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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少女穿着素白衣裳,看着是下人服饰,但看其细皮嫩肉的,丝毫没有为奴婢者的卑微,跪在地上,鹅蛋脸上一双大眼睛,望着初瑜,哭着说不出话来。
初瑜虽不晓得这少女为何如此,但是对厨房突然多出个生人来亦是唬了一跳,略带不解地望向知县太太王氏。
王氏很是踌躇了一会儿,为难地瞧了瞧地上的少女,又看了眼初瑜,方犹犹豫豫地说道:“这是城西杜家的二姑娘杜贤儿,来寻郡主说情的!”
“城西杜家”初瑜听了这四个字,神情已经淡了下来,眉头微蹙,不再瞧地上那少女,对王氏道:“王安人,厨房可有赤豆?”
因王氏按照其夫现下的品级,是六品安人,所以初瑜这般称呼。
王氏听了直愣神,喜彩在旁,怕初瑜等得不耐,追问道:“王安人,格格问你厨房可有赤豆?”
王氏忙望向厨娘,那厨娘指了指厨房北墙,说道:“有的,让俺收在篮里,挂在那儿!”
初瑜点点头,对王氏道:“我欲为外子弄些吃食,厨房狭窄,若是安人无事,可否领这位姑娘先下去?”
到底是皇家贵女,和硕格格,初瑜不过是一身素服,但是说起话来,却是让人生出畏惧之心。
王氏原只当她年轻腼腆,看着又和气,况且道台大人醒了。 并无性命之忧,想着她定是好说话的。 因此,方一时心软,让那少女来见初瑜,没成想这位郡主格格连应付地意思也无,想来是对杜家怨恨不轻。
她已经是后悔不已,埋怨自己为何这般糊涂。 没架住这小姑娘的一番哭磨。 说起来,杜贤儿之母陈氏是日照王家的外甥女。 要叫王氏一声表姐。 因此在蒙阴县这边,两家早先亦有些往来。
当初若不是赵文禾听说杜家长女容貌出色,央求了知州姐夫做媒,杜家本是要与梁家做亲的。 就因这,梁顺正与杜雄亦是有些不痛快,只是两家的女眷偶尔还有些走动。
听了初瑜的话,王氏亦不敢再多说什么。 应声后要拉杜贤儿下去。 杜贤儿往初瑜身前挣扎两步,哭道:“郡主慈悲,就算是偿命也罢,我们杜家也死了好些人,且不说惊马踩踏,死了两个家丁,今儿还没了个管家,就是家姐。 也是因此丧命!郡主亦是父母生养,就算您的夫君再尊贵无比,毕竟没有性命之忧。 难道非要瞧着我杜家灭了满门,方解恨吗?我家小弟不过七岁,又哪里有了不得了地罪过,就要抓了他去!?”
虽然杜贤儿极力克制。 但毕竟年岁不大,说话间不由露出怨愤之色,到了最后,已经是扬声质问。
这一番话,却是好几个意思在里面了,有的初瑜晓得,有地听起来却甚至糊涂。 然,她现下却没有与杜贤儿细问的心思。
像什么“灭杜家满门”、“抓了其稚龄幼弟”云云,初瑜都是不信的。 别人不晓得她丈夫的脾气秉性,她还不晓得?哪里是那种狠心肠的人?或是有什么误会在里面。 使得杜家的人吓得失了分寸。
虽然晓得杜贤儿或是误会什么。 但是初瑜哪里有心思过问。 只想着亲手熬一碗粥,让丈夫填填肚子。
外头的事。 即便不是曹颙做主,有庄先生在,也不会失了分寸。
杜贤儿是无意听了父母言语,换了衣物,悄悄打杜家庄溜出来,跟在幼弟身后相送地, 没想到却目睹杜安与弟弟被带走的一幕。 她想要回去告之父母,又想着父母已经是那般模样,怕是没胆量与那个甚么知州大人抗衡。 便大着胆子来县衙这边,想着寻表姨王氏拿个主意。
偏生这边因曹颙与初瑜在,门户守得很紧,直待王氏遣了丫鬟跟厨娘去买菜,杜贤儿才堵了那丫鬟,两人换了衣衫,混进来。
王氏刚听说杜贞儿惨死的消息,听说连几岁的杜杰亦不能幸免,不禁动了恻隐之心,给杜贤儿出了这个主意。
见初瑜不理睬自己个儿,杜贤儿悲愤交加,眼神里满是怨恨,咬牙切齿道:“你们这般狠毒,依仗着权势,视人命如草芥,老天有眼,会遭报应的……”
话未说完,脸上已经重重地挨了一巴掌,身子一趔趄,倒在地上。
初瑜微微抬起下巴,面带寒霜地看着她,冷冷地道:“我家大人,顶天立地,纵不能说济世苍生,对这百万沂州民众亦有福泽之恩,哪里容得人肆意诋毁!”
