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沂州,道台府邸,后院
吃罢早饭,田氏在杨嫂子的搀扶下,在自己的小院子里慢慢散着步。
她这处院子,是单独收拾出来的,虽然看着只是寻常,但是内里所用都是比照曹颙与初瑜的正院布置,各式器具摆设都是上等。
虽然只是庄先生的外甥女儿,目前算是寄居曹家,但是府里丫鬟婆子们,却没有敢慢待的。 不说道台府原本就规矩大些,轮不到她们这些踩高踩低,就是看大爷与郡主奶奶对田氏的礼遇,谁还敢触这个霉头?
田氏比初瑜还小一岁,今年虚岁不过十六,因年纪轻,又是自幼干惯粗活,身子比较结实。 她身量并不高,虽然有了身子,但是因身上肉比较实,看上去也不甚壮,而依着身材比例再瞧那肚子,委实有些过大。 这会儿走起来,都要捧着肚子,有些吃力。
经过曹家郡主奶奶生产那遭,曹爷说的那胎儿过大不好的话,杨嫂子常常瞅着田氏那大肚子就担心,生怕孩子太大,母子有个闪失。
她们母女两个,进府前便由着田氏的管家安排,已签了死契,往后的荣辱,也少不得落到田氏身上。
进了道台府这几个月,虽然她先前不过是乡下妇人,但是却也瞧着道台大人是显贵中的显贵。 与这样的人家比起来,先前她在河间听说过的那些所谓富贵人家不过是土财主一般。
虽然不知“江南织造”是多大地官职,但是瞧着那些南边来的嬷嬷们说起来。 都是满脸荣光的模样,可见是大得不行。 否则也不会曹爷这般年纪轻轻,就做了道台老爷。
这府里正院住的,可是地地道道的天家贵女,皇帝老爷的亲孙女。 每每想到郡主奶奶的身份,杨嫂子便不自觉地有些身子发抖,总觉得这几个月像是活在梦里一般。
说起来。 田氏打显怀之后,肚子就比一般孕妇大些。 她又是素来心宽的,能吃能睡,孕期那些个不适统统没有,这七八个月上肚子就长得惊人,堪比寻常临产孕妇。
杨嫂子不敢有失,便每日拉了她出来多走动,免得生产艰难。
到了入冬。 不知道是不是天冷地缘故,田氏总有些恹恹的,也不大爱动弹,加之身子也沉了,走上一圈就觉得累乏,常常走两圈就不肯再走了。
这日也是,田氏才走了一圈多点儿,就道腰酸得厉害。 想回去躺躺。
杨嫂子也是无奈,晓得再让她走,累着了也是不好,便只得依着她,扶了她回去。
回到屋子里,田氏上了炕。 热气一腾,觉得舒坦了些,好像喘气也畅快了,这肚子里倒有些饿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招呼杨嫂子道:“杨嫂子,我肚子又有些空落落的,可有什么点心吃食,拿给我些。 ”
因田氏孕后腿有些浮肿,杨嫂子便常帮她揉腿,这走动之后,自然也是要揉的。
杨嫂子闻言手里也没停。 笑道:“走动一回累了。 自然是饿的。 ”说着,回头喊自己闺女小核桃道:“核桃。 去,把点心给奶奶取过来。 ”
毕竟田氏是妇人发式,杨嫂子也便改了口。
核桃应声跑去取了点心盒子过来,在炕桌上摆好,又倒了盏茶,随后拿了热手巾来给田氏擦手。
杨嫂子见女儿办事妥当,比先前截然不同,到底是来了大户人家,也跟着晓得规矩起来,不由露了笑意。
田氏也笑着净了手,端了茶盏,笑道:“真没想到,这方几个月,核桃也是有大姑娘的样子了……”话音刚落,就觉得腰上一阵酸痛,她不由一皱眉,手中的茶盏晃了晃,溅出些水来。
杨嫂子见了唬了一跳,慌忙夺过茶盏,拿帕子擦了田氏手上地水,紧着问:“可烫着奶奶没?”
田氏勉强一笑,道:“没事儿,杨嫂子,我没事儿,没烫着,我就是觉着这腰……这腰……”说话间,她只觉得小腹一阵发紧,转而疼起来,越来越厉害,她的整个脸都皱到一起去了,慌忙抓住杨嫂子的手,紧张地道:“嫂子,我……我肚子……肚子疼……坠坠的疼……”
杨嫂子听了唬得三魂七魄去了大半,她是过来人,晓得这可是生产的前兆,可,可,可她这才八个月!要坏!她忙大喊核桃去找紫晶姑娘,找接生稳婆来看,又喊丫鬟去烧热水,然后攥了田氏的手,安慰道:“奶奶别怕,别怕,没事,没事,放松点……一会儿稳婆就来了!”
