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冰壶秋月照仙山

旭日朝歌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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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乾虚道长眼疾手却不快,道家清光方才凝聚到指尖,潘若晨左耳便已被痴人牧削去了一半,心中愠怒,正要出手时,却见痴人牧笑吟吟注视着自己,急忙收手,道袍一挥,冷笑道:“施主好本事,只可惜长在了狼心狗肺之上。”

    痴人牧对潘若晨嚎啕悲叫浑然不觉,萧长歌和李白都生出恻隐之心来,魏鳌京三人更是挥了挥手中兵器,主人横遭此祸,回去岂能有命在?

    当下你望我我看你,都看出了眼中的凌厉狠色,三人齐齐大喝,阔刃短刀、九节银鞭和折扇寒光乱闪,对准痴人牧头顶攻去。

    岂料风声方响,痴人牧头也不回,右腿贴地一扫,“刺啦”一声,碎石木屑被她扫起,气势竟也不容小觑,灰尘漫天,一时间竟瞧不清她和潘若晨人在何处,纷纷收住手中攻势,生怕误伤公子。

    忽见一柄寒光闪闪的短刀破灰而出,斜斜砍来,凌厉霸道,气波震荡,三人忙用兵器挡住,刀光当当脆响,三人身形齐齐倒飞,虎口疼痛欲裂,兵器险些脱手飞出。

    “嘿嘿...”山风吹散灰尘,痴人牧持刀而立,淡淡笑道:“狗奴才不心疼小主子性命么?还是生怕回去被老主子要了性命,要来搏上一搏?”

    魏鳌京三人惊骇万状,只觉一团阴郁之气堵在胸口,暗道这贼婆娘真气浑厚,刀法凌厉,和适才与乾虚道长斗法时竟判若两人!

    见她又看向乾虚道长,冷月修罗刀刀背不住在潘若晨脸上来回蹭刮,吓得潘若晨叫爹喊娘,直呼女侠饶命,双股颤颤,裤子早已湿了一大片。

    乾虚道长心知今日是再也讨不了好了,痴人牧虽说修为远不如己,奈何人质在手,其中又牵涉到他诸多弟子性命,甚至虚元观存亡,蓦地记起师父乘鹤化羽之际,曾说过,修道者昂霄耸壑,修心者冰壶秋月。

    他自始至终都不信和尚说的“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修道者任我逍遥,缥缈仙云,漠原海洋,无所不至,岂会为了他人而下地狱?

    直至今日,才顿悟师父临终所言。

    何为冰壶秋月?心如冰壶一般洁白澄澈,如秋月一般皎洁明净,仙家、俗家之别,不在于修为高深与否,而在于是否于凡尘俗世中,亦能保有冰壶秋月一般的仙家之心。

    一念及此,乾虚道长这几十年来的疑惑一扫而空,见围在一起如羊群的虚元观弟子、磨牙吮血状如毒蛇猛虎的痴人牧、魂飞天外宛若惊弓之鸟的潘若晨、受伤倒地狼狈万状的魏鳌京三人,以及静默而立的萧长歌、白衣翩翩的李白和中蛊未愈的少女。

    仙人浩歌望我来,应攀玉树长相待。

    乾虚道长目视虚空,但见夜空寥落,长庚星高悬天际,光芒四射,其中最为璀璨的一缕似是正投射在隆昌戴天山,心中一凛,转头看去,但见李白身处缥缈仙云,周身异芒闪烁,仿佛和长庚星遥相呼应。

    不禁看得痴了,耳边又回响起师父那句“修心者冰壶秋月”,说得不正是眼前这白衣翩翩的少年么?

    心意已决,忽然变得说不出来的清澈清净,朗声笑道:“施主,你且放了他,贫道自会听你安排。”

    痴人牧道:“你当我是三岁顽童么?要么先自断双臂,再给我跪三个响头,要么等着你这虚元观被京兆府踏成灰烬罢,那府尹的师父乃是‘大圣音寺’得道高僧六音和尚,你若自恃能保护这一干徒儿徒孙,我也无话可说。”

    话毕,修罗刀寒光直闪,便要砍向潘若晨,乾虚道长口中叫道:“且慢!”右手清光亮腾,猛地一掌拍在自己左肩,刹那间整条臂膀酸麻疼胀,骨骸欲裂,经脉寸寸断裂。

    虚元观弟子大哗,“师父”“师尊”惨呼不跌,纷纷围了上来。

    李白和萧长歌未曾料到,乾虚道长果真听了那妖女所言,先毁了自己左臂。痴人牧修罗刀本适才本就是虚招,见乾虚道长先废了左臂,收回刀势,胸臆中一口浊气喷了出来,痛快已极。

    乾虚道长左臂整个瘫软,如一根面条挂在肩上,体内道家真气虽未亏损,但修为自然大打折扣,痴人牧厉声长笑,一把将潘若晨甩进灌木丛,双足一点,冷月修罗刀如寒霜蒙雾,连人带刀冲了过来。