杜贤儿捂住嘴巴,已经唬得傻了,呆呆地望着初瑜说不出话来。
初瑜说完,方平复平复心中怒气,对喜彩道:“去寻张义、赵同两个,问问他们,怎么守的门户?若有心怀不轨之人进来,伤了大人,他们还想要性命不要!”
喜彩应了,却不肯抬步。 因这少女是王氏识得的,怕单独留下初瑜在厨房不妥当,她便劝道:“格格,您先回屋子,奴婢去传话后,回来再料理吃食吧?”
初瑜摇摇头,说道:“大人方醒,肚子里正空着,还得早点做些粥给他方好!”
王氏见了她方才的气势,再听她此刻温柔细语,不禁暗暗咂舌,低声对杜贤儿说道:“快别闹了,随我出去!”
那杜贤儿突然一屁股坐到地上,放开声量,大哭起来,像个绝望伤心地孩子。
初瑜见她方才还是牙尖嘴利,现下却是如无赖稚童,不禁又好气又好笑。
喜彩看不过眼,上前说道:“你这小姑娘。 好没道理!我家额驸乃朝廷命官,如今却只能躺在床上,这是哪个的过错?难道单凭你撒些个金豆子,就能置国法于无物?若是那样,岂不是明儿阿猫阿狗都能向我家额驸呲牙?又有几条腿能够断地?这样看了,怕是只有圣人转世,方能成为你这小姑娘口中的‘慈悲人’!”
喜彩话音放落。 就听有人轻笑出声,转身望去。 喜云正扶着门框笑呢。
喜彩被她笑得有些羞臊,略带不服,嘟囔道:“怎么?难不成,我还有说错的地方?”
喜云先对初瑜道:“格格,额驸听到这边的动静不对,打发奴婢来瞧瞧。 原是有人冲撞进来,用不用奴婢唤人带她下去?”
初瑜看了地上已经渐渐收声地杜贤儿。 道:“是非曲直,自有论断,哭闹无益!”说到这里,交代喜彩:“你去同前院说一声,叫张义带几个人,送这位姑娘回去!”
杜贤儿瞧着初瑜面容平静,想着她方才的冷傲,心里已经生出几分悔意。 老老实实地擦了泪,跪下给初瑜磕了三个头,说道:“郡主贵人,请念在贤儿年幼无知的份上,不要计较贤儿地妄言之罪,我这就家去。 不敢再胡闹了!只是我幼弟年岁小,怕是早已唬得不行,若是郡主贵人方便,还请照拂一二……”说到最后,已是泪流满面,哽咽着说不出话。
初瑜听了,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晓得了。
杜贤儿这方起身,满脸满眼的祈求,一步一回头地随着王氏与喜彩出去了。
厨房里只剩下那厨娘与初瑜、喜云三人。 厨娘心里瞧着杜贤儿实在可怜。 就认为初瑜过于狠心了,不过面上哪里敢显露出来?略带殷勤地。 打北墙拿下那只装赤豆地竹篮,对初瑜问道:“郡主奶奶,您瞧,这是今秋新下来的赤豆,做豆包、熬粥都是极好的!”
初瑜却是怔怔的,有些失神恍惚。
那厨娘,见初瑜不吭声,还以为她不信自己,急忙道:“俺不骗人,这个味道确实好!”
喜云见初瑜神色不对,有些担心,低声问道:“格格,可是身子不舒坦?这几日,格格熬得狠了!”
初瑜醒过神来,摇了摇头,道:“不是这个缘故,是思量着,觉得有些不对劲!对了,你方出来时,庄先生还在屋子与额驸说话吗?”
喜云回道:“早不在了,像是前头衙门有事寻先生,先生与魏爷都前院去了!”
初瑜想着杜家幼子被绑缚之事,并不像是庄先生的为人行事,却不晓得因何缘故,是哪个做主抓了孩子过来。 别说是她听着别扭,想来就是曹颙晓得,心里亦不会舒坦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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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房里,曹颙有些百无聊赖。 睡是睡不着地,肚子虽有些饿,但是方才喝了一碗汤药、用了两块红枣糕,也算混了个半饱。
庄先生与魏黑听了前衙之事出去,初瑜又去了厨房那边,他一个人望着屋顶发呆。 实不知是他倒霉,还是那个杜雄倒霉,平白无故地,竟生出这些个变故。
害他至此,怎么折腾那个杜雄,曹颙都不会心软。 只是记得方才小满来传话,说得是杜雄地儿子,这事儿怎么越闹腾越复杂?
是惊慌失措才要送走儿子地?还是其他缘故?曹颙实是想不出来,又想着方才隐隐约约听见的女子哭叫声,却听不真切,是哪个在哭?只是心里晓得不是初瑜,便也不太担心,只等喜云探看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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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阴县前衙,县令梁顺正轻轻地擦拭下额头的冷汗,望着脸上阴晴不定的庄先生,只盼着能够少生些变故。
这杜雄也是,这边刚想着他丧女可怜,宽裕他一日,他便又弄出这些幺蛾子来,这不是逼着道台府这边早些动手收拾他吗?
