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契机现

鲈州鱼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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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照夏历,新年第一天,是为元旦。

    这是个普天同庆的日子,连皇家也不例外。

    按照规制,这一日,天子应该在太和殿接受百官的朝贺,皇太后,皇后则接受命妇的朝贺,是个相当盛大的典礼。

    嘉靖皇帝对朝政虽然不太起劲,不过,一旦涉及到礼制,他就会变得兴致勃勃起来。所以,嘉靖十四年的第一天,百官都不敢懈怠,早早的穿着朝服,侯在了端门之外,一眼望去,尽是衮袍玉带,高冠巍峨,场面颇为盛大。

    不过,他们等到的不是景阳钟响,而是步履匆匆的大太监黄锦。

    “黄公公,陛下他……”身为首辅,张孚敬站在百官队列的最前面,一看黄锦这架势,他就知道今天的朝贺八成要泡汤,可他也有些意外,当今天子怎么可能放弃这个乐趣呢?难道他又盯上了朝贺的礼制?

    如果是真的,朝堂上又将掀起怎样的波澜,自己又该如何应对。

    连朝贺都能闹出幺蛾子,这日子还能过了不?

    老张昨晚本就睡得迟,这时更是觉得额头开始发涨。要不是为了刚收下的关门弟子,他真是恨不得马上就再上一道请辞的奏疏,赶紧甩手走人,这倒霉差事,谁愿意做,谁做吧,他张某人肯定不伺候了。

    黄锦也不答话,往殿前的台阶上一站,扯着嗓子就嚷开了:“张阁老。各位大人。陛下有口谕……”

    “臣等……”众臣惊疑更甚,只是碍于身处之地,倒是没人喧哗,不过视线的交流却是密集且频繁了许多,饱含着怀疑、询问、观察的目光在虚空中穿梭往来,构成了一张错综复杂的大网。

    怀疑的目光大多集中在张孚敬身上,老张昨日的举动,牵扯了众多的关注,没人知道他跟小道士谈了什么,不过。第二天就发生了这种意外,不能不让人怀疑,是张首辅搞的鬼。

    如果是他搞的鬼,那里面的味道就比较可怕了。京察!本来就牵动人心的两个字,变得越发的沉重了,压得人直喘不过气来。

    “恭妃初丧,故免文武百官庆贺,暂辍视朝六日,两宫皇太后,庄肃皇后皆免命妇朝贺,钦此。”

    “恭妃?”视线交流顿止,众人都愣住了。

    宫中确实有位恭妃,文恭妃是和张、陈两位皇后。在同一届选美中进宫的,不过早在两年前就已经失了宠,幽闭而死。嘉靖以其有罪在身为由,只辍朝一日,丧礼也免了,怎么这个时候又想起来了,而且还闹出这么大阵仗?

    见诸人疑惑,黄锦赶忙解释道:“是宪庙的那位恭妃。”

    “……”众人无语。

    皇上找的这个理由算是很合理,成化的妃子,这辈分是足够高了。不过跟皇上似乎没啥渊源。其子泾王倒是还健在,不过也只是诸多宗室中非常不起眼的一个,皇上就算要修补跟宗室的关系,似乎也没必要搞这么一出吧?

    “诸位大人可以回去了。”带给众人不少疑惑,但黄锦也没有答疑的意思。他胖胖的身子转了个半圈,点出了几个大人物的名字。“张阁老,李阁老,武定侯,还有汪、夏二位部堂暂且留步,请移步文华殿,陛下另有要事相商。”

    要是刘同寿在这里肯定会感慨有加,张孚敬瞬移的功夫,原来也是有传承的,嘉靖才是玩这个的行家。

    众臣之疑虑自不待言,被点到名字这五个人都是当今炙手可热的大人物,要是没有武定侯,大家还会有点别的想法。现在连武定侯都去了,只能是要商议政事了吧?眼下最紧迫的政事……

    朝臣们的目光集中在了左都御史王廷相身上,商议京察,却不带都察院玩,难道这位王大人要倒霉了?如果左都御史的位置空出来,那自己又能得到什么好处?须得早做准备才好。

    众臣满腹心事的离开了,被点到名字的五个人互相看看,缓步跟在了黄锦身后。张孚敬、汪鋐二人走在一处;郭勋走在张、李二人的中间,时不时的跟两边搭话,李时却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有一搭没一理的应付着;而夏言则是远远的缀于众人之后。

    这几人的关系,构成了如今朝堂上的格局,看起来,夏言孤立无援,举步维艰,但实际上,无论是他自己还是张孚敬,都不会这么想。

    转头看了一眼,汪鋐恨声道:“在宫禁之中还不忘演戏,也不知道礼部是不是要改成戏院了。”

    “这才是他可怕的地方啊,”张孚敬叹息一声,继而又是一笑:“宣之,你也莫要太过挂怀了,就算没有他夏桂州,也会有别人的,由他去,由他去,将来自有人做他的对手,到时你只管看着,岂不赏心悦目?”