    萧长歌见状,秋水剑也霍然刺去,抵挡修罗刀攻势,两人在半空中舞成了一团刀光剑影,当当之声清脆激荡,不绝于耳。

    萧长歌本就是侠义心肠,一生之中却是从未见过似乾虚道长这般宅心仁厚的,甘愿为了一跋扈公子自废修为,只觉那修罗刀刀光极快,每一刀都似乎蕴含了开山裂石之威,萧长歌眉头紧皱,渐落下风。

    李白只见两人身形快若闪电,在半空来回穿插,一阵狂风由两人中心升腾而起,瞬间便拆了上百招,痴人牧被乾虚道长打伤昏迷,再度醒来后,竟无半丝迟缓之意,反而愈战愈勇,萧长歌秋水剑连剜剑花,险些被刀势冲破防御。

    眨眼间乾虚道长被众弟子围住,清风想要查看师父伤势,却被他一把推开,见乾虚道长脸上冷汗顺着纵横皱纹流下,渗入白胡须中,乾虚道长道:“徒儿们切记,我等修道中人,当以德报怨,日后不许你们去找疯癫痴狂四人报仇。”

    李白被众人挤得百骸欲散,听闻此言,竟像是在交代后事,心下大凛,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分开挡住自己的几人,见乾虚道长整条左臂都软了下去,脸上更是毫无血色,不由得悲从心起。

    “清风、明月、长流、高川...”一口气说了数十个人的名字,乾虚道长气力渐弱,抬头望着天际,缓缓道:“虚元观是无数代前辈的基业,不想竟毁在了我手中。”

    清风几人已是泣不成声,众人都悲声道:“师父你要挺住!”悲嚎声响彻四野,渐渐压过了萧长歌和痴人牧斗法的声音。

    乾虚道长苦笑摇头,他适才参悟了师父临终遗言,又自毁了左臂,体内浩瀚如海的真气不出一个时辰便会开始溃散,不到三个时辰便会消失殆尽,修道人气命相连,后果不言而喻。

    强忍经脉剧痛,乾虚道长唤了声李白,李白忙凑过身来,恭恭敬敬道:“道长,李白在。”乾虚道长右手伸进怀中,取出一本羊皮扉页约有三指厚的古籍。

    “我在后院与你说的,便是这本《太白诗经》,乃先秦时至圣道尊李耳弟子所著,将道法和诗理融合了起来,贫道才疏学浅,领会不了,只好劳烦你代我钻研了。”乾虚道长微笑道。

    李白心如刀绞,双眼早已被泪水打湿,颤颤巍巍接过那本《太白诗经》,乾虚道长眉目含笑,气色却越来越虚,注视了李白半晌,蓦地双目圆睁,右掌拍在李白檀中,清光四溢,迷蒙似幻。

    李白只觉一股温润如玉的气流从乾虚道长手掌渗入自己体内,周身血液犹如被温玉洗过,意志神识说不出的清澈明净,但片刻后,一股剧痛袭来,脑海疼痛欲裂,旋即便不省人事。

    乾虚道长和李白为忘年之交,自己羽化升天之际,实不忍让一身修为付诸东流,李白心地良善,逍遥不羁,若是惹出祸来,总有保命本领,但他能否领悟那本《太白诗经》,造化便全看李白自己了。

    此时他一生道法真气尽数注入了李白体内,已是油尽灯枯,如强弩之末。望了眼晕倒在地的李白和那少女,心中杂念涤荡,耳边充斥着各种声音,但他却渐渐听不见了。

    恍惚间似是瞧见一只丹顶仙鹤,从青山飞瀑中展翅飞出,在半空盘旋了一阵,便朝虚无缥缈的层云之中飞去。隐隐听见一支仙歌穿云破雾,渺渺茫茫,似在耳畔,又似在天边。

    身体一软倒了下去,隐约觉得被无数双手托住了,清泪鼻涕流了自己一脸,悲恸声此起彼伏,偌大的虚元观直如奔丧法事一般。

    仙歌浩渺,乾虚道长已乘鹤西去。人生百年,正是如此,身处污浊泥淖之中,极力护持本心,终究还是魂飞西天,没人知道他死后去了何处,下地狱亦或升仙界。

    只是那夜戴天山忽然刮起了一阵大风,苍松在夜色中迎风摇摆,张牙舞爪,张开血盆巨口,想要将天地万物都吞噬殆尽。

    最后风也停了,青砖红墙依旧,石板泥路依旧,明月兀自高悬天际,沉默不语。

    不知过了多久,李白但觉周身疼痛欲裂,身体被一团团强猛气流左冲右撞,脑海中异象纷呈,仿佛看见了自己乘骑骆驼远离碎叶城,看见父亲饿死在剑门关的军官脚下,看见一缕美酒清香冉冉升起。

    猛地听见一声声惨叫传入混沌意识之中,他想要醒转过来,但意识犹如被铁锁桎梏囚禁住了一般,费尽气力也睁不开眼睛。只闻周遭惨叫迭起,刀剑封喉,鲜血喷溅,自己恍如身处乱世沙场,黄土蓬面,狂风吹扬。

    “砰”一声闷响,李白肩膀似是被人猛力踢了一脚,剧痛钻心,下意识将手中古籍藏入怀中,又沉沉晕了过去,随后便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