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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金口已开,十二个新贵热辣出炉。
嘉靖不等旁人动手,亲自持刀拆开了封名,急急浏览过去,看到第一个人名,他便已是长舒了一口气,再看过后面两个,他脸上更是笑意盎然,口中喃喃念道:“果真如此……神机妙算,名不虚传啊。”
听到嘉靖的低语,黄锦已经有所猜测了,偷眼往桌案上一瞄,正见到了那三个耳熟能详的的名字,会元韩应龙,其次孙升,再次吴山,和预言中一般无二!
会试的名次不是最终排名,一锤定音的是殿试。不过,殿试上考官的作用会有所下降,皇帝才是起主导作用的,有没有机缘,得看皇帝的心情。
现在,嘉靖帝笑得跟朵花儿似的,显然这个排名很符合他的心意,他的心情又怎么会差?
黄锦一张之下,面露恍然之色,殿下群臣见状,也都猜到了结果。
一时间,尽皆骇然。
尽管因为刘同寿的搅局,使得评审过程中蒙上了一层不寻常的色彩,但参与的大臣们都是名动士林的大儒,受的影响并不是很大,评卷还是相当公正客观的。
如今,预言应验了,跟刘同寿作对之人都觉得颈后凉飕飕的,双股也是微微战栗。圣人教诲大家,要敬鬼神而远之,可现如今,鬼神自己撞上门来了,这种情况该如何应对,圣人就没说了。
是圣人的先见之明不足呢?还是某人太过妖孽,已经超出了圣人所能预估的范畴?谁也不知道答案。也没人认真思考,对考官中的大部分人来说,今后何去何从才是最重要的。
好在嘉靖心中也有不少疑团未解,名次既定,他也不多说,抬手示意礼部张榜公布名单,然后便挥退了群臣。只留下了张孚敬这个知情人。
皇帝和首辅的谈话保密性相当高,在场与闻者也只有一个黄锦,所以内容也不得而知。但大致的方向还是很容易猜的,无非是分享快乐和经验呗,说不定还要劳烦张首辅给皇上详细解释一番。
大部分人都已经察觉到。事情别有蹊跷,可到底蹊跷在什么地方,就没人说得清楚了,哪怕是已经看到梁萧之名的夏言,也有几个关键点没想清楚,遑论其他人?
出了承天门,众臣直奔贡院而去,张榜,释疑本是一体,都是当务之急。
“找到了。上虞刘同寿,就是这张试卷!”
本科共取士三百二十五名,此外,嘉靖又特别加了一个名额。本来还有人怀疑,嘉靖此举是不是为刘同寿铺路。打算对最后一个名额详加审查,可随着某位翰林的一声惊呼,所有疑虑都烟消云散了。
皇帝特意加的这个名额,不过是为了邀名罢了。他恩旨提拔了一个,同时也扩充了取士的范畴,算是个不偏不倚的意思。
“拿来我看。”夏言放下梁萧的卷子。急匆匆走到那翰林面前,用近乎抢夺的动作把刘同寿的卷子拿在手中,快速浏览。其他人也都心痒难挠,顾不得体统,一齐凑到夏言身后,争着抢着看那卷子。
“这份墨卷……”卜一打眼,张景华就觉得有些眼熟,仔细想想,心中忽地一动,脸色霎时变得苍白无比。
“时美,莫非这份墨卷是你取中的?”王廷相注意到了同僚的异样,到底是言官出身的人,他念头转得快,嘴更快,一下就说中了事实真相。
不过,话一出口,他就知道坏事了。众人的视线一下子集中在张景华身上,把这位铁面御史看得几乎无地自容。对付刘同寿的时候,张御史冲在最前面,结果最后又是他把刘同寿给取中了,这算是怎么回事?
苦肉计?连环计?无间道?
