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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行军,与五月那次还不相同,每日只行进三十里。 因是三九时节,天寒地冻,随扈之人就遭了罪,又被众多规矩束缚,不能信马由缰,说起来要多无趣就多无趣。 因此,曹颙陪着父亲赶到圣驾驻地时,可是将十六阿哥高兴够呛。 又有德特黑、述明、纳兰富森等人,都是与曹颙熟识的,知道他过来,自有一番热闹。
康熙知道曹寅到了,没有让候着,立即就下旨召见。 而后,又赐曹寅膳食。 君臣两个,谈了好几个时辰,直到戌正二刻(晚上八点半),曹寅才从御帐出来。 至于相谈内容,却不为人知晓。
随行的皇子阿哥,有心的自然不少,见了皇帝如此对曹寅,才确信曹家圣眷犹在。 上个月,江南总督噶礼弹劾曹寅的折子,虽说被康熙压下来,但是有消息灵通的,还是隐隐知道些风声。 大家也尽在观望,看看康熙会如何处置,曹家又怎样应对。 若是曹家不稳当,那江南官场难免就是场大*动,怕是比噶礼弹劾掉三两个巡抚道台还要影响巨大。 想到或许会有利可图、安插人手下去,怎能不让人心痒痒?
然而,曹寅的到来,以及康熙随后的态度,使得皇子们头脑又清醒起来。 想想曹寅,算是康熙的总角之交,两人君臣相得了大半辈子,早超越了君臣的情分。 若是有人想到动曹寅,就算是噶礼那样的督抚重臣,康熙也绝对不会允许。
十六阿哥自然不会想这些权谋之事。 拉着曹颙闲话,听说他前几日去了温泉游玩,不禁一阵羡慕。
次日是腊八,圣驾没有移营,仍驻扎在汗尔庄。 随扈各营驻地免不了都熬了腊八粥,倒也有过节地气氛。
与曹寅同行而来的陕西督粮道王用霖在午后应召见驾,听说被升为广西按察使司按察使。 正三品衔。 曹寅得到消息后,又去一番贺喜。 王用霖升了两级。 心满意足,带着人回去准备赴任去了。
腊八晚上,康熙在驻地举行小宴,曹寅父子也在赐宴之列。 从康熙离京算起,曹颙已经半个月没见到这位天子。 如今看起来,气色还好,瞅着还是四十多岁的模样。 比曹寅年轻不少。 实际算起来,他比曹寅还年长四岁。
不知是不是看了曹寅的老迈心酸,席间,康熙三两次对曹寅表现出关切之情,又赏赐下内制的元狐大氅,并一件元青缎貂皮褂。 就连曹颙,也借光得了一件乌云豹短襟皮袍和一件貂皮马褂。
皇帝如此关爱,曹寅自然是感激涕零。 离席叩拜谢恩。 父亲都去磕头了,曹颙作为儿子,哪有幸免的道理?自然是跟在后面跪下的。
康熙见曹寅地花白头发,十分不忍,挥手命十五阿哥与十六阿哥上前扶起。 想到两人初见时,都是稚龄。 而今竟是两个老头子,真真是岁月不饶人。 又想到自己这边,儿孙繁茂,曹寅年过半百,只得了两个小儿,年幼的那个又夭折,怎能不让他这个做父亲地心痛。 而今,只剩下曹颙这一条血脉。
想到这些,康熙望了望曹颙。 上书房那边的功课,他始终有所垂询。 知道曹颙功课都算得上良好。 康熙心里也明白。 此子行事向来低调本分,怕是这成绩也有几分藏拙。 不过。 想其父曹寅也是向来谦逊守礼的,家教使然,儿子如此温良也不让人意外。
望着曹寅父子,康熙想起昨日曹寅所提之事,忍不住开口劝慰道:“曹颙的亲事,爱卿不必为难,既然你将他送到京城当差,自然有朕来照拂他。 往后再有此事,就说一切有朕做主,你这个做父亲的也说不上话!”
