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谒金门 第三百零二章 朝议

雁九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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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畅春园,西路,菜园。

    虽名为菜园,但这边种的不全是菜蔬,靠近北边地界儿种的就是小麦。  京城这边种植的是冬小麦,秋季七月到八月间播种,翌年四月到五月成熟。

    朝阳下,康熙穿着常服,站在麦田边,俯身抽了一株麦穗,拿在手里仔细查看。  因去年秋冬雨水尚好,麦子结得还好,看来今年的收成应是不错。

    “梁九功,你瞧瞧,今年的麦穗比去年结得好!”他举起手中的麦穗,向身后伺候的太监说道。

    那太监却不是梁九功,而是乾清宫副总管太监魏珠。

    听到康熙唤“梁九功”,魏珠忙躬身,小声地回道:“万岁爷,是奴婢,梁总管在宫里,不在园子这头。  ”

    康熙这才恍过神来,看了魏珠一眼,没有吭声。

    虽然眼前是绿油油的麦田,不远处也是桃红柳绿,但康熙的心境却没有这景致鲜活。

    再有三日,便是他的甲子寿辰。  虽然素日里他觉得自己还健硕,太医院那帮太医每次给他诊脉后,亦是不住口地说“万岁爷龙马精神”,但是他毕竟是个花甲老人。

    然,他却没有功夫在这边缅怀已经失去的岁月。  今天是十五,大朝会,亲王贝勒文武大臣,都在前面箭厅等着他临朝。

    *

    畅春园,箭厅。

    不管是亲王贝勒。  还是内外文武大臣,为了不耽搁朝会,都是半夜起来,打西直门出来的。

    丑正(凌晨两点)从西直门出来,车马行进一个多时辰,众人到达畅春园,已经在这边等了许久。

    曹颙站在厅上。  目不斜视,心里却甚是后悔。  虽然按照规矩。  这种大朝会,他是应穿身上这套等同于武一品地冠服站在堂上。  但是因今日参加朝会的人多,这屋子里的气味有些不好闻。

    今日,参加朝会的,除了诸王、贝勒、贝子、公、京中文武大臣官员之外,还有那些进京贺寿的外官。

    四品以上厅上,四品以下厅外。  虽然厅外的小官不少。  但是厅上的勋臣也太多了些。

    原本比较宽敞地箭厅,今日就显得有些拥挤。

    皇子阿哥,宗室王爷贝勒自不必说,就是那些个有资格进京贺寿的官员,哪个不是正四品上?

    就像曹寅、李煦、孙文起等人,正职虽说不错是五品,但是爵位或者兼任地官职都是正四品上,所以都是位列厅上。

    万寿节前后。  还能在京城逗留十来日,曹颙心中掐算着时间,最晚也得月末就要离京。  想起昨晚与初瑜之间的对话,他甚感惭愧。  为何初瑜会这般想,难道自己无形之中已经给妻子压力了?但是初瑜说得也有道理,老两口晚景确实太孤寂了些。  让人心生不忍。

    想到这些,曹颙心里想起田氏所出的双胞胎来,两个小家伙比天佑小二个月,大的小名叫“左住”,小的叫“左成”。  虽然小的身子原本有些孱弱,但是经过几个月的调理,已经好了许多。

    若是天佑是双胞胎,不是什么都解决了?昨晚与初瑜说了许多,也说了晚几年送天佑回南边地话。  但是初瑜的意思,现下孩子不懂事。  送过去还好些。  怕过两年小孩子记人了,折腾来折腾去的反而让孩子难过。

    万寿节后。  曹寅、李氏回南边,曹颙回沂州,初瑜会暂留京城,照看五儿,等着二房兆佳氏等人进京。  待帮着二房在京城安置完毕,她方回沂州。

    二房进京啊,兆佳氏是内宅女人,当不的外头的事。  曹颂才十九,还是个半大孩子,剩下的几个年岁更轻了。  若是有点什么事,实叫人放心不下,还是得请姐夫那边留心照看下。

    他又想起孙珏与塞什图两个,说起来他们两个是二房的正经姑爷,少不得走前也要再见上一遭。

    曹颙还在想着这些家事,没留心好几道目光都打量着他,

    七阿哥的神色有些复杂,弘曙、弘倬哥俩儿满脸地青红,打架的事是瞒也瞒不住的。

    因有巧芙的事要回禀,兄弟两个也乖觉,主动到七阿哥面前认错去了。  两人都说是自己先动的手,怨不得兄弟,将过错都揽到自己个儿身上。

    兄弟两个模样虽狼狈,但是脸上却是藏不住的欢喜,芥蒂全无,倒比过去越发亲近。

    七阿哥苦笑不得,没想到素来稳重老实地长子还能有动手教训兄弟的一天,心下也思量开来。

    晓得了巧芙的事,他却是隐隐有些不喜。  虽然高兴儿子们和好如初,免了兄弟阋墙的祸事,但是他却不相信长子能够算计得这样仔细周全。

    待七阿哥私下问过,虽然弘曙支支唔唔的,开始只说是自己个儿的主意。  后来见父亲脸色难看的不行,他才说了有姐夫的支招与妻子博尔济吉特氏的提议。

    曹颙劝弘曙的那几句话,听得七阿哥暗道好笑,没想到向来看着老成地女婿还有这顽童地一面。

    然,对于博尔济吉特氏掺和进来,七阿哥却有些不太乐意。  有个精明的长媳是好,但是也不能过头,将丈夫掌控在手心中。  七阿哥免不了又训斥了弘曙几句,话里话外点了两句。