张景华脸色忽青忽白,似欲辩解,却又无从措词,最后千言万语,尽数付诸了一声哀叹:“下官有眼无珠,羞惭至极,实无面目再见诸位同僚,这便回返家中,上疏求乞骸骨……”
“荒谬!”夏言突然暴喝一声。
“夏部堂,下官……”张景华满嘴都是苦涩,会试搞成这样子,总要有个承担责任的才行,自己身兼搜检官和同考官二职,两次都出了岔子。看样子,夏言是打算拿自己开刀了。
“诸位,事有不谐,却非战之罪,张大人无须自责。要说追究责任的话,其实是老夫疏忽了啊。”出乎他预料的是,夏言话锋一转,却是把责任揽在了自己身上。
迎着一片惊疑的目光,夏言面色如常,指着墨卷解释道:“这篇文章虽稍逊了几分文采,但切题准确,行文流畅,总体而言,算是中规中矩,取或不取,本就在两可之间。老夫和李阁老也都审过,都是认可,须怪不得张大人。”
“怪哉,那刘同寿分明读书不过半月,怎能有如此造诣?此文虽称不得上品,但字里行间中,也能看出功底来,非十年以上的苦功不可啊!难道世上真有生而知之者?”众官将卷子传阅,看过的人都是啧啧称奇。
“哪有什么生而知之,李代桃僵罢了。”夏言嘿然笑道。
“夏部堂的意思是……”
“他与那梁萧互相写对方的名字,再模拟对方的笔迹,这刘同寿的卷子,其实是梁萧写的!”夏言恨恨不已的说道:“收卷时的慎重,反倒成就他们了,就是这么简单。”
“那少年竟有如此威望!”众人都是倒抽了一口冷气,这作弊的法子太罕见了,比找人代考厉害多了。毕竟两人同在一个考场,只要通过收卷环节,就可以瞒天过海,技术上一点难度都没有。
如果一定说有,就是枪手的人选不好找。这可是会试,三年一次,关系重大,等闲谁肯放弃自己的机会,帮别人代考啊?这种人,已经不能用枪手来形容了,应该称之为‘死士’。前程和性命,重要程度本就差不多。
“可是,即便他旬月来,一直在练字,能模仿笔迹到一分不差,可他又如何成功破题呢?另外,梁萧此人,下官也略有耳闻,其人……以这人的经历,他肯为刘同寿出死力倒也不奇怪,不过,此人的才学……”谢丕也在考官之列,他对刘同寿要熟悉得多。
“才学么。”看到谢丕跳出来放马后炮,夏言就气不打一处来,他冷哼道:“依你所说,这梁萧也是自幼开蒙,读了近三十年书的,功底之深厚毋庸置疑。至于这破题的关窍么,恐怕就着落在那只鸟身上。”
“鸟?那鸽子不是只飞出去一趟么?”
“你们糊涂啊!”夏言摇头叹气道:“随他同来的士子,都是应考的,都在考场之中,外面不过几个仆从而已,与他们通信何益?他既然能预言出状元榜眼,那韩、孙二人又与他相交莫逆,为他马首是瞻,他又何必诉诸于外?一叶障目,我等皆是朝廷柱石,却不想让一个少年在眼皮底下耍个障眼法,真是,真是……唉!”
刘同寿的戏法,一点都不复杂,夏言点破了关窍,众人尽皆恍然。
搜检时的花样百出,通灵的鸽子,其实都是转移注意力的障眼法,关键就是要把考官们的视线集中在刘同寿身上。只要他们足够重视了,包括收卷在内的各个环节自然就会严格起来,再有张孚敬等人暗中的引导,舞弊的基本条件就具备了。
只要两人成功调换了试卷,即便张景华不取,张孚敬也可以通过搜落卷的方式把梁萧所写,具刘同寿之名的那张卷子给找出来。而其他人的注意力,八成会被那张文理不通的卷子吸引过去。
后来八成是见事情进行的很顺利,刘同寿便用那只鸽子来了个锦上添花,从韩应龙或者孙升那里得到了破题的讯息,然后转送给梁萧,结果把张景华给坑了。
起火后,鸽子看起来受了惊吓,在贡院里乱飞,其实就是在做这件事。那鸟无论飞到何处,都有一大群宦官跟着,皇上的鸟,不跟着怎么成?这些人无心当中,帮忙打了掩护,而且半点破绽都看不出来。
总而言之,正如夏言所说,几乎所有的考官都被刘同寿给耍了,被玩弄在鼓掌之上。
面面相觑了一阵子,王廷相苦笑着问道:“夏部堂,那殿试……”
“由他去罢。”夏言颓然摆了摆手。
他已经发现自己失误在什么地方了,就如同这次会试一样,他的注意力被某人的障眼法给转移了,以至于舍本逐末,一步错,步步错。
现在,应该是把事情导回正轨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