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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夹杂的问句,令马面鬼王更加语塞,“这……”
白衣人根本也没指望他能答得出,随即抛下结语,“都是吃了没文化的亏。”
哎呀,五千鬼卒尽皆抓耳挠腮。这种对白他们很少遇到,平日不是喝酒就是砍人,现在一口一个“文化”,一句一个“知识”,搞什么搞——还打不打啦?
“在冥界,我终于定下心来。有大把时间研究因果——当然,产生这个概念是托地藏王的福。”白衣人提到地藏王,还特意拱手向上,仿佛冥界之主就在头顶聆听。
“如果我有足够的文化水平,就可以鞭策族人学知识,学管理。而非攻城与屠城交替轮回,制造一个又一个千里无人区。
同时也会让各族子民心甘情愿地接受领导,缔造坚不可摧的无上帝国。我的族人数量虽少,但只要人人成圣,自可统领万域,动脑我们来,出力他们去,大一统想来也不是梦。
如果这一切发生,人间早已大同,再无国战征伐,人人安居乐业,岂不妙哉——”
白衣人眼中充满憧憬,彷佛自己描绘的一切已然发生。
“可惜,”他继续痛定思痛。“这一切没有发生。我当时唯一能过做到的,就是日夜亲力亲为地参与繁殖,让所掠之地的女子尽皆怀上我的种。
付出的精力倒没有全然白费,据今时今日的统计,人间界仍有一千七百万我的直系子孙,约占总人口的二十分之一,也就是说,现今每二十个人中,就有一个是我孛儿只斤?铁木真的后代。
你可能不知道,即便当下的大不列颠王室,也有我高贵的血液在血管中流淌呢……”
说到这里,白衣人笑了,笑得极其开心。
但随即又迅速转为苦口婆心。“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我被无限期留任冥界,无法再回人间享用子孙绕膝之乐,连日月更替的寻常景观也不得见。
好在知识这东西,什么时候拥抱都不算晚。所以我苦读圣贤书,将万牛金帐换成漆木粗辇,终日素食不沾荤腥,且戒了酒和女人……”
“那还活个什么意思!”马面鬼王终于捉住自认可笑之处,立刻展开反击。
“欸,相当有意思。我建议你也试试,实在实在是妙极!你看,我这不连肥都减了,臭烘烘的皮袍换成素布麻衣,自己看着也精神许多。
人说三日不读书,面目可憎。我这八百年在冥界日日读书,面目也逐渐可亲了不是?”
铁老大似乎对自己目前的精神面貌颇为满意,边说着,边轻捋长髯,满面春风,怡然自得。
骷髅战马抬起左前蹄不停刨地,鬼王挠着手心哀求,“好好好,我相信你是铁木真行不?咱们什么时候开打?”
“打?看来我这一番点化算是白费了。武斗没什么意思,总是赢啊赢啊的,跟黄口小儿过家家一样,从来不曾有新意。”
这个姿态摆得好!连躲在暗巷里的裴旻,都忍不住转头与张辽互相翘了一下大拇指。人家明显意思是说——打架从来没输过,以后也不会输。唉,牛吹到这种境界,的确是可以封神称圣的节奏。
嗞——马面鬼王紧咬的牙缝里终于还是滋出鲜血,活活气的。
“铁木真,别以为你在人间干了票大的,就可以在冥界坐享其功。杀人这种事,都是本王玩剩的。有本事,你今天就来一场屠鬼给我瞧瞧!”
话音未落,月牙戟已如权杖般举了起来,堪堪就要发动群攻。
“等下,”冥配府老大一伸手,再次喝止,“这种幼稚游戏我不会亲自陪你玩。你有兴致,我不打扰,派条狗和你对咬一下吧。”
说完目光左右一扫,“那个谁,傻獒——你和这匹疯马练练。别整太大动静,在场的灭一半就成。余下当作回礼遣散,给十殿留些脸面……毕竟属于鬼民内部矛盾,还没上升到敌我矛盾地步。”
被称作傻獒之人非但不怒,反而如受恩宠,当即一拍胸脯站了出来,“如灵王所愿。喂,马脸牲畜,单挑还是群殴?干脆我一个人单挑你的群殴吧!”
