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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众人移步退后,那圆厅正中窜出一道冷焰,纯青色,亮度也不太高。这火苗越来越大,随着一声嘹亮凤鸣,一只巨大火鸟飞了出来——
这鸟和刚刚那只蠢肥的夜枭绝对是美与丑的两端,脖颈修长头上有冠,两只长尾似戏台上武将的雉鸡翎,只是以焰代羽,单色无彩。
它围着冰雕人像保持两米距离,迅疾绕了一圈,旋即又钻回青火之源,那火苗跳动了一下,立马消失不见,如同从未出现过一般。
再看冰雕,冰已经全然不见,连霜花也没留下半点。脚下干干的,消融的水份全然蒸发,但又丝毫不损人体内的保水比例——这份控火手法,令众人赞叹不已。尤其是杜远,直直喝起彩来!
那刺客专诸,由僵直缓动了一下,突地打了个寒颤。紧接着跟没事儿似的,一个翻身跃到墙边。同时手中一抖,那柄细长形似螺丝刀的兵刃又亮了出来!
他两只死灰瞳孔紧紧盯住众人,面具早被撩开,脸上表情十分清晰。此刻已经没有了那份木然,代之以两分惊惧、三分决绝和五分隐忍。
日游纠察不全是刺客,但刺客相当于日游军团中的特种部队。他们的作战方式与战士不同,往往蓄力一击后——不管中不中,立马退回暗处,等待时机再确认是否需要补刀。
专诸目前就属于这种职业状态。在没看清形势之前,绝不贸然出击。
不过,当下形势很明了,不需要很复杂的推算。
他所面对的,除了宿敌七人,还多了一名神秘打坐“女郎”。余光所掠之处,四下均为圆形墙壁,无门无窗……打还是逃?
当然逃哇!这还有什么可掂量的。
在众目睽睽之下,那黑衣人倒退着直向背后墙壁跃去,瞬乎化作一滩阴影融进了骨壁。眼看着就要故技重施穿墙而出,突然李天王的烟嗓重重咳了一声,“咳嗯——”
这动静拿腔拿调的,表演欠缺诚意,但效果立竿见影——那滩阴影被迅疾弹了回来。重又凝成具象人形扑落在地面上。摔得还挺狠!
身为塔灵,李靖很负责任地提醒大家,“各位注意了,这厮的皮囊不是原版,是用冥界黑科技打印的。这技术连仙域都没有……当然也用不太着。
这种皮囊的特点之一是,可以随神念迅速改变肉身的原子频率和分子结构,依靠高频振颤在障碍物间融进融出。也就是所谓的穿墙术了——我这么解释你们很容易理解吧?”
只有前大宋官军统领詹钰、现大唐诗人李白和舞蹈家公孙大娘三人茫然摇了摇头,其他人都重重点了点头。当然,还得除了入定不醒的法海。
“他怎么没穿出去?”杜远对李哥的手段十分钦佩。
“嘿嘿嘿,我制造了一个同频抖动,他差点凝固在骨壁中,不想被固化只好主动跳回来了呗。”李天王对自己这一手也很佩服,正等着粉丝发问。
专诸已经爬了起来,嘴唇磕破了有些青肿。他沉着地掸了掸黑衣黑裤,直起腰抱拳道,“各位,误会。我们的目标不是你们。”这话很坦然,也很显然,正在为自己全身而退打底。
“别我们你们的了,我们还是我们,你们只剩你一个,已经没有们了。”止正大和尚来了段即兴饶舌经。“识时务的话,不妨说说看,你是谁,打哪来,来做什么?”
这一串追问把刺客逼到无路可退,短暂思考了一下,无论人生经验还是鬼生经验都明确无误地告诉他——要选择识时务。
“好吧……在下名唤专诸,乃冥界特遣日游纠察,具体职责是负责追杀违禁跨界者。”
“专诸?”文从心饱览群书,“春秋时期刺杀吴王的那位?那你手中的,定是鱼肠剑咯?”
“是。”专诸先承认了自己是自己,又不自觉地抬手看了一眼手中细剑,再次点头,“是。”
这两个“是”字,肯定了人是那个人,剑是那把剑。
来自顺治年的裴红袖也爱读书,但大多读的是曹雪芹、汤显祖那类言情畅销作者写的书,类似二十一世纪的《霸道总裁爱上我》或者《后宫迷云步步惊》之类的。不过再怎么说,【史记】也是扫过两眼,听到耳中对白,难免吃了一惊!
