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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要见她?
在听到这一句话时,乐宁朦怔在原地愣了半响,眼中似流露着些许不可思议的冷诮,前世的时候,她回府整整一年都不曾见过她那位父亲,若不是祖母大病将逝,石氏又一口咬定祖母之病乃是被她顽劣之性气极而致,那个父亲大概还不会想起要见她,而就是这唯一的一次见面,她也被他以不孝之名送去道观赎罪,甚至在临送走之前,还受了他亲自动刑的一顿鞭笞毒打!
那一次毒打差点要了她的命!
这一世,他竟会想到要见她?
乐宁朦看向了王澄。
王澄似看穿了她心思般的说道:“我并没有跟你父亲说什么,你不要多想,骨肉亲情,你到底还是他女儿,他又岂会对你置之不管?”
乐宁朦不以为然的笑了一笑,然后吩咐阿弦以剩下的一点酒和点心款待王澄,自己才随着那小厮去了乐彦辅的书房。
乐府占地面积并不算太大,然而里面的布局却是极应风水,其间亭台院落,假山映水,甬道相衔,山石点缀。整个院落分为东西两院,而乐彦辅的书房便设在东院之中,小小的一间房舍掩映于巨大的苍柏之下,四周牵藤引蔓,累垂相连。
“姑子,这便是郎主的书房了,郎主在书房等你,你便进去吧!”及至门前时,小厮恭敬的说道。
乐宁朦不由得看向了这小厮,自她入府以来,除了阿弦和五娘,这府里上至姑子郎君下至婢仆,还没有一个对她如此恭敬,于是她便随口问了句:“你叫什么名字?”
小厮答道:“回姑子,奴本没有名字,郎主赐了奴一名,唤吕斌,姑子就叫我阿斌便可!”
“语冰?”乐宁朦笑着说了一句,“郎主倒是给你取了个女人的名字。”
小厮愕然一刻,似乎没有听懂,但没懂也没有去求懂,而是笑嘻嘻的连连道是。
他笑,乐宁朦却是沉默了下来。
吕斌,语冰?母亲的名字中便有个语字,而闺中小字却是唤冰儿,父亲给小厮取这样的名字是什么意思?
打开门后,一股墨香便扑鼻而来,乐宁朦长睫抬起,眼神中便微显出一分诧异,父亲的书房竟是如此简陋,里面除了一塌两几之外,便是一张花梨木大理石案,上面摆放着各种名人法帖,其中就有索靖的书法以及卫恒的草隶。
卫氏书法笔动如飞,字张如云,就连王羲之都是习的卫夫人的垂云体而启蒙。
父亲定是十分敬重卫伯玉这个人吧!
此刻,这个被卫伯玉评价“莹然如水之镜”的父亲便是一身儒衫广袖站在她面前,没有记忆中的凶神恶杀且严峻,倒是显得有几分沧桑寂寥而可怜。
而当乐宁朦一走进,乐彦辅的目光落在她脸上时,竟似神情大恸,目光闪烁的怔了好一会儿神,才慢慢的平复下来。
“你是……阿朦?”他似惊讶又似了然的喃喃问了一句。
“是,父亲。”
没有多余的话,乐宁朦淡然的答了一句。
“过来坐下吧,父亲有件事情要问你?”
“是!”
走到乐彦辅面前后,乐宁朦便就着石案旁边的塌几坐了下来。
“父亲有何事相问?”
乐彦辅看着乐宁朦的一张脸,仿佛陷入了回忆中一般,一时间竟似无法开口,久久,久久沉默之后,才道:“你母亲……”
他话刚出口,乐宁朦便打断道:“过去的事情,我不想提,尤其是我的母亲!”
顿了一声,又道,“父亲,您找我,应不是来过问旧事的吧?”
乐彦辅一怔,似没有料到这个女儿的语气竟如此咄咄逼人,然后看着这双与宁氏一般漆黑明亮而望不到底的眼睛,那波澜起伏的情绪才渐渐压了下去。
“我听平子说,你途经汜水关的时候遇到了劫匪,是王将军送你回来的?”他试着转移了话题。
“是!”
“你对王将军印象如何?”乐彦辅再问。
乐宁朦微抿了唇,看着这个几乎可用陌生二字来形容的父亲,心中暗忖道:难道连父亲也以为王济看中了她,想将她送于王济为妾?
“王将军风姿英朗,爽迈超群,乃世间真丈夫!”乐宁朦简短的评价了一句。
乐彦辅点头沉吟了一刻,又问:“那王平子王郎君呢?”
乐宁朦微微一愣,似不明白他问话的意思,过了好半响,才答道:“王郎君乃琅琊高门子弟,自是风华盖世,朦又岂敢置评?”
乐彦辅含笑道了声是,又霍然站起身来,看着窗外的风景说道:“无论是太原王氏,还是琅琊王氏都是好的去处,至少会比我们这乐家府邸安全。”
顿了一刻后,他又回过头来看着乐宁朦,问道:“王将军与王郎君,你更中意哪一个?”
听到这里,乐宁朦才完全明白了父亲的意思,唇角的笑意变得更加冷诮而嘲讽起来。
果然还是想将她送出去啊!
“父亲,不管是太原王氏,还是琅琊王氏,我进去以后,都只能给人当妾吧?”她冷声问。
乐彦辅默然。
乐宁朦又问了一句:“妾在男人心目中到底是什么?父亲,您应该比我更懂……”
乐彦辅眼眸一动,亦是错愕万分的看向了乐宁朦,似乎不敢相信这个坐在他面前的小姑真的就是他乐彦辅的女儿?
乐宁朦唇角一弯,眸中冷冽的光华闪动,她亦是站起了身来,笑着说道:“母亲曾告诉过我,这世间的荣华乃是第一险要之事,有多少人能真正的做到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
“贾后毒杀皇嗣,皇上至今也只有一个皇子,后宫嫔妃身份高贵亦不可安身,以我的身份,在高门大阀的世族后院之中,又有几年活命?”
乐宁朦仍是笑问,然而她的双眸中却殊无笑意,那仿若寒星点缀的眸子竟是这般冷诮,锐利,直逼得人无言以对,几近窒息。
父女二人竟这般对视了许久,乐彦辅张着嘴最终也没有说出一个字来,自诩为清谈高手的他在这个女儿面前,竟是被驳的没有了半分的底气。
“父亲,我绝不会给任何人做妾,如若不能,我便会以我自己的方式解决!”
说完这句话后,乐宁朦便不再看他一眼,而径直从他身边走了出去!
乐彦辅骇然一惊!
这个女儿!这个女儿果然是恨他的!
“阿朦——”他高喊了一声。
乐宁朦停下脚步,也似想到了什么,回头说了一句:“父亲,母亲寄给你的信中没有告诉你,其实我还有一位孪生的兄长的吧?”
乐彦辅的脸色大变,正要问,那为什么只有你一人回来了,你的兄长呢?
然而,他话还未出口,便又听到乐宁朦冷讽的说了一句:“夏虫不可语冰,当您做了那样的选择时,又是否会想到有今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