这一席话,曹寅与曹颙两个听得感触各不相同。 曹寅是解了心头难题,又觉得是天大恩典,若不是康熙叫人拦下,怕是又要叩首谢恩。
曹颙听着,小心肝却颤颤的。 虽然早听说康熙说过指婚的话,但是原以为就是家里找到合适地亲事,禀告康熙,而后又以恩典的形式下来。 听说在宗室与近臣指婚中,大多是这种形式,像苏赫巴鲁那般的盲婚哑嫁并不是常例。 正是因为如此,曹颙对自己的婚事并不是特别担心。
在给父亲母亲的家书中,曹颐早就三番两次地请求两位不要轻易帮自己定下婚约。 总要等到他见过对方,家人商议后再做定论。 曹寅与李氏原也都是应了的,真不知今儿这两个老爷子玩得又是哪般?
可眼下这两位老爷子是一副君臣融融的模样,也轮不到他这个小辈臣子说话,曹颙只好微微低头,将满腔疑惑藏在心底,暗地揣度。
听康熙这话的意思,好像是有人欲同曹家联姻,曹寅本人不好拒绝。 是哪家?马家吗?曹颙想起马连道家地“豆芽菜”,随后又在心里否定。 ——马家不过是个三品官,家族又不显赫,还不至于让曹寅如此为难。 可除了他家,也没谁表现的这般殷切。 到底是谁家?实在让人想不出。
康熙要给曹颙指婚的话,这并不是第一次提起,在草原上就已经说过了。 因此,塞外随扈的太子、八阿哥、十三阿哥、十五阿哥与十六阿哥等人并不意外,只五阿哥与七阿哥却是头一次听说。
五阿哥没有在意,七阿哥却忍不住多看了曹颙几眼。 他府上的大格格今年十三,与其长子、次子同母,是其最宠爱的侧福晋纳喇氏所出。 因满蒙亲善,不管是宫里地公主,还是各个王府的郡主宗室女,十个里有八个要远嫁蒙古。 到时父女相别,想要见上一面着实不易。
七阿哥难免有了自己的小算盘。 瞧皇帝眼下对曹家地恩宠。 估计要是宫里有未出嫁的公主,指婚给曹颙也不会令人意外。 既然没有适龄皇女,那适龄的皇孙女呢?
不过,七阿哥也知道,适龄的皇孙女中,可不单只有自家长女。 大阿哥嫡出的三格格、四格格,一个十八。 一个十六,年龄上更相当。 虽说大阿哥因参与夺嫡之事被罢爵圈禁。 但是康熙对这支孙辈却仍照顾有加。 去年九月将大阿哥府上二格格封为郡主,安排出嫁,并没有因其父的罪责轻慢了这个孙女。 另外,还有太子的嫡女,十二岁;四阿哥地次女,十四岁,都没有婚约。
若是皇帝想要抬举曹家。 想要与之联姻也是情理之中。 想到这些,七阿哥忍不住动心,想着等回京后与纳喇氏商议,若是可行地话就好好筹谋筹谋。 他没有夺储之心,自然也不用避讳那些个,只一心想为爱女谋个好夫家。
或许是七阿哥往那边瞟地次数多了点,曹颙有所察觉,忍不住抬头看去。 正好与其望了个正着。
七阿哥地眼神也不避闪,而是笑眯眯地、略带“慈爱”地向曹颙颔首致意。 七阿哥胤祐,被封为多罗淳郡王,因腿脚带着残疾,性子有些古怪,平素待人极为冷淡。 眼下这反常举止。 看得曹颙莫名其妙,只觉得说不出的诡异,却又不知是哪里不对。
七阿哥却越看曹颙越满意,曹家人口简单,曹寅夫妇又在南边,曹颙除了平王福晋外,没有同胞手足兄弟。 女儿嫁过去,不用应付一大家子人,日子定会过得和美。
曹颙突然觉得浑身发寒,赶紧低头喝了一口酒。 看来腊八还真是冷日子。 就在这御营里也让人暖和不起来。
*
京城。 曹府。
自曹颐知道要随着父亲回江宁,便叫人开始收拾行囊。 能打好包的先打包,免得临走忙乱,又到平郡王府和曹佳氏宝雅辞行。
宝雅万般舍不得她,硬留她在王府住了两日,又陪她去向永佳辞行。
永佳素和曹颐谈得来,又算是手帕交,想她这一去便不知道再见是何日,颇有些伤感。
曹颐强笑着劝道:“咱们原来在机杼社不也曾做过那聚聚散散的诗句么?姐姐务须这般感怀。 当初咱们在江宁聚了又散了,如今在京城不又聚首?可见这天下事原就是聚聚散散的,今儿妹妹南边儿去了,保不齐伯父出了丁忧再放南边儿的差事,姐姐跟了下来,咱们不又在南边儿聚了?”
