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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宁,织造府,开阳院。
见伯母待这位李家表哥甚是亲近,曹頫隐隐地有些不自在,心下思量着,伯母会不会更偏疼娘家侄子一些。
他虽是二房幼子,但打小并未受父母偏爱。 兆佳氏偏疼长子,除了整日里想着法子盯紧丈夫外,就是想着长子的前程、亲事,几个小的反而不怎么上心。
曹荃在世时,对于家务与儿女教养,也是甩手掌柜,鲜少过问。 就算是父子说话,不过是瞪着眼睛呵斥几句。 就算过世之前这几年,待儿女们亲厚,反而对庶子庶女更关注些。
曹家小一辈兄弟中,曹颙虽然小时候有人夸过聪慧,但是大了只是平平;曹颂带着“浑”名,提起曹家二爷来,江宁城里的小地痞至今还要吹上几句,在几年前,谁曾在曹二爷手下混过;曹硕则是方方正正,自幼就没甚出彩之处;曹项是庶出,身份上较兄弟们就差了一等,这两年读书虽然强些,倒是外人有几个会注意到;只有剩下曹頫,不像是二房的儿子,倒像是长房的。
他自幼聪颖,颇有些过目不忘之才,七、八岁时已经能作出几首颇像回事的诗来。
曹寅自身就是喜读诗书的,也曾为儿子的聪慧高兴,但是谁想着他大些偏偏喜欢起摆弄弓箭刀枪来,在功课上只是平平。
对儿子失望后,曹寅对侄子们的功课便关注些。 其中尤其喜欢最小地这个,认为他像自己少年之时。 闲暇之时,便也乐得给曹頫说诗解词。
曹頫往东府跑的次数多了,在伯父伯母身边久了,便对两位起了孺慕之心。 回府再瞧自己的父母,父亲庸碌,母亲鄙俗。 倒不是嫌弃,只是多少心中有了不足之意。
李鼎一边与姑母话着家常。 一边也用眼角余光打量着曹家二房的这个小五,也算是安下心来。
虽然父亲老是赞曹颙有出息,但是他心中亦是不服的,认为曹颙不过是凭祖父余荫,又借着平郡王府与淳王府的势利,混到今日。
如今看到曹家小五,想着曹颙有一处不如自己的地方。 自己父亲这房不必说。 亲兄长自不必说,侄子已经十来岁,就是堂兄弟们亦都弱冠年纪,相继出仕。 曹颙却是家族长子,又只有一个叔叔,虽说有几个堂弟,十年八年也是借不上力地。
曹頫心里正不自在,无意中见李鼎望向自己的目光除了打量。 还似有嘲讽之色,便觉得不舒坦,只是在李氏面前,素来乖巧,便也不显。
待到李氏说完家常,打发人带李鼎下去梳洗小憩。 曹頫才凑到李氏身边,仰着头问道:“伯母,早间无意听哪个提起,说是有位李表哥身子不好,在家休养,就是这位李表哥地兄弟吗?”
李氏本为侄子过来欢喜着,还琢磨着叫厨房那边多多准备些吃食,晚上为侄子接风,听到曹頫问这个,想起李鼎这一年多不露面的原由。 脸上的笑容便僵住。
董鄂家那位小姐。 这般没来由地被退亲,往后可怎么办?瞧着侄子方才说话行事。 都是有主意的,却不知“退亲”这场戏,是谨遵父命,还是他自己个儿拿的主意。
噶礼被罢官之事,李氏虽是在内宅,但是官眷应酬时也听说过。 虽说趋吉避凶是人之常情,但是这般背信弃义,委实不厚道。 即便是她的兄长侄儿,她亦是难以苟同。
董鄂静惠被曹颙所救,在自己家中住过些时日之事,曹寅并没有告诉李氏。 就是怕她想起来,觉得不自在。
曹頫见了李氏的脸色,晓得自己蒙对了,仍是装作不知道:“看来那位李家表哥倒是有见识地,早早就看出总督府那边不妥当,撇清干系。 只是那位姐姐,伯父被罢官,夫家又退亲,实是好生可怜!”说到这里,不由叹了口气。
李氏听了,心下闷闷的,实不知哥哥他们为何会作出这种罔顾道义之事,也跟着叹了口气。 想着没必要在孩子面前唠叨这些,便笑着对曹頫道:“頫儿怜贫惜弱,心肠好,这点倒像你大哥,往后你们哥两个肯定能说道一块去!”