    而后,弘曙、弘倬兄弟俩儿,便被打发到书房罚跪去了。  总要给嫡福晋个台阶下,让她顺下这口气,省得闹起来家宅不安。

    今日,见女婿仪表堂堂地位列勋臣,七阿哥就想到长女与外孙天佑。  若是曹颙一直外放。  他想要见女儿外孙一面实在不易,毕竟像今年这样地甲子万寿只有一遭。

    若是曹颙能留在京中,经常能见着女儿与小外孙不说,就是对王府地几个阿哥,也是大有裨益。  弘曙性格略显怯懦,弘倬有些任性偏激,弘昕太过孩气。  都是够让七阿哥操心的。

    同七阿哥不同,九阿哥的眼神里更多的是阴沉。

    说不清是什么缘故。  他就是瞅曹颙不顺眼。  或许是前几年曹颙与郭络罗家的纠纷伤了他的颜面,使得他心头郁结。

    若不是曹颙后来迎娶了七阿哥的长子,九阿哥早就要收拾他几遭。  虽然昨日八阿哥劝了他一遭,但是想到小汤山那边地上百顷地,九阿哥对曹颙的不顺眼又多了几分。

    十六阿哥一边低声同十七阿哥说话,一边用眼角扫了前面地几位哥哥。  实不是瞎操心,而是晓得了曹颙在山东坠马之事后。  他自己个儿也比先前想得多些。

    曹颙素日懒散得不行,轻易不出头的,这样都能结下这种之置于死地的仇怨。  十六阿哥自己这几年在皇阿玛身边,也算是受宠,各种巡幸都有份随扈,谁知道无意得罪了哪个,碍了哪个的眼?原以为自己坐山观虎斗就好,现下看来。  还要仔细防备着,省得无辜地被哪个算计了去。

    十七阿哥则没想那么个,兴致勃勃地说着周遭几位王爷哥哥的园子。  三阿哥的园子已随皇父去过,四阿哥与五阿哥的园子还不得见。  他同哥哥商量,看是否大朝后过去溜达溜达。

    虽说他还未开府,比不得几位长年地皇兄。  都是王爷爵高俸厚,但是因使人在昌平那边修别院,对园子布置什么也很是上心。

    不说厅上众人百态,就听鼓乐声起,响鞭开道,康熙上朝了。

    众人按照早已留意好的位置,按照身份品级站了,皆跪地叩首:“万岁万岁万万岁!”

    康熙坐在高高的龙椅上,扫了众人一眼,道:“众卿平身!”

    众人又是齐叩首。  而后方起身。  具都垂首而立,无人敢抬头。

    就听内侍使着公鸭桑高声道:“有本早奏。  无本退朝!”

    只听脚步声起,最先出列奏本的,总计有四人,是诚亲王胤祉、简亲王雅尔江阿、大学士温达与大学士李光地。

    除了被圈进的大阿哥与废太子外,诚亲王是康熙诸皇子阿哥之长;雅尔江阿是宗人府宗令,宗室诸王之首;温达是满人大学士,李光地则汉人大学士,满朝文物之首。

    四人齐奏的是,诸王、贝勒、贝子、公、内外文武大臣官员等,以十八日恭遇皇上六旬大庆,各进鞍马缎匹等物。

    康熙沉声道:“朕每于读书鉴古之余,念君临天下之道,惟以实心为本,以实政为务。  朕诞膺统绪五十余年,宵旰孳孳,不敢暇逸,惟以不克仰承上天之眷佑,丕显祖宗之鸿庇为惧。  在位弥久,惕励弥深,此内外臣工,海宇黎庶之所共谅也。  尔等勤勉政务,善待民生,便是朕之幸矣!所供之物,却之!”

    两位王爷与两位大学士都跪了,其他王公百官亦是呼啦啦地跪了一地,再次恭进寿礼。

    如此再三,形式做得足足的,这段戏码才算过去。

    接着,是大学士萧永藻的奏本,直隶各省来京叩祝万寿官员,除年不及六十、犯重罪者不开外,有文官李录予等二十三人、武官王世臣等二人,开列恭请圣裁。

    康熙命内侍将奏折递过来,仔细看了,提起御笔,勾勾圈圈,而后道:“原任提督王世臣、侍郎李录予、彭会淇、副都御史劳之辨、侍讲杨大鹤、御史鹿宾、袁桥、运使孙之鼎、知府章文璜、光禄寺署正邢俨通判赵明仁、知县沈宗演、俱著给与原品。  汉官内年逾六旬者,俱已施恩,满洲、蒙古、汉军官员亦照此例查奏。  ”

