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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家口距离京城三百余里,曹颙、唐执玉还有两个太仆寺属官带着各自家人长随,一行十余人三月二十八日下午从京城出发,三月三十日下午到达张家口驿站。
众人下马时,曹颙等人还好,唐执玉却是身子已经僵硬了一般,气喘吁吁地说不出话来。 他带的小厮忙将他搀扶下马,很是担忧地说道:“老爷……”
唐执玉喘着粗气,下了马背,双腿已经是并不拢。 曹颙在旁看着,也是不忍心。
唐执玉是南方人,容貌清瘦,四十多岁的年纪,是科班出身。 搁在这个时候,四十多岁的人都可自称“老朽”了,他的身子骨真是不经折腾。
太仆寺主官副官四位,选唐执玉同来也有曹颙的思虑。 陆经远是摆设,素日只来衙门喝茶消磨时日的,唐执玉是汉官,留在太仆寺主持政务属官信不信服不好说,还要得罪伊都立。 因此,曹颙才选了唐执玉同行。
如今看来,让唐执玉骑马相随,倒好象有些难为他了。
驿丞已经迎了出来,张义拿着文书上前,交代了众人的身份。
因大家都穿着常服,驿丞没有想到众人中年纪最轻的曹颙是主官,还以为唐执玉是。 原还想着既是从三品官员打尖,指定也少不得赏赐的。
不过,见唐执玉穿着半新不旧的长衫,破损地有些褪色的官靴。 驿丞心中的热乎劲便减了几分。 看来,来得还是位“清官”。 越是这样的官,驿站这边越是不耐烦接待的,没有赏银不说,摆起官威来,没得让人讨厌。
心里虽是腹诽不已,驿丞还是躬身向前。 对唐执玉笑着说道:“这几日往口外去的官员不少,上房原是满了。 刚巧午后走了位大人,下官这就使人收拾出来。 其他大人,怕是就要……”说着,望向其他人。
待看到曹颙时,那驿丞却是住了嘴。 曹颙虽然穿着寻常,但是身边的马却是一等一地好马。 再加上此刻曹颙正带着笑意,看着驿丞与唐执玉说话。 看的驿丞就有些没底。
“其他大人,怕是就要……先等等,容小官看看能不能再腾出两间上房来。 ”那驿丞本想说让其他人住差些地客房,话到嘴边,又生生地改了口。
唐执玉点点头,指了指曹颙,对那驿丞道:“这位是太仆寺卿曹大人,若是有上房。 还劳你使人引曹大人去梳洗。 ”
曹颙见唐执玉已经站不稳当,同行来的小厮唐顺也不过是个半大少年,便叫赵同扶了唐执玉,道:“还是唐大人先去歇歇吧,这两日赶路也委实辛苦了。 ”
那驿丞见认错了人,怕曹颙不高兴。 忙上前来奉承。
说话间,众人进了驿站。 驿丞见一行十三人中,六个都是这位“曹大人”的随从,这“曹大人”又是这个年纪就任从三品,显然是有些身份的,不是寻常官员。 因此,他也痛快,使人又挪了间上房出来安置曹颙与唐执玉。 另外两个属官,则没这个好运气了。
虽说暮春时节,但是这边的天气比京城略低。 待曹颙梳洗完毕。 小满又翻出件厚些的马甲。 请曹颙换上。
这次随曹颙出京的,除了小满、魏黑、张义、赵同外。 还有两个长随。 因曹颙被临时委派了太仆寺卿,身边地长随不够使,老管家便同曹颙说了,又补了两人上来。
晚饭已经送来,不外乎是烧鸡、酱肉这些。 待吃了晚饭,曹颙思量着唐执玉的情形。 这到张家口,才算走了一半,还要往北再行三百里才是哈喇尼敦井牧场。
骑马还要快行两三天,瞧着唐执玉的情形,未必能坚持到地方。 实在不行,让他坐车慢行,自己骑马先走一步。 曹颙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这样妥当些。
还未等曹颙去寻唐执玉,就见小满捧了只黄花梨百宝嵌莲藕拜匣进来。
曹颙见那拜匣不是俗物,问道:“是哪位大人送的?”
小满笑着摇头道:“哪里是什么大人,是简王府的家奴。 爷也见过,就是大兴镇烧锅庄子崔管事的侄子,名字叫崔飞的。 去年跟着他叔叔,到过咱们衙门。 现下升了王府外管事,往口外运酒呢。 听说大爷在这边,便递了拜帖匣子。 ”
曹颙记得崔飞,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便对小满说道:“我去瞧瞧唐大人,让他一会儿过来说话吧!”