曹頫听伯母夸奖自己,脸上笑容还未绽放,便听到后一句,难免有些心灰。 像大哥?说到一块去?哪个稀罕!
*
白家,内院,卧房。
白德喜是午后才醒的,坐在床上,只觉得脑袋疼得要命。 通房丫鬟春娇上前来侍候他梳洗,白德喜见她换了素服,比平日越发显得俏丽,忍不住搂在怀里,上下揉了两把。
揉得春娇“咯咯”笑得直喘,白德喜方放了手。 或许宿醉的缘故,他颇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之意。
从床上起身后,他看了看窗外,问道:“你奶奶呢,怎么不过来侍候?”
春娇听了,脸上略显古怪,却没有应声,只是吩咐小丫鬟们端水进来。
白德喜眯着眼睛,坐在窗上的椅子上,揉了揉额头,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好像自己忘记了什么似的。 到底忘记什么了?嗯,昨天老丈人出殡,而后遇到李家二公子,而后请到家中吃酒,再以后……
“腾”的一声,他猛地从座位上起身。 或是太用力的缘故,眼前一黑,几乎要晕过去。 扶着头,硬是挺住了,脸上却现出狰狞之色,盯着春娇,黑着脸问道:“那贱……她呢,到哪里去了?”
春娇看出他神色不对,身上一哆嗦,勉强地挤出几分笑,说道:“爷这话问地。 奶奶是主子,要去哪里还与奴婢报备不成?只是,昨儿至今没见回后宅来!”
白德喜使劲地一捶桌子,出了屋子,怒气冲冲地往前院去。 好个阴贱妇人,只是让她出来陪客吃几杯酒,却给他戴起绿帽子来?平日就看她行为轻佻。 没想到竟然会这般无耻下溅!
憋着一口怒气到了花厅,他却是止了脚步。 虽然也恨李鼎不厚道。 但是也有几分自知之明,晓得那不是自己能够惹得起地,就算是想要教训婆娘,也要等客人走了再说。
唤了个在这边侍候的心腹小厮,低声问过,知道李鼎走了已经两个时辰,他方算是放下心来。 握着拳头奔暖阁去了。
杨瑞雪坐在暖阁的梳妆台前,神情呆滞,身子像是木头一般。 李鼎走后,她思量其昨晚的话中之意,越思量越是害怕。
就算对丈夫有再多不满,毕竟是她嫡亲的表哥,还是她女儿地父亲。 两人做了好几年的夫妻,纵然谈不上恩爱。 却是有几分情意在。
虽说丈夫昨日安排她陪人吃酒,让她心寒,但是目地也是为了保住璧合楼,省得郑虎什么时候依仗着曹家的势力,过来接收父亲地产业。
李家是官宦人家,哪里是她们这些商贾之家能够惹得起的?就算是告诉丈夫。 他们又有什么法子解眼前的危局?
这位李爷看着待人和气,但是说话间却甚是骇人,不似好相与之辈。
心思百转,却实想不出妥当的法子,若是从了他……想起昨晚那些自己从未尝过的滋味儿,她脸上不由多了抹红云……
白德喜走进屋子,正是见杨瑞雪红着脸、怔怔愣神的模样,直觉得肺都要气炸了,哪里还受得住?
他两步冲上前去,一把扯了杨瑞雪地头发。 使劲地上了拳脚。 嘴里喝骂道:“贱人,这般浪给谁看!竟给老子戴绿帽!当老子不敢给你浸猪笼!”