马面罗刹嘴角鲜血已经挂成串,长脸上暴起无数青筋。“黄巢,你区区一介食人乱匪,也配在本座面前嚣叫?我为冥界打江山时,你连精.虫都算不上。全体鬼卒,拿下府邸——先宰了这条狗祭旗!”
嗷的一阵乱吼,在黑宫四周震天响起,数千鬼卒发起疯狂强攻。
在张辽眼里,台阶上灵配府区区数百人,如同淹没在鬼海之中……
孛儿只斤?铁木真的木辇未动,其他随扈大佬也未动。唯有被称为傻獒的醒神司司长黄巢动了。
随着风帽被甩到肩后,一张布满黑痣的大脸露了出来,左眼眼窝处,还斜着一道先天胎记,青须须泛着暴虐油光。
他双手将黑袍前襟左右一撩,现出垂挂胸前的一面青铜小镜,镜面散发出扇形光芒,将已经扑至眼前的数百鬼卒全部笼罩其中。
远处众人看得清楚,那光芒绝非反射,确确实实是由内而外投射出来的。
“青冥开一线,浊浪吼千川!”
随着黄巢这句口诀脱出,那光线强度成倍暴涨,又瞬间缩回镜面消失不见。效果类似一柄巨耙,将施法范围内数百鬼卒一钩一耙,全部带走——
这一下,原本拥挤的台阶前,顿时空出方圆三十米直径的扇面范围。余者无不收住脚步,骇然相对。
“青冥镜!”马面鬼王惊叫起来。“这……这是原版青冥镜……不是白起用来统领无间行者的法宝吗?怎会落在你这垃圾手上?”
黄巢似乎涵养不错,本府领导叫他傻獒,他不恼;外殿敌手称他垃圾,他也不急。
左脸肌肉习惯性抽搐了一下,皮笑肉不笑,“两刻钟前,老白的魂灯已灭,十有八九已经挂掉。灵王特将此镜转到我手上。上古仙器,有德者据之。跟铁哥混,什么法宝都有。怎么样?趁早跪着爬过来挂个号,赶明儿灵配府再有好东西也分你一个……”
“刚刚那些鬼卒,被弄到哪里去了?”马面不相信此物在此人手中竟有如此大的威力。
“别担心。都送去忘川河洗澡了。”黄巢几乎笑出声来,“话说此镜才到我手不久,还没揣热乎。我唯一确定的是,但凡被它耙走的,全部都会掉入忘川,尽享河水噬魂之乐。”
鬼卒大军一片哗然。即便没听说过青冥镜的,至少也都晓得忘川河水的厉害。那玩意儿谁受得了?和液态凌迟差不多,失足者最终下场均为形神俱灭。
咴律律律……鬼王一阵狂嘶。“胆敢对十殿册军下此毒手!冥理不容——”双腿一夹,骷髅战马直接越过身前退缩的众人,大戟的月牙刃随巨臂挥舞脱戟而出,独自快速旋转着沿弧形轨迹向台阶上方扫去。
他的意图很明显——打砸抢用群攻,斗法我单挑,以免属下鬼卒再有无谓的减员。
这道攻击波,泛着红光,拖着焰尾,一路将廊柱砍得火星四溅,齐着常人脖颈的高度一举威胁到灵配府数百人的脑袋。
黄巢也急了,我日!老大钦点我出阵,你再给我伤着其他人,我怎么交代?
