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吐蕃大领主悉末朗气急败坏,再次纵马找到乱军之中的苏利可汗,“你们突厥人射我们倒是果敢,怎么被唐人一突就散了?!”
苏利正揉着胸口让扈从缠绕夹板,把被顶断的肋骨暂时捆扎起来。他呲牙咧嘴地一笑,比哭还难看。
“散什么散……不就是开个口装袋子吗!我们原本计划就是全歼唐军,现在赵老贼自投罗网。你还怕我们五万人围不住他们一万残兵不成?”
悉末朗一时语塞,恨恨哼了一声,拨马向吐蕃阵营回转。
苏利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喂,我说——你们赶紧把那些大虫子堵住,别让它们搅局!那可都是你的喇嘛们招来的怪物,我可没法子弄走……”
悉末朗并不答话,抬头向西瞄了一眼。那里果然依旧混乱,滚滚沙尘中,不断有士卒被凌空抛起,残肢断臂甩得到处都是。
他催马未停,“仁宝哲呢?”大领主向亲随询问。
“上师的喇嘛班底被天狼军打散了……具体伤亡尚不知晓,可以确认的是,暂时无人归队……”
“可恶!”悉末朗嘴上咒骂着,心中却暗暗发凉。
在他眼中,仁宝哲的大法螺神威无以伦比,简直就是神佛赐予的圣器。那赵颐贞何德何能?居然带着一群凡人把上师的法阵击溃!这简直无法令人相信……
莫非,上天给唐军留了一条生路?
不成,天留我不留。
今日大好良机,如果不能一举歼灭留赵颐贞部,待他返回驻地再带重兵来讨……那可就更难了。
“派两百轻骑,以绳索系刀枪拖行于地面,向南疾驰——用噪音把魔虫们引开,引得越远越好。这些畜生分不清敌我,都是一群蠢货!”
“雅布拉索!领主英明!”一名亲卫领命拍马而去。
……
烽火台下,两大节度使与大都护再次相逢,恍如隔世。
张忠亮与萧嵩携手跳下高台,在赵颐贞马前双双拉住缰绳,“将军,你怎么又回来了!”
“我想通了,你我三人同生共死这许多年,这次也不应例外。”
两大节度使闻言老泪纵横,齐齐单膝跪倒。
张忠亮哽咽不能言,唯有萧嵩叹道,“未能保你突围,我们虽心有遗憾,但欣喜更胜。我二人对天发誓,这条性命从此交于大都护之手,愿与獠贼同归于尽!”
“欸——”赵颐贞一摆手,“莫要说丧气话。这些贼子命贱,十万个也不抵你俩。速速上马,我已派出斥候快马前往敦煌报信,郭子仪想必已经温好了美酒。我们提着悉末朗和苏利的人头,一起去痛饮他娘的三百杯!”
“哈哈哈……”两大节度使起身仰天大笑,豪气顿时驱走了心头阴霾。
两人加一起一千八百多根胡子,每一根都精神抖擞,笔直地乍了起来。
“哈喽,大家好!”这声不着调的打招呼从赵大都护身后传来,给肃杀悲壮的战场平添一丝违和之气。
“哈……哈什么喽?”张忠亮卡巴卡巴眼皮,“这位是……”他拿不准年轻人的来头。虽没见过,但能和赵颐贞亲密同乘一马的,不是王孙也得是极品贵胄。
“在下杜远,杜甫的杜,遥远的远。”那青年潇洒翻身下马,一时忘了脚下还踩着神行马蹄,身子一歪,差点崴了脚脖子。
他连忙岔开话题掩饰尴尬,“哈喽就是你好的意思,这是那个那个……一种时髦番邦语。”
“哦!哈喽杜公,幸会。”萧嵩作为长安人,对各种番语并不排斥,当下即学即用。为了不唐突,还加了一个尊称的“公”。
不过,他并不知晓此“公”所言的杜甫是谁。此间时值开元十三年岁末,李白倒是弱冠了,杜甫才十三岁,尚未博得半两薄名。
“这三位都是上仙。”赵颐贞抬手一指身边的张辽和专诸,“子仪战报里提到过……”
“哦——”这下可把两大节度使惊着了,上仙!乖乖不得了咧。
早听说上仙们在安西古城从天而降,直接踩塌瓮城城楼,顺便一抬手平了于阗王的叛乱——在这下可好了,逃生有望!
“哈喽上仙,你们都哈喽啊!”张忠亮急忙抱大腿,“听说在安西降临一男一女,怎么你们全是男仙?”
看着他们尊敬的眼神,杜远有些不好意思,遂指着张辽道,“哦,那两位是我辽哥和他的那个……备胎神仙伴侣。我和这位专诸先生是后来才到的,没帮上啥忙。”
嗬——神仙们还是组团来的,活脱一个大批发的架势。
虽然不懂什么叫“备胎”,将军们也不以为意,只是为有神仙相助而欢喜鼓舞着。遂各自牵来战马,重新提起刀枪。“大都护,咱们接下来——怎么打?”
赵颐贞转身环视将近万人的残部。再举头向西,将手中帅旗一挥,“儿郎们,我们可以站着出去,也可以躺着留下。想喝獠贼血的,跟我走!想喂獠贼肉的,留下来!”
“誓死跟随大都护——”萧嵩和张忠亮一齐振臂高呼!