小满应声下去,曹颙便去了隔壁地唐执玉处。
饭菜摆在桌上,看着只动了两筷子的模样,米饭一口未动。 虽然开着门窗,但是屋子里浊气未散。
唐执玉脸色清白,有些难看。 曹颙略带询问地目光看了看唐顺。
唐顺回道:“我家老爷胃疼病犯了,吃了一口便呕了起来,刚喝了半杯白开水才好些。 ”
唐执玉对唐顺摆摆手,道:“啰嗦什么,还不快去要热水,给曹大人沏茶。 ”
唐顺应声下去,唐执玉请曹颙坐了。
曹颙见他僵着身子,走路很是不便,说道:“往牧场还需三日行程,明日本官先带人过去,唐大人明日换车吧?”
唐执玉听了,满脸涨得通红,忙摇头道:“下官不碍事,定不会耽搁大人行程!”
曹颙道:“唐大人切莫误会,不是行程不行程的缘故,咱们到牧场那边,还不晓得要驻留多久,不必急这一日两日。 若是唐大人因赶路伤身,等到用人之时反而耽搁差事。 还不若换了马车,路上养足精神。 反而更妥当!”
见曹颙满脸至诚,唐执玉有些说不出话来。 虽然有些不服老,但是他也晓得再颠簸两日,自己的骨头怕就是要散了。 因此,他便站起身来,郑重地谢过曹颙。
曹颙见他为人方直,与其他那些满口阿谀奉承地文人不同。 对他也很是敬佩。
见他有些坐不住,额上布满细汗。 曹颙便没有久坐,说了几句公事,便先告辞了。
待回到房中,曹颙叫小满唤了崔飞过来。 与崔飞同来的,还有个三十来岁地中年男子。 不仅崔飞穿着甚是光鲜,那同行而来的中年男子也穿着缂丝长袍,这可不是寻常百姓能穿得物件。
崔飞是进过曹颙的。 见他坐在桌前,立时上来打千道:“小的见过曹爷,给曹爷请安了!”
虽说他伶俐,但是曹颙也不是摆架子的人,伸手虚扶道:“快起吧,没想到能在这块见到你!你是打京中来,还是沂州来?”
崔飞起身,肃手道:“小地打沂州来。 来时听叔叔提过,说是曹爷往京城贺万寿去了。 方才听说是太仆寺的大人,小地只当是同名,见到小满兄弟,才晓得曹爷高升了!”说着,给曹颙介绍道:“这位是陈俊安陈爷。 是九阿哥的舅兄,刚好也在张家口这边盘货。 晓得曹爷在,便央求着小的,要同曹爷见上一见。 ”
九阿哥地舅兄陈俊安,曹颙虽是第一次见,但是已经是久仰大名。 这人挂着候补知州地缺,不过行事却是商贾之流。
在京城里,陈俊安是有名的“敛财能手”。 但凡被他瞧上地铺子,不弄到手不算完。 被逼得倾家荡产,上吊跳河地生意人。 没有十个。 也有八个。 说白了,他还是仗了九阿哥的势。 就是九阿哥门下一条疯狗。
“曹额驸,久仰大名,今儿得见,实是在下的荣幸!”陈俊安抱拳笑道。
看着陈俊安贼眉鼠眼地打量自己,曹颙心下一阵厌恶。 若不是晓得小人难缠,懒得惹麻烦,他真想立时轰了这个“敛财能手”滚蛋。 因此,他只是点点头,道:“既是来了,二位请坐下说话!”
崔飞忙道:“曹爷面前,哪有小人的座儿?小的还是站着回话更自在些!”
陈俊安那边,却是大剌剌地坐了,笑着说道:“京中人皆传曹额驸是财神爷身边的侍茶童子,在下却是不信的。 那样说起来,在下不也当得起一声‘财神爷’了么?”说着,翘起二郎腿,看着曹颙,面上露出得色。
这话说得却是无礼,崔飞在旁听着,已经变了脸色。 一边看着曹颙的神色,一边对陈俊安低声道:“陈爷……”
自己哪里得罪过这人不成,为何能感觉他眼中有忌惮之意?曹颙心里虽恼,面上却露出笑来,问道:“这是什么典故,本官却是头一遭听说?又是童子,又是财神地,听着怪热闹的。 ”
陈俊安挑了挑眉毛,回道:“不就是那回事儿,说是曹额驸自幼开了天眼,得遇贵人,晓得茶址的。 九爷当初还半信半疑来着,若不是我同他说了,怕是他真要寻曹额驸问买卖了。 不过是外头的人不省事,以讹传讹罢了,买卖经营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不是谁都能经营的!若是有人不自量力,丢人地只有自己个罢了!”