    萧永藻应声退下,再出列地是礼部尚书赫硕咨,其奏本是关于万寿大典的相关安排。

    西直门外,已经按照省份。  搭建龙棚。  十七日各省老人将在本省龙棚下齐集接驾;十八日至正阳门内,听礼部指地方行礼,而后再至龙棚下接驾。

    康熙听完奏本,沉吟一下,道:“既然十七日朕进宫时经过各省龙棚,诸老人已得从容瞻仰。  十八日行礼后,老人不必再至龙棚下接驾。  省得城门拥挤,年老之人。  实有未便。  ”

    赫硕咨少不得又称颂万岁仁德云云的,然后退回行列。

    曹颙站着却是有些累,看着这个学士尚书挨个地上前,心下思量着,这不会是人人有份,每个都要奏上一番吧。  那样地话,怕是到中午也散不了朝。

    果不其然。  礼部尚书刚退下来,兵部尚书殷特布又出列。

    殷特布说的还是万寿节大典相关的,便是太仆寺卿巴查尔中风之事。  因大典前后,太仆寺卿职责繁重,不好出缺,兵部举荐四品候补道台明安暂代。

    太仆寺管马政,与兵部也算是有所从属。  太仆寺主官出缺,兵部举荐也不算僭越。

    康熙看着奏折。  瞧了明安地三代履历,心下有些不舒坦,冲吏部尚书富宁安道:“吏部那边,可拟了人选了?”

    吏部尚书富宁安应声出列,从袖子里抽出奏本,这便保奏的却是太仆寺少卿伊都立暂代。

    康熙微微眯了眯眼。  命兵部汉尚书公孙徵灏与吏部汉尚书吴一蜚出列。

    两位汉尚书的保奏,刚好与两位满尚书掉了个。  公孙徵灏举荐的是太仆寺少卿伊都立,吴一蜚保奏地是候补道台明安。

    听着几位尚书说着各自原由,音量越来越高。

    不止百官窃窃私语,连康熙的脸色也难看起来。

    八阿哥则是有些恼,不晓得素日泥菩萨似地公孙徵灏怎么会插一脚。  他想起昨日九阿哥所说的,回头扫了十四阿哥一眼,心里有些沉重。

    三阿哥望八阿哥这边望过来,心下很是得意。

    他已经使人打探仔细了,老八收了明安的孝敬。  才寻人保举明安的。  不管明安那奴才行事如何。  这事却是不能让他成了,也要让外人晓得老八这个“贤王”不是万灵地。

    曹颙这听这番吵闹。  有些糊涂,这种万寿节大典之际,正是太仆寺忙地时候。  主官因疾出缺,副手上去暂代,这不是合情合理么, 有什么了争的?

    明安他是第一遭听说,伊都立却算是半个熟人。  玛尔汉地六姑爷,十三阿哥的连襟,曹颂他们兄弟的堂姨夫。

    伊都立三十来岁的年纪,性子不古板,对兆佳府这边的外甥、侄儿们也很亲热。  早先曹颂在京时,经常念叨这个姨夫,同这个姨夫交情颇深。  况且伊都立也是性情中人,对于外人避之不及的十三阿哥府,并没有学其他亲戚那边少了往来,照常地登堂入室,与十三阿哥喝酒说话。

    虽说几个尚书喋喋不休,堂上没有曹颙开口的余地,但是从私心打算,他是希望伊都立能升主官的。

    过些日子,二房婶子与堂弟、堂妹们进京,毕竟是隔房地,与长房这边的亲戚要远些。  曹颙在京还好,能够看护;去了山东,到底有些鞭长莫及。

    兆佳氏的哥哥穆尔泰去年升了工部侍郎,算是得力的亲戚;若是堂妹夫升了太仆寺卿,说不定几个小的往后寻差事也能照拂些。

    想到最后,曹颙不禁抬起头,望向曹寅的背影。  自己身为兄长,都替弟弟们这般惦记;父亲作为伯父,又受弟弟临终嘱托,想来更是放心不下。

    往后,还是自己多操心些,诸事安排地妥当点,省得父亲辛劳,他的身体真不晓得能够挺到什么时候。  曹颙这样想着,神色就有些担忧,暗暗地叹了口气。

    康熙坐在高高的龙椅上,俯视诸位臣工,见众人各怀鬼胎、争执不下,心底腻歪得不行。  他的目光从诸人身上一一扫过,看到曹颙时,却不由地走神。

    曹颙外放山东年余,京中的弹劾便没断过。  沂州去年春封烧锅庄子,平抑粮价,得罪了不少京中权贵。  只是康熙都留中未发,因此朝中知晓得人不多。

    虽说曹颙慵懒了些,但是康熙也晓得,他在差事上向来尽心尽责,不曾有丝毫懈怠轻忽之处。  不管是户部福建司任郎中,还是往山东任道台,曹颙在职守上都当得上“勤勉”二字。

    想起刚刚看过的麦田,康熙心里喟叹不已,这满朝文武,能像曹颙这般无心权势、关心百姓死活的有几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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