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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叽里呱啦发表了一大堆废话之后才察觉到筠凉的情绪有点怪怪的,我推了推她,她才从失神的状态里恢复过来,迷茫地看着我:“啊?”
我连忙蹲下来探了探她的额头,我说:“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啊?”
她摇摇头,很勉强地挤出了一个笑容:“我没什么事,只是刚才给我妈妈打电话,她虽然极力掩饰,但我听得出来,她在哭。”
不要说筠凉,连我都吓一跳。
作为筠凉最好的朋友,我见过她妈妈很多次,有时候我跟我妈吵架赌气,她妈妈还会叫我去她们家吃饭,这么多年来,我从来没有见过她脸上有除了微笑之外的表情。
那么优雅端庄的一个女人,生活在那样锦衣玉食的环境中,按道理来说应该没什么烦心事啊!是发生了多么可怕的事情,才会让她控制不住情绪呢?
筠凉紧紧地捉住我的手,我想她自己可能都没有意识到她用了多大的力气,她长长的指甲深深地嵌入我的皮肤,眼睛无神地看着窗外。
夜空像一面倒悬过来的海,波涛汹涌,有海兽在咆哮。
筠凉的声音近乎耳语:“万物自有气数。”
她垂着头的样子,让我想起我小学六年级从H城的外婆家被妈妈接回Z城,满心的喜悦还在膨胀,遽然发现家里少了一个人,欢喜在瞬间变成被针扎破的气球,粉末碎了一地。
从街坊邻里的流言蜚语里,我渐渐拼凑出我缺席的那段时光里这个家庭的变故。
记忆里那个下午大雨滂沱,我穿着白色的胶鞋在大马路上狂奔,车辆的喇叭声此起彼伏,可谁也阻挡不了我,我跑得喉头涌起一阵血腥的甜,浑身被大雨淋得透湿。
红尘滚滚,黄沙滚滚,幼稚懵懂的我就在那场倾盆大雨中,风驰电掣地长大了。
我曾经暗自编派过顾辞远和筠凉,我想这两个挨千刀的要是谈恋爱了,走在人群里那会是多么赏心悦目啊。
我甚至还偷偷问过筠凉,你为什么不跟顾辞远在一起啊?
她一脸匪夷所思地看着我:“世界上的男生死光了吗?我为什么要挖你的墙脚?”
我给她解释了一下我的想法:“你们都长得好看啊!”
她的眼睛瞪得更大了:“要是世界上长得好看的都跟长得好看的人在一起,那你这样的人怎么办?”
我忍不住扑过去掐她:“生活中从来就不缺乏美,缺乏的是发现美的狗眼!”
她也不甘示弱:“我把借来的狗眼擦亮了之后看见了你,又不得不把狗眼戳瞎!”
很久很久之后,我和筠凉各自领略了爱情的甘甜与苦楚之后,平心静气地坐下来共饮一壶水果茶,她忽然问我,初微,记得吗?你以前问我为什么不喜欢顾辞远。
我当然记得,那个时候很多很多女生都喜欢他,所以筠凉显得很异类。
夕阳将世间万物镀上一层暧昧浮动的光,天色迅速地暗沉下去,西方称这短短的几分钟为狼狗时分,在这样的光线里,筠凉眯起眼睛笑。
“那时候觉得顾辞远像个小男生,充满了锋利的锐气,但我更注重内敛、稳妥、理性这些品质。”
我一语不发地听着她的诉说,但我知道她不会再提起那个人的名字。
彼时,这个人的名字我也不知道,甚至他的存在我都不知道,因为苏筠凉这个狡猾的家伙把他藏得很好,一点风声都没有走漏。
喜欢一个人,就不愿提起他的名字,不管有什么爱称,每个代号都不适合他,每个称呼都不足以代表他在她心中全部的渴望和期盼。
接到她的电话从公寓里出来,那个男生一眼就看到坐在石阶上的她,她太耀眼了,天生就是“美人”这个词语最好的诠释。
那个男生径直走到她面前,蹙眉看着她,她这才伸出手去笑嘻嘻地说:“腿麻了,拉我一下。”
对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挑起眉头笑,一点帮忙的意思都没有:“撒娇啊?我不吃这套的。”
筠凉笑盈盈地看着他:“求求你咯。”
适得其反,对方不仅不买账,还拍着胸口做呕吐状:“你别走这个路线,会要人命的。”
可是对峙了好久之后,他终于还是妥协了,一把拉起筠凉,用力弹了一下她的额头:“怕了你了。”
尽管是炎热的天气,但筠凉还是不管不顾地挽住了他的手。
那天他们恰巧穿了同一个牌子的POLO,胸口那枚小小的鳄鱼LOGO遥相呼应,鞋子也是同一款的AF1,筠凉低下头,为这种不约而同的默契笑了。
在若干个日夜之后,那个眼角有一颗泪痣的女生,声泪俱下地质问他们:“到底是谁先主动的?”