“嫂子……”田氏本来也想说几句让人宽心的话,可临到话出口,小腹越发疼得厉害,那些话最终变成一句长呼:“啊……疼……疼啊……”
*
打初瑜得了田氏早产的信儿,就在这院儿正房厅里守着,已经守了一个来时辰了,里面地叫喊声就没断过,到后来声嘶力竭,依旧哑着嗓子喊疼。
初瑜听着也有些心惊肉跳的,她亲身经历过那些疼,可过去了,之前那些就如同大梦一样模糊。 如今听了田氏喊疼,那些回忆又一下子清晰起来,她只觉得自己也疼起来了一般。
幸好那日额驸在啊,要不自己可怎么办?她长长出了口气,若非这样,真不知道能不能挺得过去。 她想起那一日曹颙握着她的手,脸上就忍不住露出笑容。
其实她当时迷迷糊糊的,现下已经记不清握着他手的感觉,可只要是想起,那样的时刻,他在她身边。 他握着她地手,那些疼痛就立时消弭殆尽,心里剩下满满地甜蜜。
转而,初瑜又想到了田氏身上,这个孩子诞生的时候,她的夫君却天人永隔,莫说陪着她。 便是连孩子的面儿也见不着,心里难过。 越发怜惜起她来,当下向喜云道:“去里面问问杨嫂子,怎么个境况了!”
喜云应声去了。 一旁跟着的叶嬷嬷见初瑜面露忧色,忙劝道:“格格且宽心,你也经过的。 这事啊,听着凶险,实则又不是那般了。 这田奶奶身子壮着呢。 必是母子平安。 ”说着又拉了她胳膊,道:“老奴说,格格还是移步西面暖阁歇着,这也站了好一阵子了,厅里不比屋里暖和,再凉着可不得了……”
叶嬷嬷之前劝过一次叫她进屋了,初瑜只是不肯,虽然只有几步之遥。 可感觉上就像离了老远一样。 当下,她仍摇了摇头,又问道:“嬷嬷,您看她肚子那么大……”虽然大夫号脉说无事,但看着田氏那略显异常的肚子,她仍是有些担心。
叶嬷嬷心里早觉得田氏那肚子不像好兆头。 可这会儿哪能说?见初瑜这般问,忙带出点儿笑容来安慰她道:“也没什么,听说这田奶奶饭量极好地,也没见她怎么害喜,吃得多些,这孩子比寻常大些,也是有的。 ”
初瑜听了她地话,心里多少还踏实了点儿,叶嬷嬷又劝她往西暖阁去,她刚想拒绝。 外面嬷嬷抱着裹得严严实实地小天佑过来了。 却是小天佑刚睡醒一觉,到了喂奶的时候。 紫晶在旁。 亦是劝着。
初瑜就是想不进屋也不行了,接过儿子到西暖阁,上了炕,解了衣服奶了儿子,末了又抱着他悠着哄着。
喜云过来回话,道是那边田氏依旧只是疼,孩子还没见着,好在田氏力气还是有地,虽然口里已经含了片参,但瞧着没什么大事。
初瑜点了点头,又吩咐多切参片,换着给含着,怕是要熬上一阵子了。 喜云应了,转身挑帘子出去告诉这话,就听那边猛然传来婴儿洪亮的啼哭声。
众人精神都是一振,初瑜更是大喜,忙着就要下地。 小天佑不谙事,被母亲颠了一下,觉得不舒坦,一扭头大哭起来。 众人又忙不迭过来安抚这小爷,初瑜哭笑不得,一边儿拍着儿子,一边儿笑骂道:“小冤家,这会子你也来凑热闹!”
接生嬷嬷已经过来报喜道:“恭喜郡主奶奶,是个小爷!可壮实了!母子平安。 ”
初瑜笑逐颜开,忙叫人打赏,喜云忙将准备好的喜封递了过去。 接生嬷嬷刚待谢赏,那边看护着田氏的杨嫂子地声音响起来,她似乎从没这么慌乱过,大喊道:“嬷嬷快过来瞧瞧,还有一个孩子!”
在众人的诧异声中,田氏又诞下一个小孩儿,但是比之前的孩子小了很多,哭声很弱。
待大夫来看,说是先天不足的缘故,老大比较壮,老2比较弱,因此号脉时候没号出来。
无论如何,一下子得了两个儿子,众人皆是喜气。 初瑜往观音像那边上了柱香,想着宁春一家终于有后,长长出了口气。
*
江宁,织造府,书房。
看着一身素服、仪表堂堂、礼数周全的内侄李鼎,曹寅赞赏地点了点,接过他递上来的书信,问道:“听说前些日子,你父亲犯了旧疾,现下可好?两位祖母身子可康健?”
李鼎躬身应道:“回姑丈的话,父亲已经大好了!这回打发侄儿来前,还特意交代侄儿,要谢谢姑丈打发人送去的老参!两位祖母仍是在虔诚礼佛,身子骨还都爽利!”
曹寅点点头,六月间曹荃病逝,李家来奔丧地是李煦长子李鼐,算算日子,倒是也有一年多没见眼前这个二侄子。
现下,见他言谈行事,比其兄的木讷要强过太多,只是因李煦去年退亲之事,使得他在家“病养”了整一年。
虽然对李家当年退亲之事不赞同,但是时过境迁,再说这个就没意思。 况且这些又是李家家事,又是其父做主,哪里容外人说道?