虽然不晓得十分,但是曹颙也从陈俊安的酸话中听出几分来。 敢情是怕曹颙抢他的饭碗,成为九阿哥倚重的人。
真是天大的笑话,自己吃饱了撑的,会跟着那几个倒霉阿哥混?曹颙心中暗暗好笑,不说别的,等雍正秋后算账时,九阿哥“纵奴行凶”这条绝对是跑不了的。
在京城耍横,哪里是聪明人的作为?不晓得有多少条小辫子已经使人抓在手中,只是这个陈俊安被银子晃花了眼,九阿哥又以为八阿哥的皇位是掌中物,才敢这般肆无忌惮吧!
说起来,自己还要感谢这个陈俊安,若不是他忌讳自己,怕九阿哥已经缠过来。只是这人实是不算好人,若是不惹到自己也便罢了;若是他不开眼,那自己少不得要想个法子为民除害。
说起来。 现下才是康熙五十二年,八阿哥他们还要风光多年,若是事情败露,结下仇怨,往后指不定添什么麻烦。 不过事情处理得好地话,断了曹家攀附八阿哥地嫌疑,在四阿哥面前也算是变相地投诚。 就算是李家巴上八阿哥。 也连累不到曹家身上。
曹颙想到这里,脸上多了几分笑模样。 对陈俊安点点头道:“说得不错,说得不错,本官乃朝廷命官,自幼通读圣贤书的,哪里会行商贾之事?”
虽说曹颙笑地温煦,但是陈俊安却不由地生出一股寒意。 他不由地心里惊醒,放下二郎腿。 神色也恭敬几分。
曹颙问了崔飞几句话,便端茶送客了。
陈俊安回到房里,心下却是有些不安,自己方才那般放肆,是不是有些过了?他突然想起前年夏天曹颙带人围十阿哥府邸之事,后背不由一阵冷汗。 眼前这位和硕额驸,看着虽是和气,却是个油盐不进的拧人。
郡王爷都不放在眼中。 自己个儿这个候补县令实算不得什么,若是真闹将起来,怕是主子爷巴不得处置了自己,跟曹家搭上关系。 瞧着平日里主子爷的意思,极愿意与曹家牵上线的。
在屋子里转来转去,陈俊安还是有些不放心。 又叫人拿了拜帖,亲自送到曹颙房里,随着送上的还有百两黄金做孝敬。
虽然这几个元宝,金灿灿地,看着很是鲜亮,但还真没放在曹颙眼中。 只是瞧着陈俊安一副“不收就是瞧不起”、“不收就要跪下”的架势,曹颙实在懒得与他口舌,便叫小满接了,又叫小满拿了银封做打赏。
陈俊安哪里肯收?曹颙神色露出不耐烦来,说道:“怎么着?你能孝敬爷。 爷就不能赏你了?莫不是看不起我曹某人!”
陈俊安心中暗骂。 真是蹬鼻子上脸,这还摆起主子爷地谱来?不过因心下顾忌。 怕曹颙记仇,他很是恭敬地收了,谢过曹颙的赏。
待回到房里,陈俊安将银封打开一看,却是唬了一挑。 虽说是三张轻飘飘的银票,但分量却着实不轻,一张千两的,两张五百的,足足两千两整。
如今金子兑换银子是一两换十六两,就是陈俊安送去的那百两黄金,折合银钱也不过是一千六百两。
他松了口气,算是放下心来。 虽说曹颙没接自己的孝敬,但是并没有怪罪自己之意,否则也不会厚赏自己。
他捏着银票,左右看了两遍,不由得又琢磨看来。 就算曹颙没怪罪自己,也没有厚赏自己地理由啊?是看在主子爷面上,还是手脚松快,还是……对他青睐赏识?
虽说在交际往来中,大家看在九阿哥面子,都称他一声“陈爷”,但是又有几个真正瞧得起他?就是他自己个儿的亲兄弟,提起他提到买卖营生也是皱眉不已,生怕被铜臭熏臭了一般,满眼遮不住的鄙视之意。
*
京城,西华门外,觉罗府。
喜塔拉氏包着头,躺在正房炕上,看着炕边端着药碗的曹颐道:“叫丫鬟们侍候就行了,不必非你亲自守着,若是累坏了你,可不叫额娘心疼!”