杨瑞雪被扯倒在地。 因实在吃疼,眼泪已经出来。 原想要开口辩白两句,但见白德喜红着眼睛,杀气腾腾地模样,便合了嘴,只一味地哭。
白德喜使劲捶打了一番,方觉得出了胸口的恶气,站起身来,踹了杨瑞雪一脚,又往她脸上吐了口唾沫,指着她骂道:“贱人,老子叫你陪酒,哪个要是陪到床上?”嘴里叫嚷着,心里多少有些底气不足。
说实在话,他既是想要用媳妇地美色勾住李鼎,也存了不良的念头。 想着若是能够用媳妇的美色,拿捏住李鼎,寻些好处来,那算是大好事。
眼前这样,白白地让人占了便宜,还不知那李公子背后要得意成什么样,他哪里忍得住这口气?却不晓得,这一顿捶打,算是彻底了却夫妻情分。
杨瑞雪伏倒在地,只是“嘤嘤”哭着,像是要把一辈子的眼泪流尽,声音越来越大。
白德喜听得心烦,皱着眉呵道:“闭嘴,嚎甚么?老子还没死呢!”见她不听话,又是心头火起,上前冲着她后心就是一脚。
杨瑞雪闷哼一声,却是止了哭,只觉得嘴里腥咸,抬起头望向白德喜,眼神冰冰的,看不出悲喜。
白德喜不再看她,道:“贱人,既爬上了李老2的床,那老子交代地事,可妥当了?”
杨瑞雪却是不吭声,直到白德喜等得实在不耐烦,还想要发作,方听到她一字一顿道:“妥……当……了……极是妥当!”
白德喜心下松了口气,瞧了一眼杨瑞雪,见她脸上青红一片,不禁有些后悔,为什么要打她脸上,万一李家二公子去了织造府那边,还要回来“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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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昌平。
昨天晚上的那碗鹿血,终究是谁也没喝,十七阿哥既没这份心思,十六阿哥哪里会强他?况且,这又不是能强的事。
勤贵人之事,终是禁忌,纵然十六阿哥有意开解十七阿哥,却也只能旁敲侧击,无法说得直白。 这话说出来,却是拐了十多个弯。
别说是十七阿哥,就是曹颙晓得他的意思,听着也实在是费劲。
十七阿哥见十六阿哥说得不着调,东一榔头,西一榔头的,不知说的是甚,听得稀里糊涂。 但是怕扫他面子,也不好当面发问,便含含糊糊地应下。
十六阿哥吃了憋,不由得有些没精神。
曹颙是外人,又算是晚辈,则是连劝地立场都没有的,只是一味地说些山水古迹,倒也使得十七阿哥听得津津有味。
虽然是皇家子弟,但是他排行靠后,年岁小,近几年才开始随扈,去的地方也仅是塞外或者京畿。 像十六阿哥,还跟着圣驾去过江南,他却是只能听哥哥们说起。
泱泱大清,名山大川何其多,若是有幸去畅游山水之间,总好过陷在京城这摊污水中。 这样想着,十七阿哥的郁结之气渐渐消散,言谈神情中却是添了真心欢喜。
十六阿哥心里松了口气,趁着十七阿哥没主意,忍不住偷偷地向曹颙竖起大拇哥。
曹颙虽然年纪大些,却也不禁有些得意,嘴角不自觉微微上翘。 这两个小阿哥虽然鬼些,到底年龄在那里放着,还能成了精不成?到底是两个大孩子,既然他亲自出手,哪里还不哄得服服帖帖?
十六阿哥哪里愿意曹颙得意?眼睛一转,似已拿定了主意,笑着说:“既是大家说得高兴,那便再歇一日。 昨晚儿的鹿……舌却是好,再宰杀几只鹿来!”
曹颙见他笑得贼,晓得他不定想着什么戏弄人的法子,便笑着起身,对十六阿哥与十七阿哥道:“天不早了,还是回吧,回吧,省得叫宫里贵人们惦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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