起,西风正烈,龙城里的胡人会有一阵乐子的。
“反击,反击,射箭,射箭……”
不知什么时候百骑长、千骑长再度回到了身后,在疯狂的大叫着。
墙垛后的强弩手们顽强地射击着,他们透过墙垛上狭小的射击孔,胡乱地向外面射着箭。至于能不能命中目标,能不能起到效果,就无心再去查看了。
盖楼不是强弩手,但他手边有弓箭,这时候也只能站起了向外射,胡乱的射。杀声是从瓮城上传来,他不敢伸头出去看,因为攻城塔上河东军神射手很多,也许有一支箭正在等着他露头呢。
刚才他就亲眼看见一位十夫长在头上遮着一面盾牌,想要爬到另一边去,可他刚爬出几步远,就被一枝弩箭射中腰部,直接钉在墙面上,惨嚎了半盏茶时间才死去。
“咚”一声巨响从瓮城处传来。“啊!汉狗在撞门了!”一声惊呼不知道从谁的口中响起。盖楼心下一跳!
恐惧的情绪正慢慢握紧他的心。
瓮城。
攻城塔将桥板放下,八百陷阵营当仁不让的从一台台攻城塔上面涌出。韩刚、韩猛提着独脚铜人和雷公镗踏上了城头,他们兄弟信心十足。胡狗下了马根本就对陷阵营造不成半点损害。
上千重甲步军在城门外等待着,粗大的攻城槌一下一下的敲击着瓮城城门。而厚厚的包裹着铁皮铜钉的城门,在一次次的重击中慢慢的扭曲变形。
登上城墙的陷阵营、重甲步兵已和蜂拥而上的胡兵展开肉搏。脚下的墙面滚烫滚烫的,鲜血洒在上面,嗤嗤的蒸腾着焦糊臭味。
拿着弯刀长矛的胡兵根本不是陷阵营的对手,也不是身披二十五斤重甲的河东军军步兵对手。这些重甲步兵手中的钉锤、大刀打击在胡兵的身上,那是非死即伤的,而胡兵的攻击,则极少有能一击致命。
“啪啪——嗒嗒——”
随着井阑的临近,箭弩成了河东军又一项利器。而更多的河东步兵也抬着推着二十多辆云梯车涌到了城墙下,云梯依次搭扣在城头,无数的河东军蚁附而上……
长枪如密林一般阻挡在桥板口,锋刀似山一般压在城垛间。
胡人单体战力不济,人数却占据着绝对的优势。乌云样的箭雨甚至直接清洗城头,连着他们自己人一块洗涤。
如果祝彪不是早就防范着这个,登城的步甲全部披着重甲,只是胡狗这样的不分敌我乱射,就肯定死伤惨重。
一个胡兵倒下了,两个胡兵从藏兵洞、城梯口涌上来。惨烈的杀伐声响彻云霄,刀光剑影、激血飞溅,战场上铁与血的碰撞在这一刻得到了最完美的诠释。
“压回去,压回去。给本王压回去——”
卑王呲目欲裂。竟然只是一次进攻就打上了城头,八九万大胡勇士还是男儿吗?
“大王……”身后一个金环胡将为难的叫一声。
龙城火势不小。二百多年时间都没有经历过城池攻守的龙城,从上层贵族到底层小民,早都忘了守城时自己该做些什么防备了。
没有一个人用淤泥覆盖自家的屋顶,没有一道真正意义上的防火隔离带。胡将们都是想到了城头的火油打击,却没想到火油不仅可以扔到城头,还可以扔到城内。
西风,祝彪算准的西风。熊熊大火就在龙城内燃烧起来了,至少上万胡骑这时正在救火。
霹雳车在持续的射击中不断有损坏的,五十辆、四十五辆、四十辆……
祝彪没有让霹雳车阵停下,继续射击,继续射击。
他今天就是拿不下龙城,也要给城内的胡人一个最深刻的印象。
龙城里的大火,不仅可以扰乱龙城,更能打乱胡人的预备军。并且大火阻断交通,也就阻断胡人调兵的路径。别看瓮城的胡兵现在涌上来的这么快,这么猛,保不准下一刻下面就没兵了呢。
王宫中,一片混乱。
大阏氏登临宫廷最高的楼阁,望着西城的火海,她脸色已经没有了愤怒的阴寒,而只是一片失措的惊慌。
龙城会失守!
这一刻她的心中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死亡,感受到了威胁。八九万胡骑也拦不住这股惊慌的蔓延。
“母亲!”乌翰斜不知道该怎么办。龙城骤然的混乱让他不知所措。不过他倒记着一个人,一个提出来过继而又被打入囚牢的人。
“屠耆,屠耆大人。母亲,让屠耆大人出来吧。将功折罪,将功赎罪!”
就像溺亡的人抓着了最后一根稻草。乌翰斜就抓着了屠耆。
再怎么说屠耆也是左大都尉,就算打败了仗,才能能力上言,大阏氏也不能否认屠耆的优秀。否则当初也不会再把屠耆从牢狱中提溜上来文化了。
“提屠耆——”命令从胡人中最尊贵的女人口中脱出。
……
瓮城上厮杀在继续。
这里仿佛成了地狱的熔炉,无数鲜活的生命争先恐后的掉落进去。韩刚望着如潮水般挤压过来的胡兵,面对这些似乎杀不尽的敌人,心里面也感到了一丝无奈。
一声轻哼,韩刚身边的一名陷阵营士兵右眼被对面插过来的狼牙棒撩中。强烈的剧痛使的他目眦尽裂,反手一刀将那伤了自己的人砍倒在城墙上。
士兵退下去,后面一名新的陷阵营士兵顶上他的位置。
韩刚的衣甲已被鲜血湿透,手上的独脚铜人沾满了脑浆和血。他的身上也挨了几道伤口,但是死亡线上的博斗,使他感觉不到身上疼痛。陷阵营士卒也有人倒下,并且不是一人。他们都尽了自己最后的力量。这样的博杀,不仅在考验人的体力、考验人的博杀技能,更在考验人的意志,缺少其中任何一样,就会被无情地淘汰去。
盖楼眼中闪烁着凶光,手中的弯刀高高举起。他恨透了眼前这个河东军步兵,就他一个人杀了盖楼百骑队伍中的七八个人。连没来得及下城疗伤就被赶上瓮城的破落汗都死在了他的手里,盖楼现在要为兄弟报仇,他要掏出这个汉军军官的心,看看它是不是黑的。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