筠凉看着她苍白的脸,脑袋里迅速浮现起当日自己不依不饶地伸着手,赖皮似的坐在石阶上不肯起来的画面。
她刚要开口,就有人抢在她前面说:“是我。”
明明是她犯的错,但他愿意代替她背负这个罪名。
在那个女生的手扬起来之后,筠凉忽然推开了那个男生,自己应承了那个响亮的耳光。
后来筠凉告诉我,她就是在那个瞬间下决心不放弃的。
她说:“以前看过一句话,这个世界上有六十几亿人口,但某个瞬间,只这一个人,就能敌过千军万马,四海潮生。那种感觉,我在那一刻完全明白了。”
筠凉没能瞒我太久,有的时候,世界就是这么小。
周五的下午,梁铮非要开班会讨论加入社团的事情,我急得满头大汗,恨不得冲到讲台上去给这个满口“这个OK,这个over”的白痴班长两耳光。
唐元元的目光里带着些许戏谑的意味:“哎呀,你男人在门口等你,你急着去开房啊?”
我一怔,顺势望向门口,竟然真的看到顾辞远站在那里笑眯眯地看着我,一时之间,我竟然没想起要回击一下唐元元那个三八。
好不容易散会之后,背着一大包行李的我如离弦的箭,唰的一下从顾辞远身边飞驰而过,没想到他竟然眼疾手快一把将我抓住,我气得都快要疯了:“放开我,猪啊,我要去赶火车!”
顾辞远瞪大眼睛看了我两秒,突然大叫:“你怎么这样啊,我还订了位置准备带你去吃饭呢!”
我都快哭了:“哥哥啊,再啰唆就真的赶不上火车了。”
电光火石之间,他说,老子陪你回去。
我是无意中看见筠凉的,她从街对面的甜品店出来,手里端着两杯平时我们两个人总要去买的芒果冰沙。
她对我真好,买杯冰沙都记得我,远远地看着她,我觉得好感动。
这么一想,就准备打个电话跟她说:“我要回Z城,冰沙你自己吃吧。”结果我刚刚拿出手机就怔住了……
不是给我的,那杯芒果冰沙被她笑嘻嘻地举到了那个从车里下来的人面前。
那个男生背对着我们,但是光看背也觉得肯定是帅哥。
当他转过来跟筠凉一起准备过马路的时候,我呆住了。
是杜寻。
他不是顾辞远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吗?那也就是说,只有我一个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见我把目光转移过来,顾辞远耸耸肩:“筠凉说她会自己跟你说的,我也就没多嘴。”
我还想要说些什么,一辆空的士停在了我们面前,顾辞远动作麻利地打开车门把我塞了进去,然后对司机说:“火车站。”
一路上我都沉默不语,想起那天晚上杜寻说:“宋初微吗?久仰你大名啊。”
原来那天他是这个意思……
他知道我是宋初微,知道我就是高中时期倒追顾辞远的那个花痴,知道我就是每次考英语都叫筠凉打手势用“1234”代表“ABCD”的那个作弊狂,知道我就是德雅中学那个鼎鼎有名的、仗着自己的妈妈是本校老师就目无尊长的小飞妹……
但我不知道这个人,他就是怂恿顾辞远放下顾虑直接表白的那个人,他就是这么多年来第一个点燃筠凉的热情的那个人,他就是曾经以Z市理科状元的身份被A大录取的那个人……
顾辞远用眼角余光小心翼翼地打量我,可是我就是不想理他。
我最恨别人骗我了,苏筠凉,顾辞远,你们犯了大忌了!
我们气喘吁吁赶到月台的时候离开车只有两分钟了,我感觉喉咙一股腥甜,眼冒金星,逼仄的车厢里挤满了人,混浊的空气里混合着各种气味,还有小孩子的哭闹。
最让人崩溃的是那个推销袜子的女人,她像精神病发作了一样奋力将袜子扯到不能再扯的程度,然后尖声叫道:“洪湖水,浪打浪,我们的袜子,不一样!”
让我坐在这种车厢里,不如让我死了算了吧!
车轮摩擦着钢轨,发出巨大的声响,我靠在吸烟处的窗户上,用了很长的时间才平复了呼吸。
我一直没有跟顾辞远说话,他也只是平静地看着窗外飞逝的风景。突然,他轻轻地说:“宋初微,我曾经看到你哭过。”
在一片嘈杂声中,他的声音很轻却很清晰地传到我的耳朵里。
我翻了个白眼,这个我当然知道,是哪个贱人弄哭我的你还记得吧?
他的目光盯着某处缝隙,一动不动:“不是我扔你伞的那次……”
他转过来看着我,脸上绽开一个温和的笑。
“有天下雨,我走到门口打车的时候,看见苏筠凉她妈妈开车过来接她,叫你上车,但你却不肯……”
他说的这件事其实我记得。
身为人民教师,我妈一般还是采取讲道理的方式跟冥顽不灵的我沟通交流,不过……也有意外。
她唯一一次动手打我,是因为我拿了她放在饭桌上的钱去买了少女漫画。
最令她生气的倒不是丢了钱,而是她的女儿竟然会有偷窃这个恶习。
家里那条扫把都被她打断了,我的手都痛得失去了知觉,她才稍微平息了一点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