    “阁老,你对那……当真这么有信心?我总觉得……”

    “很快便见分晓,说不定转机就在今天了。”张孚敬微微一笑。

    “阁老的意思是……”汪鋐精神一振,他对刘同寿没啥信心,对张孚敬的眼光也有点怀疑,不过,只有这件事而已,在其他方面,他对张首辅还是极具信心的。

    要在文华殿分个胜负的话,自己这边可以说是大占上风,李时是个墙头草,他那一票可以忽略。郭勋虽然不能跟自己这边走得太近,但因为张氏兄弟的事,他对夏言也没什么好感,铁铁的是个二比一,就算夏言装可怜,皇上偏向他,可他一样讨不得好去。

    “宣之你想多了,我的意思是,对同寿来说,契机就在今天,朝局么,呵呵,慢慢来吧,急什么?”

    “啊?”汪鋐一愣,“那阁老的意思,莫非皇上……”

    张孚敬点点头:“嗯,跟从前一样。”

    “那……”抬头看看郭勋,再看看张孚敬若有深意的笑容,汪鋐终于恍然:“唉,果然是我想多了。”

    包括他在内,朝臣中的大部分人都想多了,进了文华殿,笔墨纸砚已经准备妥当,御案后面却不见嘉靖的人影,只有桌子上的一首题词在提醒着几人:写作业的时间到了。

    一时间,汪鋐也是苦笑不得,这皇帝,真是没谱到了极点,写青词就写青词呗,你搞这么多玄虚,放这么多烟雾干吗?他本来还憋足了劲,打算跟夏言分个高下呢,结果差点被被这口气给呛死。

    看看张孚敬和夏言毫不意外,走笔如飞的样子,汪鋐算是服气了,他跟这俩人果然不是一个重量级的。好在,他不是最悲催的那个,多少还有点心里安慰。

    “黄公公,你不是吧?皇上真的让俺老郭写诗?我怎么觉着,是你假传圣旨呢?谁不知道俺老郭大字还认不得一箩筐,写诗俺是不会的,砍人才是本行!”郭勋一双牛眼瞪得溜圆,揪着黄锦,用吐沫给对方洗了个脸。

    “武定侯,武定侯,你想想,咱家是那种人吗?让您出糗,咱家又有什么好处?万岁爷真就是这么吩咐的,您揪着咱家干什么啊?”

    黄锦一嚷嚷,郭勋的手倒是放松了,他抓了抓头皮,茫然道:“可是,这事儿他就不合理啊!皇上,皇上咋就能让俺写诗呢?”

    黄锦往旁边刺溜了几步,离这憨货远了点,这才试探着问道:“要不,咱们一起去拜见万岁爷,问问?”

    其实黄锦知道,郭勋此人外表粗豪,心思却细,不可能把他怎么样。可是这寒冬腊月的,被人喷一脸吐沫星子,又是什么好享受了?

    “那就算了。”果然,郭勋缩了,“俺就是想知道,写不出来,应该不算抗旨不尊吧?或者俺写了,不合皇上的意……”

    “万岁爷说了,几位大人写完,只管拣好的呈上去就是,其他的……”

    “吁,那咱就放心了。”郭勋拍拍胸口,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用握刀的手势握起了笔,倒也是走笔如飞。

    这货到底写了啥,汪鋐很好奇,不过他更很好奇张孚敬写了些什么。

    几人交卷后,没过多长时间,嘉靖的旨意就又来了,这次他不放烟雾弹了,而是直接点名,要召见张首辅。看着张孚敬从容自若的模样,汪鋐没办法不怀疑,老搭档是不是在青词中动了手脚,引起了皇帝的注意力。

    佩服张孚敬的机变的同时,汪鋐更佩服对方的文才,在青词这种东西里面做手脚,难度可不是一般的高。

    青词就是道教举行斋醮时献给上天的奏章祝文。一般为骈俪体,主要的要求就是形式工整,文字华丽,内容什么的一点都不重要。

    在朝这么久,汪鋐写青词也有了些年头了,很多时候,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写了什么东西,反正就是把各种华丽的辞藻,按照声韵堆叠上去就是了。别说表述意思了,想看懂都难,他也不知道皇帝为啥会喜欢这玩意。

    当然,也有写的好的,张、夏、顾鼎臣等人都是各中好手,他们能不能达到这个水准,就不是汪鋐所能知道的了。

    这可是混迹嘉靖朝的重要技能,各人也都是敝帚自珍得很呐!

    同时,这也是汪鋐不看好刘同寿的重要原因之一,小道士的文化水平应该比郭勋高,但他肯定不会写这玩意,没有青词技能傍身,光凭戏法,又岂是长久之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