曹寅指了指书案前的椅子。 对李鼎说道:“做了几日船,瞧着你也乏了,坐着说话吧!”
曹寅见李鼎眼圈有些发暗,只当他是坐船辛苦,却不知他辛苦是辛苦,却是颇有些乐在其中地意思。
李家也是有些家底的,区区璧合楼还真未必能入李鼎的眼。 他是为了养珠方子高兴。 当然对于附赠而来地白杨氏的身子亦是颇为满意的。
想着曹家这些年因茶园与养珠的收益,还清了几百万两地户部亏空。 李鼎的心下一动,看着略显慈爱地曹寅,不由思量开来。
不管心中多不是滋味,李鼎也无法否认,江南曹、李、孙三家却是以曹家为首。 曹家的这位当家人,素日行事也似颇有照顾李、孙两家之意。
若是真心实意,那直言开口。 寻问这珍珠方子呢?毕竟李家有亏空之事,曹寅亦是晓得的。要是不藏私的话,这方子既早已不是独家,那告之李家应该也不算为难吧?
虽然白家那边地方子已经如在囊中,但是李鼎心下仍不住想要试探试探这位姑丈。 实见不惯他这伪君子地模样,真想知道他用什么理由推诿?
坐在椅子上,想到这里,他微微地眯了眯眼。 想着“无意”的措辞。 尚未开口问,便听曹寅问道:“先前听你哥哥说,年后你便要进京当差,你父亲是怎安排地?你将来要从文还是从武,前程方面可是有计较了?”
一句话,却是让李鼎立时歇了戏弄曹寅的心思。 是啊。 他明年就要上京,虽说李家也有族人亲戚在京城,但是最显赫的还是曹家这门亲戚。
伯爵府呢!李鼎压着怒火想着,他父亲不过是三等子,比曹家的爵位低了好几级。 再想想平郡王府与淳郡王府,曹颙还是皇子伴读。
哼,有何了不起,他李鼎还是正经的皇子表兄!
心中不耐烦的不行,但是面上李鼎却甚是恭谨,回道:“姑丈。 父亲上了折子给万岁爷。至于所谓前程。 侄儿哪里有什么打算?父亲的意思,全看万岁爷的恩典!无论如何安排。 侄儿这边唯有尽心办差事罢了!”
曹寅面上露出些欣慰之色,对李鼎道:“能这样想,实是大善!咱们这样地人家,能够受万岁爷如此厚待,圣恩浩荡!到了京城,不比南边,不是我们能大声说话的地方!当初你表弟年轻不懂事,到京城也惹出不少是非来。 虽说后来无大碍,到底得罪了不少人家,说起来却是不妥当!不过你向来懂事,这些事是不需人操心的!只要想着万岁爷的恩典,想着家族荣辱,自然便知晓万事警醒,半步不能错的!”
曹寅说这些,本是好意,只是怕这个内侄像他父亲那般热心权利,到京城再没轻没重地掺和进不该掺和之事,弄出什么祸事来。
听到李鼎耳中,却是另一种炫耀。 曹颙与镶黄旗郭络罗家子弟之间的恩恩怨怨,李家也是晓得地,当初原以为曹颙就算不吃大亏,终要受到些教训的。 毕竟郭络罗家有宫里的宜妃娘娘,是数得上的外戚人家,谁会想到最后竟是不了了之。
对于曹寅后面讲的那些“半步不能错”的话,李鼎简直要冷笑。 什么叫“半步不能错”,还不是要求他听曹家的指令,别另攀高枝。
不过,他哪里是心思会摆在脸上的人?自然是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谢过姑丈的提点。
曹寅交代了两句,便对他说:“你姑母也甚是惦记你,方才我使人去同你姑母说了!她那边也盼着你呢,你过去请安吧!”说着,打发个小厮带李鼎往二门去。
说起来,李鼎出生时,李氏已出阁,实在对这个堂姑母没什么感情。 但是晓得她是连接曹李两家的至关紧要地人物,又是平郡王福晋与曹颙地生母,李鼎听曹寅这样说起,脸上也多了几分喜色。
过了二门,已经有李氏院子里的丫鬟在这边等着,听着那小厮言道,这就是苏州来地表少爷,自是少不得俯首见礼,而后领路往开阳院去。
李鼎前些年也来过曹家两遭,给李氏请过安的,现下看着丫鬟面生,想来是这两年新换的。 心中不自觉的,就将这边织造府与苏州那边有了比较。 说起来,他们家也是接过驾的,只是不如曹家次数多,时日长罢了。
进了开阳院,走到正房廊下,未及进门,就听到屋子里传来李氏的笑声,还有少年的说话声。
李鼎脚步一顿,略带疑惑地瞧了那丫鬟一眼。 那丫鬟笑着说:“是我们西府五爷来了,陪着太太说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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