只是不晓得杜雄是要将儿子往哪里送?是日照王家,还是其他的亲眷?这两月,杜雄虽然将族长的位置给捞到手,但是也得罪不少亲族,并不见与哪个族人亲厚。
若是到了王家去,被道台府地人查出来。 指不定要疑心到自己个儿头上,那样可委实不妙。 这样想着,便觉得眼前这事虽然麻烦些,却算是好事了。
心下思量着,梁顺正地眼睛却不禁往庄先生手上瞄。
庄先生手里拿着的,赫然是杜雄交给杜平的那封信。
拆开火封,看完那封信。 庄先生脸色越发阴沉,看不出喜怒。 就着信封,瞧了瞧里面的物什,便没有在众人面前拿出来。 而是看了一眼,收了起来,而后指了指杜平,对赵同道:“带下去,讯问清楚。 杜雄怎生交代的他,一字一句,问个仔细!”
杜平被捆绑得结实,嘴里也塞了破布,瞪大眼睛,望着自家小少爷,挣扎着不愿意下去。 被赵同使劲给了两下子,方算消停了。 被死狗一样地拖了出去。
庄先生又指了指那被吓得抽咽出声地杜杰,对梁顺正道:“这个孩子,还请老大人使人……”说到这里,摇了摇头,道:“罢了,还是不劳烦老大人!”而后交代小满。 将这孩子带到内院去,仔细看好。
都说“宰相门房七品官”,却不晓得这额驸府的先生是几品?梁顺正见庄先生在县衙大堂,将自己晾在一边,从容地安排这些,心下颇有些不是滋味儿。
彼此年纪差不多,都是将近花甲之年,为何觉得他这先生做得比自己个儿这个县令老爷还自在体面?梁顺正心下腹诽不已,面上却只能笑着应付过去。 毕竟对方是道台府地红人,实不是他这个小县令能惹的。
庄先生要去寻曹颙商议杜家之事。 又有新地变故。 看来需要仔细筹划筹划。 因此,并没功夫与梁顺正敷衍。 应酬两句便告辞回内院去。
初瑜已经熬好了粥过来,正坐在床边侍候曹颙喝粥。 粥里有腊肉丁,有干菜碎末,吃着咸滋滋的,倒也开胃。
曹颙不耐烦吃甜食,刚端上来时,见红彤彤的,还以为是枣粥之类,尝过一口,才晓得是咸粥。
只是不见米粒,又不见豆子,但是却带着豆香与米香,不由使人稀奇,问道:“是什么做的?倒是第一回吃这个!”
初瑜见曹颙有胃口,心下欢喜,脸上不禁多了笑意,道:“额驸喜欢,就多用一碗,这个是用粳米碾碎了熬的,用的赤豆水调色,最是好克化!”
曹颙点点头,拿着调羹喝了一碗,见初瑜面有疲色,很是心疼,说道:“何必这般费事,累着你怎生好?不过这几样材料,都放到锅里熬就是!”
初瑜只是笑而不答,喜云在旁接了曹颙地碗,帮他在海碗里又盛了一碗,笑着送上,说道:“额驸说得好生轻巧!婢子跟着格格到府里两年,怎么不记得额驸什么时候喝过白米粥?”
曹颙生活起居,向来都是别人侍候地,饮食这块,也没用自己操过心。 现下听喜云这般说,才想起自己的“挑剔”来,笑了两声,将手上地粥喝了,而后拉了初瑜的手。
初瑜的手冰冰的,想必是沾了水的缘故。
曹颙很是心疼,低声对初瑜道:“就算要弄这些,也不许自己动手,让喜云、喜彩她们做就是!”
初瑜笑着说:“初瑜喜欢弄这些个,只要额驸用的高兴,初瑜便是说不出地欢喜!”
看着两个主子的腻味样,喜云与喜彩两个不由对视一眼,想着是不是要退避开来。 不过,瞧着额驸那包扎的严实的腿,也不像是能做“坏事”的,便各自装作甚么也没瞧见,低着头,收拾了碗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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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阴县城,福顺酒楼,二楼雅间。
杜家二爷杜辉看着满桌子的菜肴,心中很是满意,端起手中地茶杯,冲对面的客人道:“因弟弟身上带着孝,不便陪哥哥喝酒,这里先以茶代酒,敬哥哥一杯,算是给哥哥洗尘!”
他的对面,坐着个三十来岁的壮汉,煞是爽快地端起自己的酒杯,说道:“既是这样,俺就不同老弟客气,咱兄弟先干了这盅!”
这汉子不是别人,正是今日方带了人马来蒙阴的安东卫所的把总杜斌。
春日间在蒙阴驻扎时,杜斌与杜辉吃过几次酒。 因同姓,虽不是同宗,但是脾气相投,处得关系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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