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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气长留海岳愁,浩然一往复何求。
十年世路无工拙,一片刚肠总祸尤。
麟凤途穷悲此际,燕茑声杂值今秋。
钱塘有浪胥门目,惟取忠魂泣髑髅。
——黄尊素
…………….
胡闹?谁敢如此说我!
听了那“胡闹”二字,周朝瑞循声望去,张嘴便要驳斥,但见一人满脸怒气的向自己走来后,唾沫一咽,到嘴的话却是咽了回去。神情也瞬间变得极是恭敬,朝那人作了一辑,称道:“黄大人!”
这个让周朝瑞态度大变的人便是御史黄尊素,其虽为御史,但却与汪文言一起成为被东林上下公认的智囊人物,号为“南黄北汪”。
黄尊素年轻时为乡村塾师,万历四十四年中进士,授宁国推官等职,天启二年升御史,仕途一般,但他却有着一颗与其官职十分不匹配的脑袋。但凡事情到了黄尊素这里,不管什么,他都能一眼看出其背后的意图,深谋远虑之处就是连魏忠贤都怕他几分。而且和汪文言不同,他不好钱财这等身外之物,在东林之内也是以廉洁著称的。很多时候,首辅叶向高都会向他亲自讨教,可以说,内阁的政事,十之五六都是黄尊素最终拍板的。如此人物,周朝瑞自然是不敢与其硬顶的,哪怕对方是一脸愤怒的走向自己,他也是硬不起头皮来驳斥什么。
一众御史见到黄尊素到来,也纷纷施礼称呼,一时风头无二,这让杨涟十分不是滋味,撇了撇嘴没有说话,冷眼看着黄尊素,想看看他搞什么把戏。
黄尊素自后而来,并不去理会杨涟,而是直接走到周朝瑞面前,怒哼一声:“周大人,你让我说你什么好!你既明知汪大人入了诏狱,就该想法去营救,为何却在此跟着杨大人胡闹呢!”
这话可是一点也不给杨涟面子了,直指杨涟此举为胡闹,饶是杨涟再如何沉得住性子,也不能淡定了。“哗”的一下快步走到黄尊素面前,怒道:“黄尊素,你这是什么意思?”
高攀龙见杨涟发火,暗道不好,大洪这人是急性子,爆脾气,藏不住话,要是和黄尊素闹将起来,对东林党可不是什么好事。当下便要上前做和事佬,却听黄尊素说了句:
“杨大人,我问你,你可有十分把握叫皇上下旨杀了那阉贼?”
这?
杨涟一怔,他没想到黄尊素会问自己这个,说起来,自己确是没有十足把握能借这黑旗扳倒魏忠贤,之所以要煽动这些御史随自己进宫,无非是借此告诉皇上、告诉百官,自己与他魏忠贤誓不两立,同时也告诉叶向高等人,在东林之中,谁才是真正的领袖!
虽然没有十足把握,但杨涟也是直性子人,倒也不虚伪,实话实说:“没有!”
黄尊素知道他没有,听罢,摇了摇头,劝道:“既没有十成把握,你不如听我一言,这宫里还是不去的好。”
杨涟闻言,把手一扬,激愤道:“如果因没有把握而不去做,那我也不是杨大洪了!当日先帝尚在东宫之时,百官无人敢出面,独我杨大洪敢!李选侍霸占乾清宫,欲挟持天子之时,百官何人敢说不字,唯我杨大洪敢!试问这些事,我杨大洪可曾做不成了!那魏大裆昔年不过是我喝斥小儿,今日再如何宠耀,我又焉会怕他!黄大人,你如不愿与我等一起去,那我自不会劝你,但也请你休要阻挠,今日便是除贼之日!”
杨涟说的这些事都是和移宫有关的,且都做成了,而魏忠贤当年便是被他喝斥的众监之一,还当面挖苦过他几句,故杨涟在魏忠贤、王启年等一干李选侍老人的心中,还是着实有些阴影的。好几次魏忠贤都想除之而后快,但一想到当日情景,都是后怕得很。无他,这杨涟实在太过泼皮,甩起狠来天王老子都拦不住他,没有十足把握,魏忠贤是不敢对付他的,他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了。但这一次却是赵南星那老匹夫要借京察置他于死地,再加上听闻杨涟给自己罗列了什么二十四条大罪,一心要置自己于死地,故魏忠贤只能出手反击,否则,断不会有好死!
