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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林英助此言,颇具高屋建瓴的大义。听在旁人耳中,并不计较他是否有此能力,只想为这份正气点赞。
淳于帆沉吟了一下,“英助兄刀法精妙,且胸怀大志,绝非池中之物。却为何沦落此处甘为一厨之师?”
这称呼透着几分亲热,显然已不把他当外人,小林如何听不出。
只见他脸上刀疤又是一红,轻叹道,“我在横须贺已有两年。这把刀,还是我师尊从大阪帮忙转寄来的。
师尊曾言——我之刀法,与志气相较尚差太远,不足以扛鼎前行。眼下已过龙精虎猛的青葱年华,回首半生,碌碌无为。
太平盛世对于一介武士而言,无异于蚀骨温床。蜗居于此,乃效法医者之道,以食医胃,为这世间凡俗贡献一份养生薄力……”
“善。”入定中的法海突然睁开双目,直勾勾盯着小林英助,“施主之言,近乎大善!侠者若执迷以武犯禁,则落入偏狭下乘。善法无形,变化万千。屠刀用来砍瓜切菜,不失为智者变通。这世界不缺打手,倒是永远欠缺好厨子!”
说完低头端起尚温的面碗,稀溜溜吃起乌冬面来。
小林沉思片刻,欣然而笑。“看来这位并非寻常居士,见地倒如高僧一般。三言两语,让在下拨云见日,心念之坚更胜往常。”
法海当然是高僧,只不过套着小青的皮囊迷惑了众生之眼。杜远和淳于帆并不说破,只管点头表示赞同。
“又来人了。”法海一推面碗,“你这小店还真热闹,吃口面都让人紧张。”
这次,却无其他人听到任何动静。饶是六感清明的杜远,在纠丹炼体加持下,也没听到丝毫异样声响。
禅师没有说错——门帘再次被轻轻挑开,外面的风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小雪转为大雪,漫天鹅毛飘飘洒洒,悠然荡下。
进来的人轻如鬼魅,足下毫无声息,身着银色裘袍,一张俊脸衬在长长的狐绒中,两只杏目瞄着粗.黑眼线,顾盼之间,眼波流转,说不尽妩媚。
——猜年龄,也就在十六七岁左右;看喉结,却是个男性少年。
他入得酒屋,不管他人目光,自顾呵了一下双手,又轻轻搓了几搓,“……好冷的夜。”
这少年阴柔之美,已然跨越了性别限制,让所有人都呆了一下。
严格地说——是除了眯起眼睛的法海,其他所有人都呆了一下。
那少年偏偏寻上和尚,贴着他身边坐下,“老板,来壶酒,要温的。”
嘴上这么说着,眼睛却不望小林英助,只是在“小青”的俏脸上打转。“……好一个病态美人,我喜欢。”
别说,小青这副皮囊,苍白无血,眉青唇紫,和这位描眉画眼的美少年宛成系列,视觉上十分登对。
可惜,皮囊里装的是法海,出了名的不解风情……
老板有心逐客,但不知为什么,心智一阵模糊,那少年声音似有某种魔力,驱使人不自主地依言行事。
换了一瓶新酒,转入酒皿中,放在光滑的火山岩上加热。
随着温度上升,酒香四溢。
美少年抽了一下鼻孔,“大关本酿?这个可以有。”
杜远和淳于帆醒过神来,刚想出言探寻,却被法海横臂挡住。
“阿弥陀佛,这个是老衲的菜!”
什么意思!老和尚也动了凡心了?还跨越性别直奔断袖主题?两义兄弟面面相觑,不解何意。
这一嗓子,苍劲浑厚,倒把美少年惊了一下,定睛又看了看,旋即笑道,“呦……纯阴之体,纯阳之丹,今天真是来着了。”说话时,还用手掩住牙齿,但掩不住眼角的媚丝。
他伸手拿起酒皿,径自给自己斟满,又探出三指捏着杯子轻轻旋转,任凭徐徐酒香绕鼻,并不急于饮下。
“我受人之托,夜行三百里,从丹波赶到这里。远远望过来,整个横须贺只有这条街阳火冲天,还当这小小酒屋里塞满了八百条醉汉。没想到,只有阴阳合体的美人一枚……啧啧啧,造化,造化呀,实乃我之造化。”
法海嘿嘿一笑,“妖孽,你的造化到头了。贫僧早知扶桑一行必有收获,佛祖不会平白安排一场纯粹旅游给我。”
说完探手入怀,一抓一掏,却亮出半只椒.乳来!
“咦——老衲的钵呢?”
杜远真心替他老人家尴尬,“咳……您的金钵,不是捐给丹老了吗?说从此专注消减业力,断不会再降妖除魔……”
法海连忙把小青的装备重新遮掩入怀,正色道,“大妖在前,岂能无视!数月以来贫僧早已参透禅机。法无常形,应时而变。今夜即便没有法器,一样收了你!”
前半句是答复杜远的,后半句却是说给美少年听的。
话音未落,人已暴起,一只纤纤玉掌直向对方胸口平拍而去!
看似轻飘飘一印,两厢接触时却暴起五彩佛光,霎时照亮整个酒屋——
那少年似无防备,竟被瞬间击飞,瘦弱身躯裹着裘皮大氅轰进侧壁泥墙。
那墙壁只是刮了一层薄薄的腻子,内里全部是实木板材,经不起重手冲击,竟然全部裂开。
店内瞬间抖动了一下,如同地震一般。无数陶瓷器具叮当作响,钢刀与铁勺也铿锵有声。
余者尽皆色变,不知老和尚唱的究竟那一出?