曹颐用调羹盛了些药汁,放到唇边试了试温度,见还有些热,便将药碗搁在一旁,笑着说:“只许额娘疼媳妇,就不兴媳妇儿孝敬额娘了?太医已经说过,不过是换季闹的,再用几服药就好了!”
喜塔拉氏叹了口气道:“因额娘的缘故,把你绊住了,都没给亲家大老爷、亲家大太太去送行。 虽说是伯父伯母,但是瞧着他们待你的情分,就是亲闺女,也不过如此了!”
曹颐低着头,轻声道:“嗯,父亲、母亲大恩,媳妇时刻铭记在心,片刻不敢相忘。 ”
喜塔拉氏点点头,问道:“对了,前些日子不是说亲家太太与你几个小兄弟要进京么?有没有让图儿使力的地方?都不是外人,你别外道了。 咱们家虽比不得平王府那边,跑跑腿什么地,你男人还是能做的。 ”
曹颐展颜道:“媳妇原本想去王府那边,问问二姐姐的,只是如今哥哥嫂子留京,已经开始使人收拾府里的空房子了!”
府外,大门口。
塞什图因母亲身子不舒坦,早早地从护军营回来,没想到刚到家门口,就见大姐夫钟海寒着一张脸站在大门口。
塞什图忙翻身下马,问道:“大姐夫,不是说您去口外了,今儿怎么得空过来?”
钟海看着塞什图身上的四品官服,冷哼一声,说道:“怎么着?参领大人是瞧不起小的这穷亲戚,看着也碍眼了?”
塞什图被挤兑得满脸通红,笑着说:“瞧姐夫说地,弟弟也算是姐夫照拂大的,哪里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
钟海面容稍缓,皱眉道:“那我让你帮着引见你大舅子,你怎么推三阻四地拖拉到今日?不过是会个亲戚,难道曹家还抖起来了?”
塞什图说道:“姐夫别误会,额娘这几日身子不舒坦,弟弟没往曹府那边去。 ”
钟海脸色这方好些,道:“既是如此,你怎么不早点给你大姐来信儿,我们也好早日过来探望老太太!”
说着,两人进了府。
喜塔拉氏听说大女婿要探病,只说不耐烦折腾,没请他往后院去;又使塞什图对钟海说,不必让女儿回来。 待过几日,她身子爽利些,想闺女外孙了,自会派人赶马车去接。
钟海起身听了塞什图的传话,而后才又坐了,对塞什图道:“原是要今日出京往口外的,因有些事又耽搁了半日,便定了明日出京。 今儿来找你,是来给你送零花钱的!如今你家不同往常,人情应酬也多,总需多些进项方好!”
塞什图晓得姐夫在经营上是把能手,笑着说:“还是姐夫疼我,弟弟也愁呢!原来俸禄虽不多,家里也勉强够嚼用,如今升了官,反而手上使不开了!若不是你弟妹陪嫁的庄子有出息,账面上就要有亏空了!”
钟海闻言,摇了摇头,道:“男人养家,怎么能指望媳妇的嫁妆?没得让曹家人笑话,往后小弟在他们面前也不好直起腰杆子。 我明儿去口外置办皮货,帮你带着回来。 岳母不是有间布店么,拾掇拾掇冬天顺带着卖卖皮货也是好的!”
塞什图有些为难:“姐夫,那本钱……”
钟海笑道:“这个包在姐夫身上,不必小弟费心。 我刚好有些私房钱,没归到公中,只是弟弟别忘了分姐夫几分利就好!”
塞什图听出姐夫的意思,并不是单单帮衬着自己赚钱,而是姐夫这边也赚些外捞,便笑着回道:“全凭姐夫安排,咱们也不是外人,姐夫就看着办吧!”
钟海端起茶来,刚要喝,想起一事,对塞什图道:“对了,你家那个茶园子,好茶咱不必说,就是其他地茶制成茶砖往口外卖也是好地。 你心里有个数,往后我帮你带,或者你使管事跟着都好。 蒙古人爱这个,虽然衙门有管制,但是每次少带些也不碍事!”
塞什图应了,钟海该说的都说了,没有多留,回去准备行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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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一更半吧,下一更,明天。 。 。
过年人多、事情多,九泪奔。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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