…………
一听杨涟又把当年移宫的事挂在嘴边,黄尊素不禁暗叹一口气,这杨涟,什么都好,唯有一点不好,那就是太过于好出风头,行事不计后果,他一人不要紧,但却关系着东林上下,着实叫人太恼了。而且每回有人质疑反对他时,他总要将当年的功劳摆出来,叫人不知道说他什么才好!
或是换做从前,黄尊素或许不愿和杨涟翻脸,因为杨涟是左副都御史,自己只是御史,要受他管,若是得罪了他,纵有叶阁老保着,也难保这人不会给自己小鞋穿。但这次,无论如何,他也不能让杨涟就这般带人去闯宫,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念及此处,黄尊素沉声说道:“杨大人,说到这移宫之事,我想大人不会忘记你曾写过的那《移宫两朝始末记》了吧?”
听黄尊素提到自己当年写的《移宫两朝始末记》,杨涟不禁面色一变,打了个寒颤。一边的高攀龙、周朝瑞他们也均是脸有异色,靠得近几人都是神情有变,离得远的御史们听得不甚清楚,只见杨涟变色,却不知为何。
《移宫两朝始末记》可是杨涟最不愿提及的,原因无他,只为他差点因此而永远退出朝堂。
事情的缘由是泰昌元年十月,被杨涟赶出乾清宫的李选侍刚搬到哕鸾宫,宫里就突发大火,火势极大,将整个哕鸾宫给烧个片瓦不留,结果引起内外不安。李选侍身边的一些太监趁机造谣说给外朝李选侍的待遇不好,她已自缢身亡,其唯一的女儿“皇八妹”也投井自尽了!
先帝的妃子自杀,皇女投井,这可是天大的事!
御史贾继春等人听信谣言,便给内阁写信为李选侍鸣不平。内阁也对杨涟十分不满,其多次未经内阁,擅自出头攻击内廷早让内阁不满了。而且对李选侍的安置几乎是杨涟一人在安排,现在出了事,内阁自然无意替杨涟背黑锅。风头他出尽了,惹出的烂摊子难道还指望别人替他擦屁股不成?
随着谣言的散布面越来越大,很多官员早就看不惯杨涟好出风头了,于是不但内廷在骂,外朝也在骂,东林党内也在骂他,杨涟处于内外皆骂之下,苦不堪言,只好写了《移宫两朝始末记》予以辟谣。天启因念着杨涟将自己扶上皇帝宝座的情,再加上谣言查清了,没影的事,自然没有追究他。
杨涟没有受到处置,贾继春等人不服,谣言被澄清不要紧,他们还掌着杨涟的致命要害,那就是杨涟结交近侍王安,图谋入阁!
这实际上是东林党与三党之争,因为当时内阁首辅是浙党的方从哲,杨涟结交王安,为的就是想挤走方从哲,自己来出任内阁首辅之位。贾继春这次上折说得可不是听来的谣言,而是确切之事,仅从杨涟每见王安总要高呼“王公”,与王安门客汪文言称兄道弟便可看出。试问,纵然杨涟不是想通过王安谋到首辅之位,他一外臣结交内侍又是所图为何?
贾继春等人以结交近侍的罪名上疏,正切中杨涟要害,杨涟恐惶之下,想到以退为进的办法,便上疏自请引咎辞职,请天启定夺。他相信天启是不会抛弃自己的,因为他爹和他都是自己带人保当皇位的(他以为是,事实却是不须他保,皇位也不可能轮到别人,他是拿皇帝当赌注,搏自己的名声和前程!)
交了奏疏后,既然是辞职了,杨涟便要装好样子,当天就打好行李,跑到京城之外去听通知了。按惯例,臣子被御史弹劾,自请免职,只不过是臣下做的姿态,皇帝肯定要下诏挽留一下,然后当事人推辞一下就可以继续当他的官。杨涟的算盘也正是如此,只要皇上不同意,他便可以留下来继续当他的官,别人不能再说什么,当年张居正不就是这样做的吗?
事情一开始,正如杨涟所想的,天启觉得杨涟有功于自己,如今自己刚登基,正要这等忠臣扶保,如何能让他就走了?再说御史说他结交内侍,这内侍不就是自己宠信的王安嘛,有什么打紧的?于是准备下诏挽留杨涟了。
但是,杨涟为了把戏演足,出城后便逢人就宣扬自己肯定不当官了,一定回乡去,以显示自己不图当官,不为名利,乃真正“君子”!他却想不到,戏演多了却容易假戏真做,当锦衣卫将他的这些举动报告天启后,搞得天启也糊涂了:杨涟是真的不想干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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