永佳点头称是,却还是湿了眼角。 孝期一过自己必是要嫁地,他日身在何处还未定呢,不知道修得何等缘分才又再度相聚。
宝雅原就舍不得曹颐,在家就哭过两场,今儿一见永佳和曹颐都红着眼圈,自己也忍不住掉起金豆子,倒是哭得比她俩还伤心,弄得曹颐和永佳慌了手脚,忙不迭哄着劝着才把她哄好。
宝雅便提议这几日把京中好玩的好吃的去处再游玩一遍,也算给曹颐送行。 她可怜兮兮地嘟着小嘴,眼泪汪汪的这么一说,曹颐和永佳哪儿还能说个“不”字,只得依了她。
永胜听说曹颐要走,心下只觉得可惜,刚刚对她有了那么点儿感情,却又这般断送了。 不过他的心思大半还在宝雅身上,因此可惜过了,也没什么锥心刺骨之痛,陪着妹妹和曹颐、宝雅一起游玩了两天也就撂开了手。
曹颐打王府回来,安稳了一天,拟定翌日去向觉罗太太辞行的。 结果翌日一早起来,还没出门,就被曹颂房里的张嬷嬷堵在院里。
“三姑娘倒是管管二爷!”张嬷嬷被让到屋里,在小杌子上坐下,茶也没喝就开口抱怨:“打大老爷和大爷出了这府门,二爷就像脱了缰似的,可劲儿地撒欢!三天两头吃醉酒,这还了得?如今他大了,越发谁也说不得了,现下府里也就三姑娘说他还能听。 三姑娘当叫他不要出门才是!”
其实当初曹颙在家的时候,曹颂就和表兄弟们出去吃过几次酒。 曹颙只告诫他贪杯伤身,不能喝过了。 却没拘过他不许他去之类。 曹颙自己不少哥们就是通过一起喝酒结交的,包括永庆宁春他们都是,自然知道酒桌上是极容易建立兄弟情谊地。 曹颂这个年纪正是广交朋友的时候,又是个阔爽性子,拘他作甚?
对于哥哥的态度,曹颐也是知道地,且思己度人。 自己跟着永佳、宝雅出去游玩还是满心欢喜,何况曹颂这素来爱动爱闹的人?他和自己表兄弟的出去喝个酒。 这实在算不得什么。 因此,听了张嬷嬷抱怨,只是一笑,温声道:“二弟是和自己表兄弟一路交游的,嬷嬷别担心,只劝着他少吃些酒便是。 ”
张嬷嬷一张马脸拉得多长,皱眉道:“三姑娘还觉得二爷没有错?二爷昨儿一宿都没回来!”
