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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辈子,几曾这样亲手伺候别的男人?
这还是第一次,第一次充当保护神。
她忽然觉得自己变得无比的强大。
叶伽啊叶伽,你救了我三次,每一次都是在生死攸关的时候,如果没有你,我连命都没有了。这一次,何妨换我救救你?
她在月光下眯着眼睛,轻轻地笑,就如风的叹息。
夜色凝结着寒露,冷彻了她的额角,那种感觉仿佛是对她后半生的警告,她隐约听到远处的呼喊,一声声犹如丧钟。
她全身一阵颤栗,伸手把叶伽搂得更紧更紧。
贫贱夫妻百事哀啊。
她在不恰当的时候想到未来。
脑子里竟然没有恐惧,反而是兴奋,兴奋得不能自已,因为在这时候,她忽然想起自己会干很多很多的事情:自由职业者,读研究生的女人,在送仙桥艺术城开店铺的女人……这是谁?这是谁?
为什么觉得生存的压力其实并不是那么可怕?
只要你不穿绫罗绸缎,只要你不汲汲追求燕窝鱼翅,平平淡淡的日子,有什么艰难的??
她在这时候,竟然想起许多谋生的手段,不知道是从哪里学来的,只是本能地浮现在心底,只是想,我要保护这个男人——我要让他有衣食住行,那么长长久久的一辈子,就算我亲自去赚钱,就算只能把一双手磨成老茧,那又如何呢?
黎明,一缕微光。
怀里的男人已经越来越滚烫,高热在他抽搐的血管里跳动。他的身子不时忽然剧烈地颤栗,但是,却是没有知觉的。
冯妙莲从大包袱里拿出一件宽大的外袍给他披上。当他再一次颤栗的时候,她忽然残酷地想,也许,死亡对他来说未尝不是一种安慰。
仿佛一个奴隶被折磨了一生,给他以自由已经是无益的恩赐了。
悲悯的造化白白地给了我们生命,到头来,一切成空。
冯妙莲没有太过悲哀,她早就明白是这样,待得天明,便把叶伽放平躺在宽大的袍子上面,又盖好,然后,慢慢地出去。
两名太监早被她赶走了,她又再次换了装,玄色衣裳,粗淡装扮,一如普通妇人。幸好是在北国,民风彪悍,女子并不躲藏在深闺里,许多妇人抛头露面,交游往来。加之早年冯太后时期出过名动天下的女将军花木兰,北国妇女的地位无形之中再次提高了一层。
冯妙莲在熙熙攘攘中且走且看。
过了许久她才回来。身后跟着两名小厮,还背着一个大包袱,里面满满当当的全是各种东西。她拿出两小块碎银子,两名小厮异常热心的把叶伽抬起就走。
很僻静的一间小屋子,是冯妙莲花了20两银子买来的。四周打扫得干干净净,不一会儿便飘起了药香。
她熬好药,给叶伽喂下去的时候,他还是没有醒来。她一个人十分忙碌,连心事都顾不得想。直到第二天傍晚,叶伽才迷迷糊糊睁开眼睛。
他憔悴得可怕,颧骨全部凸出来,脸上只剩下一双眼睛。冯妙莲从未见过这么瘦的人,她看他嘴唇蠕动,凑过去,听得他微弱的声音:“妙莲……你回去吧……这里危险……”
她笑起来,镇定自若:“叶伽你放心,我当时出宫是对他们交代好了的,我吩咐陈嘉告诉她们我是去给太后上香了……”
她顿了顿,轻描淡写的,“至于那帮杀手,我知道是彭城和咸阳王,不过你放心,我难产之后,他们的目的已经达到。现在,他们绝不会再多费力气来找我们的麻烦了。真要发现了我们的行踪,他们唯一可能采取的措施只是跟踪我们,等陛下回来,把这一切报告给陛下,让他亲手惩罚我们……否则,若是杀手这时就把我们杀了,那就是毁灭证据,也不足以说服陛下,反而会惹来陛下对他们的杀身之祸……陛下远征南朝,十天半月也还不会回来,什么都不要担心……”
她冷静分析,胸有成竹,就像在谈别人的事情。
那本是一桩可耻的事情,有夫之妇背夫私奔,和奸夫躲藏在一个地方——这样的荡妇,这样的泼辣,天下罕见。
但是,她浑不在意,终日伴随着这一个垂垂待死的男人,既不觉得羞耻,也不觉得惭愧,仿佛一切都是天经地义的。
“妙莲……”
他说话,她凑过去的时候,他却闭上眼睛,再一次陷入了昏迷状态。
“叶伽……叶伽……”
她连续叫他的名字,却不得任何的回应。某一刻,她疑心他已经死了。就这样脸上带着笑容,很甜蜜地死掉了。
她本是平静无波的心绪,竟然也觉得害怕——就算是一个没用的男人了,就算活下来也终身残废了,可是,她还是希望他活着,就算他这一辈子只是她的负累,只会拖累她,把她陷入完全绝境的地步,她竟然还是希望他活着。
她再一次掀开他的衣服,在旧伤新痕上擦药,涂抹,给他面颊敷湿帕子降温……就像他死了,她还是在这样不知疲倦的忙碌。
她亲自烹煮,煎药,熬粥。
叶伽迷迷糊糊中睁开眼睛,但是,眼皮非常沉重,只听得她哼哼歌唱。
家族相追随,饮食真讲究:
大米、小米、新麦、黄梁般般有,
酸甜苦辣样样都可口。
肥牛筋的清燉喷喷香,
是吴国的司厨做的酸辣汤。
红烧甲鱼、叉烧羊羔拌甜醬,
煮天鵝、烩水鴨、加点酸浆,
鹵鸡、焖龟,味大可清爽,
油炙的面包米饼渍蜂糖。
冰冻甜酒,满杯进口真清凉,
为了解酒还有酸梅汤。
回到老家来呀,不要在外放荡!
……
听了半晌,他迷迷糊糊地问:“妙莲,你唱的什么?”
她正蹲在火炉边熬药,火势小了,她拿着蒲扇使劲地摇动,一如铁扇公主要烧毁孙悟空一般猛烈,听得叶伽问起,她回头,鼻尖上黑乎乎的一层灰尘,眉开眼笑:“我在给你招魂……”
屈原的招魂是这样的吗?他也曾饱读诗书,为何听得这么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