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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丈的深壑间距,对于真人而言,也是不可逾越的鸿沟。毕竟大家都不是飞仙,没有那些御空而行的法门。
孙筑基用长剑在白灰中划拉一番,用剑尖挑出那根长长铁索。索上铁环仍呈暗红色,散发着灼灼高温。
阿雅又取出一张冰符,飞掷在索盘上。那符篆迅疾燃烧殆尽,激发出寒冰符法。随着嗤嗤的声响,一道道蒸汽翻腾而起。没多久,那铁索已然转为温热状态。
许是这施法造成的动静太大,对岸一棵茂盛古柏叶冠中,突然发出一声“噫”叫——惊动了潜伏留守的巡山道人!
尹志平当机立断,一把拎起地面的铁索端头,抡圆了长臂,向那棵古柏猛甩,十五丈长的铁索,环环随惯性腾空翻转,宛如惊蛇般直窜过去。
夜色下,树冠中一只人影被索端缠住了脖颈,那人倒也倔强,一手扣住颈间铁索用力扯拽,另一只手死死抱住树干,以防被人强拉过去。
尹志平还真没强拉他的意思,只是顺势绷直手臂,向孙筑基一摆头——
这位隔世传人与他心意相通,早如大鸟般窜了出去,脚尖点着铁索,连续三四个起落,人已到了悬崖对岸!
那巡山道人尚在全力挣扎,铁索勒颈的滋味十分难受,连声带都发不出音量。
忽见眼前一花,一个亲切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来,我帮你。一二三,用力拉!”
两个人四只手一同暴然发力,直将那长长铁索在空中抖了个伏浪,全部索身都朝这岸落来——当然,索尾上还吊着一大一小两只人影……
留守的巡山道人颈间顿时一松,眼前发黑的状况顿时缓解。他强撑着侧头望向恩人,“多谢……艾玛你们还没死!”
两大一小三张脸饶有趣味望着他,全都微微点了点头。其中那位小姑娘双目如寒星,答道,“还没,差一点。你们辛苦了。”
孙筑基看得清楚,这道人正是那名引路带他们来此绝境的家伙,心中一时恨海难填,大手直朝对方喉结处按去。
“手下容情。”尹志平出手挡住了他。
“对对对……手下容情!尹上仙饶命——”那厮求生欲望很强,二话不说,麻利跪了下来,抱着尹志平大腿再不撒手。
“小的只是在齐云山混口饭吃,我本是山下乡民,地被收了搞旅游房产开发,无田可种,才上山修道的。我与诸位无冤无仇,所作所为也都是按部门领导既定方针办事,还望海涵!”
短短几句告饶,条理分明,言简意赅,颇有一番自活其命的好口才。
尹志平皱了下眉头,“你既入道门,我且问你,老君五戒第四戒是什么?”
“唔……”那厮抱腿的双臂一松,歪头想了一下,“戒妄语?”
“没错。那么九真妙戒第三条和第七条又是什么?”
“这……好像学过,太紧张记不清了……”那厮可怜巴巴的眼光似乎觉得这考题很难。
“三者不杀,七者不诈,你都犯了。让我如何‘海涵’?”
那厮立刻汗如雨下,以头抢地,连连叩首。“我就是个打工的,不敢不听老板的话。上仙就当是个屁,放了我吧!”
孙筑基恨意难消,呵斥道,“你连屁都不如!如何放得?”
这番对答把阿雅逗得想笑,暂时忘了刚刚所历之风险。她拦住话头问道,“这样吧,我问你几个问题,如果你答得好,我就求上仙饶你一命。”
尹志平性格沉稳,并不喜欢“上仙”这个称谓。但在这个时空,他自感无法解释自己的存在,所以也不抗拒——至少论纵向跨度,他比众人虚长八百岁,单以此节论,被称“在世神仙”亦无不可。
阿雅转了转眼珠,“首先,胡天师现在何处?是生是死?”
“活着!”那道人生怕答的慢了,“他在三进后殿的炼器坊。”
“怎么?他真的在炼器?”
“不不,他没炼器,他即将被炼器……”
“哦?!这个‘被’字怎么讲?”
“呃……新任观主说,正一齐云一脉遭逢大难,必须重开真武炉铸炼绝世神兵,方可抗过此劫。而铸造之日需真人之体投炉祭炼,融化内丹养护法器,用以提高成功率……”
“妈呀,所以太素宫就把自己的监院大人当贡品祭了!?”阿雅觉得匪夷所思,“胡大哥自愿的?”
“当然不愿意,换我我也不愿意。但是胡盛元别无选择,因为他被查出倭人细作身份,卧底天朝道门已久,不知盗走了多少密传法门……”
“瞎说!”阿雅眼睛瞪得溜圆,把那道人吓一哆嗦。
“小人不敢。是齐云山外门弟子截获了胡盛元与倭人的通讯密函,观主大人无奈之下才痛下杀手整治门纲。他起初也不信,但铁证如山,不惩戒难以服众……”
阿雅一脸迷惑,虽断然不信,但毕竟年幼不知如何是好,只能转脸望向尹志平。
“倭人?即便是,又有何罪?大宋倭人也不少见,大多有礼且好学,求知若渴之状令人钦佩。”这是全真祖师根据有限眼界下的临时结语。
“嗯……”孙筑基沉吟了一下,解释道,“师祖来此时日尚短,并不知晓倭人对天朝数百年内犯下的累累罪行,可谓罄竹难书,差点毁掉万里河山的根基。”
“竟有此事!?”尹志平显然难以置信,“区区弹丸岛国,如何鲸吞华夏?”