“啊?”曹颐一惊:“一宿未归?怎么昨晚不来报?”说着。 站起身叫丫鬟去请紫晶,又叫去问昨儿谁跟着二爷出去地。
张嬷嬷本是想先声夺人唬得曹颐出面去管束曹颂,如今见这事要闹大,又是自己话没说清,查出来白白地自己赔了进去,忙站起身拦在头里,讪讪道:“姑娘莫急,姑娘莫急。 原是……原是二爷打发人说了不回来的……”
曹颐冷了脸。 认真道:“嬷嬷,这话玩笑不得,他到底有没有打发人家来告诉?”
张嬷嬷讪讪道:“是有打发人回来说。 可……可……可便是说了,这也是不当!三姑娘,你可得管管他……”
曹颐听说弟弟没事,这才放下心来:“嬷嬷地意思我知道。 回头我会劝他的。 我一会儿还有事要出去,便不相留嬷嬷了。 ”说罢,示意丫鬟送客。
张嬷嬷因一句话说错,闹得不占理了,也不好再说什么,耷拉着老脸退了出去。
曹颐吩咐人去告诉紫晶二爷的事,让她在曹颂回来后就去槐院瞧瞧,别让曹颂和张嬷嬷吵才是。 然后自己出了院子,准备往觉罗家去。
出了大门口,曹颐正打算上车。 那边儿曹颂带着长随小厮骑马回来。 曹颂见姐姐在这边。 一拍马过来,下了马笑问:“姐姐又去哪里玩?”
曹颐嗔道:“你就知道玩!怎的没去上学?昨儿去哪里了?张嬷嬷急得不行。 刚才都找我去了,还唬了我一跳。 ”
曹颂听了一皱眉,嘟囔道:“先生休病,放了咱们三日假。 我不过是和兄弟吃两盅酒,偏她啰嗦扫兴。 ”
曹颐正色道:“咱们自是不拘你结交朋友地,可你自己也当注意些,别贪杯让家里人担心。 再要醉酒回来,我可不依。 若是屡教不改,我便告诉父亲和哥哥知道,叫他们罚你。 ”
曹颂笑嘻嘻地应下:“知道了。 三姐姐疼我,回头别和大伯说。 ”
曹颐一点他额头,笑着说:“你呀!”因闻到他身上酒味十足,又混着熏香味,便道:“快些回去洗漱换了衣裳。 回去了张嬷嬷若说你,你不爱听也罢了,只别和她吵!她年纪大了,又是为你好,还要看在你母亲地面上,倒要让她一步儿的是。 ”
曹颂摆手道:“知道了。 姐姐也快些去吧,一会儿宝格格等烦了,骑马冲到咱家里来。 ”
曹颐笑道:“你就会和她斗嘴!今儿我不是和她出去玩地。 我要去向觉罗太太辞行。 ”
曹颂听是去觉罗家,忙说:“我也要去……”还没等曹颐答话,自己就先摇了头:“不成了,今儿太乏。 姐姐去了替我向塞大哥代个好。 改日我再去找他喝酒。 ”
曹颐应下,又笑他:“你现在是就知道吃酒了!快些回去好好歇了吧。 ”说着,又嘱咐了他两句,自上了车。
曹颂回了院子,进到房里,果然见张嬷嬷铁青着脸站在那里。 见他进来,张嬷嬷便开启一张血盆大口喋喋不休起来,打兆佳氏的期许说到兆佳老太爷的关怀,进而推进到曹家的未来。 曹颂听得极不耐烦,但是答应了三姐姐不和她吵,也就强忍了听着。
抽冷子瞧见张嬷嬷口干舌燥停下来喘气的功夫,曹颂忙喊那哼哈二将玉蝉与玉萤:“嬷嬷累了,快扶嬷嬷回屋歇着去,给嬷嬷沏壶好茶!”
玉蝉与玉萤这活计干惯了,应声上来,架起张嬷嬷一阵风似地走了。
曹颂这才伸个懒腰,扭了扭脖子,喊了人去打洗漱的热水。 然后,他仰面朝天向炕上一躺,从荷包里摸出个小元宝,擎到眼前,翻来覆去地摩挲,瞧了又瞧,傻呵呵地笑了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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