少顷,烟尘散尽。悉悉索索中,那少年从残破建筑垃圾中拱身立起,耸肩抖了抖身上裘皮,木屑残渣簌簌而落。其人此刻嘴角带血,面色倒比小青的更白些。
他也不急,只是慢悠悠走了回来,依旧一屁股坐在原位。
盯着手中尚未离手的杯盏道,“呦,低估你了……还好,酒没洒。”
众人闻言望去,真的——那杯中之酒,居然半点未洒!
众目睽睽之下,美少年将这杯用生命护住的大关本酿一饮而尽。用裘袍袖口擦了下嘴角,将酒液残浆与血痕全然抹去。
施施然道,“动粗,也要讲求场合。酒屋只用来饮酒……来,不如我俩开个房,上床大战一场……左近有家温泉旅馆,我很熟。”
嚯,这个姿态装的——观战的杜远也不得不服。
小林英助已经摆脱魔音控脑,当即抓起肋差“越前”,手按刀柄,蓄势待发。
淳于帆在袍袖下掐了一个旋风指诀,伺机而动。
法海一扭纤腰,“好!就依你之言,咱们出门再战——”大踏步向门外走去。
……
无人长街,依旧无人。
昏黄路灯在愈发浓密的降雪中显得愈发昏黄。
地上积雪已有寸许之厚。法海的玉足踏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
他走出十五步,站定转身,发现那美少年已然无声跟出。
其身后并无半点足迹,虚浮若风,凭空而立。
法海点了点头,单掌立于胸前,“不错。能接我一记罗汉掌无恙的,至少也有千年修行。你配得上与我大战一场。贫僧来自天朝上国,法号金山法海——”
美少年见他来得正式,也收了嘴角轻浮诡笑,肩膀又是一耸,将整张银狐大氅抛于身后雪地,露出内里上半身精瘦的赤膊。
“好。能一掌震飞我的,也非俗手。你我今日注定抵死缠绵了……本座出于丹波,修于伊吹,本名酒吞——”
跟出观战的杜远听到这里,忽尔发觉身边小林英助两股战战,像是打起了摆子。刚刚斩尽四岛的豪气不知何处去……
淳于帆也错愕异常,惊声道,“酒吞童子!”
“那又是谁?”杜远转颈相询。
“传说中扶桑三大妖孽之一,号百鬼之王!说的不是比喻,是真的妖、真的鬼……”
“靠——这么屌!”这名号把杜远也吓一跳。
忽闻法海哈哈大笑,“好好好,如此最好不过!我虽远居天朝,也早已听闻你的恶名。惯常勾引无辜女性,肆意玩弄后再食皮吸血对不对?”
“瞧你说的……俗世快活,哪有如此不堪?”那酒吞童子缓缓舒展四肢,一根根肋排从光滑细腻的皮肤下清晰透出。“待我收拾了你的阳魂,不会毁掉这副精致皮囊。我要把她抱去温泉山洞,日夜把玩欣赏……如果日久生厌,还可以换个玩法。干脆学你套上美女鼎炉,出门勾引少男玩耍……那颠倒滋味,本座向往已久……”
“嗬!呸——”法海一口浓痰裹着劲风袭来,半途已然变成一颗晶莹冰球。带着尖锐哨音直击大妖印堂!
酒吞童子不躲不闪,探出右手,以拇指食指环成一圈,悍然弹去——
蓬……
冰球炸开,漫天晶莹冰芒如牛毛细针,向法海倒卷!
老和尚没想到他还有这一手,情急之下难以尽退,索性鼓动全身法力,将一身小护士装砰然炸散!
千百布片混杂在鹅毛大雪中,勉力截住万千冰针。
可这样一来,他自己就全裸了……
“咯咯咯……”酒吞童子掩口而笑,“你这和尚,嘴上说不要不要的,身体却很诚实。没等到温泉,当街就急着脱了,脱得比我还干净。”
法海根本不接这些疯言疯语的茬,也根本不在乎肉身是否暴露,只顾全力降妖,这关乎本职,只要开打就兴奋。
于是单掌化为双掌,在胸口相对一合,朗声诵出一串梵音——“嗡,啊拿咧啊拿咧,维夏达维夏达,盘达盘达盘达你盘达你。怀喇乏及喇叭尼。怕都吽勃鲁姆怕都司乏哈!”
这套经文读得极为娴熟,随字句连串吐出,百米长街由远及近,一盏盏路灯砰啪作响、鳞次爆裂!一个呼吸间,赫然只剩下众人头顶唯一光源。
那硕果仅存的灯泡在灯罩下越来越红,整个玻璃外壳都融化开来,但并不滴落。像一只气球般逐渐放大,内里数十瓦的灯丝仿佛吸附了原本满街灯火亮度,变成数千瓦大灯!
那一瞬,恍若一轮金阳悬空,方圆五十米内全部积雪倏然化为水汽蒸发,条石地面干干净净,不染纤尘……
酒吞童子笑意全消,失声道,“楞严咒——好讨厌的家伙!”
说话间,他暴露在耀目灯光下的上半身皮肤已然开始消融剥落,一股血肉焦糊味道顿时充斥长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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