他俩追随赵颐贞日久,这套鼓舞士气的捧哏法,娴熟无比。
“誓死跟随大都护——”万人大合吼。不用动员,没人愿意留下等死……
这当口,外围的包围圈,被悄然扩大到千丈,足以在唐军与联军之间留下百丈空白。
远处数百道滚滚烟尘越来越远,巨型魔虫们已被引走。
这里只剩下人与人的对峙。
马粪将熄,烽烟被寒风吹得七零八落,残存火星在空中明明灭灭,似乎在勉力等待着旁观下一场厮杀……
从包围圈的六个方向,突然竖起六座一抱粗的高杆,这在无树的沙漠地带极为罕见。
那些高杆顶部,还支起一个方形围栏,每个护栏内都站着一人。
这些人个个身穿白袍,头戴白帽。统一制式的浓密长须垂在胸口,远远望去,竟分不清面目,仿佛长的全都一个样。
“不好!祆教的人——他们要做法!”张辽目力极好,看在眼里心下一惊。
赵颐贞并不晓得祆教的厉害,但听到“做法”两个字——头立刻大了一圈。
对于职业军人,刀头舔血十分平常,但最忌讳妖人弄法。自己还没杀到眼前,人家一个远程大招你还怎么玩?
不能再犹豫了——
“突!”
短暂的命令随帅旗前倾。以中军为锋矢,环阵内的七千余重骑和两千余轻骑齐抖缰绳,由一滩的形状演变成一滴的形状,迅速向西拉扯。
马速渐渐提起,刀枪渐渐平端。
跑起来的重骑就是疯牛阵,就是坦克群……
奇怪的是,当面之敌并未竖起任何角桩与大盾,土突联军似乎有些麻木轻敌?
冲在最前面的天狼军骑曹已经隐约听到敌阵中传来的诡异吟唱,那歌声正发自高杆顶部的白衣使徒。
六个方向的祆教光明圣使步调一致,全都向天敞开怀抱,仰面举手祈祷着什么,完全无视眼前展开攻击的唐军。
近了,更近了……
天狼军前锋营把亢奋提到顶点,全部将马槊的刀尖对准了距离最近的撩人,只待奋力一戳——
啵!一个直径千丈的巨大半球如同气泡般赫然隆起。
轰——淡青色火焰迅速沿着球形底端向上蔓延,在一个呼吸间达到四丈多高,而且还在高处沿球壁不断向心聚拢。
刷——第一排天狼重骑直接撞击到火焰墙壁上,撞进多少,熔化多少,从马头到骑手再到马尾,一节节消失不见。只有零星鳞甲碎片被高温炙烤得变形弹出,发出噼啪脆响……
第二排天狼军收势不及,也一头栽了进去,同样,迅速挥发不见——连灰都没有留下。
第三排急急勒马,巨大的势能与动能合在一起,让战马四蹄搓地滑行了丈许,终于停在跳跃的火墙边缘。
饶是如此,也未能逃过此劫。
淡青色火焰隔空跳跃到距离太近的战马身上,马鬃瞬间燃起,被灼伤的战马如同疯了一样,开始侧向狂奔,任凭骑手死命拉扯也拉不住。
很快,这些火炬般的战马——缰绳也被熔短。彻底失控的战马狂嘶着沿火墙内侧奔逃,面门上的护甲被异火熔进皮肉,马唇也被烧的不见了踪影,只留下外翻的森森白牙因剧痛喷洒着黏涎……
还好,赵颐贞和两大节度使都在锋矢阵中段,没有贸然卷入恐怖火墙,此刻堪堪保了一命。
但,阵型彻底乱了。
锋矢的前端失去锐角,呈分叉状向两侧分流,骑手们沿圆形火墙不断驰行,一边消解前冲之力,一边设法寻找法术缝隙——
无果。
这是一面密不通风的火墙。严格地说,这是一面密不通风的半球形火墙。
眼见头顶十数丈高处,青焰正在渐渐闭合。
被扣在下面的万名唐军,同时感到呼吸困难、眩晕缺氧。
这也是必然,火球里密不透风,持续燃烧疾速耗损着氧气。外部还好,有无尽的补给,内里就惨了。少一点是一点,半点也补充不上来。
哇,好大的手笔——
专诸混在马队中,抬头仰望着火焰穹庐。
这等异术,作为冥界日游督查的他,也是头一回见到。
十殿麾下玩火的大鬼也不少,玩这么大的可不多见。只有那些来自炼狱的家伙才能这么搞吧?
他胡乱琢磨着,怎么这些所谓祆教的大胡子,可以弄出这等规模的法阵来?并未见任何法器外露。六个人,仅仅六个人而已……
作为鬼使,他的灵魂无需呼吸。但他的打印皮囊同样需要供氧才可以有效施展物理攻击。
专诸看了看周遭惶然无措的唐军,这些人类就更惨了……他想。
“是虫洞吗?”杜远启动较晚,远远看到前军倏然消失,不禁失口问道。
“是异火!”张辽见识过,自然明了。
“好厉害的东西,连灰都不留!”杜远呲牙咧嘴,他可不想上前尝试。“怎么办?咱们赶紧商量商量……”
“没商量!”这句蛮横诀法从张辽嘴里脱口而出——
但见他右手指间用来储物的玄铁戒指红光一闪,一只黑黢黢的方形铁疙瘩急旋而出,在半空中悬浮着,震颤着,似乎急不可耐,等待着主人令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