他不躲不闪,跨步上前,率先拦在月刃轨迹途中,同时抬手将胸前青冥镜捏稳微侧,将灼灼白光向月刃扫去。
不可以——马面鬼王断然拒绝这份泡澡邀请,这杆大戟跟了他近十个世纪,已然成为自己威名的重要组成部分。想收走?没门。
他猛力沉肘将无刃的戟杆向回一带,同时发出牵扯神念,那月刃感应到主人召唤,立即开始后撤。
诶嘿,僵住了!青冥镜在那边死命拉扯,马面在这边拼命回收,两股无形大力势均力敌,生生将月刃僵在空中。
旋转也停止了,月牙形兵器在空中不断抖动,正如忍受车裂之刑的囚犯,想逃但无法解脱。
“鬼仔子们,结阵助我!”随鬼王一声令下,司鼓百鬼再次以羊蹄骨棒击之。隆隆鼓声再次交汇如墙,呈环形向黄巢碾压过去。
对冥界生命的属性,马面最为了解。打击肉身不如摧毁灵魂,因为前者批发零售均有,而后者才是致命弱点。肉身没了随时再搞一套不难,灵魂受损等同能力打折,是很难彻底修复的存在。
黄巢作为灵配府九大司长之一,即便资历不如十殿那帮老鬼,这些常识他也是熟捻的。
哦,刚不是单挑吗,转眼又真变成群殴了?牲畜就是牲畜,脑容量太小!
黄巢能被转性从儒的铁木真所欣赏,依仗的不是狠劲,是有文化。和其他大多数司长不同,老黄当年在人间也是考过进士的,虽然几番都没考上——底子已经足以压倒府内同僚。
他当机立断,撤出月刃之争,转而将镜面扇形一扫。战嚎鼓声立刻在他身边两米处被照出实质幻相。
但见弧形能量团内,无数呲牙咧嘴的暴怒阴魂遇到白光,像被烫了一样,个个发出凄声惨叫,向后奔走躲避起来。
马面趁机放出一线神识,举戟遥遥将月刃一钩,顺利收回重组,成为月牙大戟的初始状态。
趁黄巢还在同鼓声对垒,他将完好无损的兵器向空中一抛,随即扼腕在左手第四指第三节掐了个诀。
两只大眼登时猩红如炬——那空中直立的大戟头朝下,杆朝上,在约合十五丈高处升力已尽,将将要下坠,被随后跟来的主人目光锁住,居然牢牢钉在空中。
“收摄不祥,足蹑魁罡。左扶六甲,右卫六丁。神师杀伐,黄神越章,先杀恶魁,后斩夜光。何神不伏,何鬼敢当?急急如律令——”这一串咒语被一条肥大马舌吐得顺畅无比。
空中的月牙戟立刻接收到讯息,砰然开裂成九道分身,八杆在外,戟尖朝下向内倾侧,一杆原型在原点保持垂直。寒光齐齐指着下方地面的黄巢,凶相毕露。
黄司长掐着小圆镜调戏鬼卒正欢,忽而周身一僵,似有无穷寒意灌顶而下。周身毛孔霎时全部张开,奶奶的不好——被锁定了!
他条件反射式地将青冥镜翻手向上照射,试图阻止刺骨冰寒的来源。那扇形光柱也够听话。向上腾起奋力一耙,将九戟冥寒之气全部囊入镜中。
黄巢咧嘴笑了,想说几句揶揄马面鬼王的台词,毕竟这轮斗法自己胜得潇洒。
话没出口,突然发觉手中有异,急忙调转铜镜低头望去——那镜中,原本直通忘川河面的窗口景观,此刻已全然失去浪涌滔天之相,。似乎——似乎被按了暂停键,画面卡了?
黄巢下意识甩了甩小圆镜,复又看去,艾玛不是卡!忘川被速冻……
镜面虽小,但景象清晰入毫,以此为窗窥视过去,那远在酆都城外绕城而过的河水,突然停着了奔涌喧嚣,原本迟滞粘稠的水流,现在干脆不流了。
黄司长此刻的感觉,就像掏出手机看视频,却只刷出一张照片——十分失落。
但与真正静帧效果不同的是,那凝固的河面映衬着天空,把远处跳跃的火光全部反射出来,似乎大河靠近下游一段也在燃烧。
水是凝的,光是动的——更加坐实了他的推断。
按套路讲,这条冥界的“母亲河”,自古销融侵蚀了多少废料魂材,又转化为基本因子重铸新魂,殷殷滋养魂库,支撑两界轮回。
现在,居然被彻底冰封断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