“这……您想想当年草原上的蒙古部落,也就能理解了。”
孙筑基话语委婉,仍不小心碰了尹真人痛脚,他陷入缄默——良久才道,“暂且不说远的。我们把胡师兄救出来再说。是是非非,不可因一面之词夺人性命。我且问你——”
他转向依旧跪伏的巡山道人,“真武炉是何种存在,炼器坊有多少人驻守?”
“回禀上仙,真武炉与本观真武祠同代而建,后者已毁于不久前龙虎山妖人偷袭中。此炉在后殿末段,侥幸尚存。已有百余年未曾开启,据说历代曾经炼出不少神兵利器。现有近半太素宫道友在驻守,因为……因为马上就要举行开炉大典了——”
此言话音未落,从正北方向层叠屋檐之后,突然窜起一道耀目光芒,直冲夜空,把朗月清辉映衬得尽失光华。
众人尽皆愕然,只有那道人颤声道,“时辰已到,这是观主卫门大人掐算的吉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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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素宫三进后殿之北,一座五丈黑石高炉正吐着浓烟,从正上方通风口处飙出的青焰与黄光照亮了周遭百米。
赤膊炉工们忙作一团,加炭的加炭,填仓的填仓。最奇的是炉后七八位道人,正轮番举着皮鞭抽打一只巨大的风匣!
那东西居然是活物!它样貌奇特,像个巨型肉球,但浑身带刺状触角,又似巨型海胆。每中一鞭,都浑身一阵痉挛,发出长长吐息,把皮筒吹得饱胀起来,让炉中之火燃得更加旺盛。
鞭挞在它身上留下纵横交错的伤痕,但它无力挣脱。因为至少十根碗口粗细的铁链将其固定在原地,链端的钢钎直钉入腹部赘肉,与地面黑石紧密结合。
一名持鞭者喘息着道,“这妖物不会被抽死吧?伤了肺怕也不行。”
他身旁一人笑道,“千太岁耶,千年的妖精!掉个渣都比你活得长,你担心啥?这玩意我看挺禁揍的。再说了,龙虎山妖人溃败留下的的魔宠,还轮不到你我心疼!你把它当战俘,就下得去手了——嘿!”说完抡起手臂又是一鞭。
……
高炉半腰处,脚手架扎得十分稳固。十数名道人已把金刚砂铸模的巨槽用奇特碎甲填满,那些金属甲胄,每一片都呈弧形,上有若干未名小孔。
一名道人大喝一声,“填仓入炉——”
“嗨呦吼——嗨!”其余人喊起了号子,随绞盘咯吱吱作响,把沉重的模槽向熔口推进。
距离众人二十米处,一位太素宫执事恭敬发问,“观主大人,为何我们不租个叉车或者挖斗来?想省钱的话,也可以让外门搞地产开发那帮世俗弟子赞助一下……”
卫门真人捻须微笑,白镜子脸上高深莫测。“这二十年来,我遍览太素宫典籍,终于完整复原了真武炉炼器古法。
先辈们不借助任何现代机械做成功的事,我们自然也可以做得到。如果擅自篡改其中任意细节,我反倒担心会引来不测情况。那时,一旦前功尽弃,你我后悔都来不及啊——”
“是是,观主所言极是!”那名执事一脸钦佩崇敬之意。“只是不知这千太岁所披之异甲,是何等金属所制?似铁非铁,似铜非铜,如若难以炼化,倒可惜了我们这一番功夫。”
“不,你多虑了。”卫门胸有成竹,“此金属既然可以铸成甲胄,就说明可以炼化。再者,龙虎山虽然雷法无双,但若论操火之术,天下道门——谁人可比肩我齐云?这真武炉就是历史铁证,你要对本门有信心才行……”
话头突然上升到政治高度,执事当然不敢站错队,立刻挺直腰板表态,“那当然!况且有您坐镇,我齐云再起之时不日可期!”
模槽已顺利送入炉体。满场道人一阵热烈欢呼。
那执事想了想,小心翼翼又问,“寻常冶炼都是烧成铁水再注入模槽,缘何我们直接引槽入炉?”
“寻常冶炼只能制造寻常之器,非常之法方可铸出非常之物——你放心,我心中有数。来,催动离火大阵,加速熔炼!”
那执事立刻不再废话,取出一只青幡高举过头,“九鸣离火,司灶通玄——”
号令一出,立刻从暗影处合围过来十八位高阶道士,个个衣冠齐整,手中法器各异。踏着天罡步沿逆时针方向围绕高炉旋转起来。
执事放下青幡,摸出一只黄铜葫芦来,拔掉塞子对准高炉焰口用力拍击,那葫芦嘴中突然飞出一只极小的青雀,体型与蜂鸟差不多大小。
这鸟儿见到火光,立刻双目赤红,以迅疾无匹的速度飞向焰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