“啊哦——把刀藏鱼肚子里那个你你你……”她偶遇名人,有些追星族式的惊喜失态。
“是。”专诸也算配合默契,有问必有答。
杜远几大步走了过去,在史上著名刺客面前一伸手,“兄台可否借剑一观?”
专诸毫不犹豫,从容递了过去,还嘱咐着,“小心,很锋利。”
杜远接过来翻转把玩,口中连赞,“哇噻好刀!哦耶好剑!这到底算刀还是算剑?”
詹钰担心刺客突然暴起伤人危害阿杜,也借口好奇走了过去,围观道,“算剑吧,这么细砍不了人的,只能拿来直刺。”
杜远并非表面那么天真无邪,他本想试试对方束手就擒的诚意。自己有备而来,即便对方发动突袭他也不怕,有瞬发本体道法“如定术”在,随时都可以跑掉或者反制——他向来自信略大于实力。
专诸顺利通过了考核。对刺客而言,交出凶器等同于交出了杀意。
“我们算违禁跨界者吗?”公孙大娘很憋气,一直对这场无妄之灾耿耿于怀。
“我说了,是误会。我们的目标是躲在大唐龙华军使府的叛逆聂政。他原本也算我们的同袍,犯了点事跑了——我们也是奉命行事,敬请谅解。”
“哦,敢情找不到正主就拿我们撒气?”公孙大娘得理不饶人。“真是一群恶魔!恶棍的恶,入魔的魔。”
“惭愧。”专诸半低头似有忏悔之意。“聂瞎子原本是冥界日游教头,手把手教了我不少职业手法,与在下亦师亦友。不过上命难违,一码是一码。我此番来取他性命,他不一定会支持,但一定会理解。”
杜远把鱼肠剑往腰间一插,“没收了先。还不还看你表现。既然做了战俘,就要有战俘的觉悟。”
这比剜心还痛,专诸勉强将眼神移回,“好,在下随意各位处置。”
杜远笑了,“不错,各种考验你都过了。但这剑暂时还不敢还你。你且说说,冥界是个啥子事体?”绕来绕去,凡人终归经不起“冥界”这两个字带来的神秘诱惑。
“呃……就是俗称所谓阴间,鬼域。几乎所有人类,最终都要去走一遭。在下斗胆奉劝各位,莫要与鬼斗,我等只是小小执行人,胜得了我,不等于胜得了十殿阎罗。不如交个朋友,就此别过,日后相见也好留一线——”
“嚯,这就开始做政治思想工作了!”在场但凡二十一世纪来的,都乐了。
杜远接口道,“那还不如这样——你且说说外边的情况,有哪些注意事项。还有啊,最重要的是我们打哪条路回去最安全?”
未等专诸开口,塔灵瓮声瓮气又开始警告,“各位旅客请注意,我们已经被包围了。黑衣黑马提着大弯刀,人数不多二十几位吧……出门请做好嗨的准备。”
“用大弯刀的是夜游纠察,专司酆都内务治安。算我们日游的暗黑版,兄弟单位。”专诸很主动出言提醒。
“这帮家伙和你们比,谁更厉害?”红袖见过日游的身手,自然想心里有个数。
“咳……我们几个,在日游里也算金牌杀手。和寻常夜游里的夜督差不多水准。不过这里是鬼域主场,规则偏向执法者。他们动起手来如虎添翼,而凡人在此——可能有些能力会受到限制。”
大家面面相觑,这一层还真没想到,不禁忐忑起来。
怎么办?出不出去?
旅游本身是件乐事,不过在战区玩“自由行”风险系数实在太大。
杜远一拍胸脯,“我得出去。这塔我能自由进出,但无法在里面催动它飞天遁地。等我出去后,把它收了带着跑。一个人目标小,估计他们一半会儿捉不到。寻到安全位置再把大家接出来——可好?”
“不成,”红袖断然否决。“你性子急,不稳重。至少我和你一起去,互相有个照应。其他人埋伏在塔内,如果遇到棘手人物,你就把对方撸进来——大家伙儿一拥而上群殴之!”
“好!”止正不嫌事大,听得有趣就拍起巴掌来。
杜远自然晓得红袖这份关爱,开心笑了笑,“嗯,就这么办。咱俩生死在一起。”
这话语气不重,随口淡淡说出——但效果的确很暖心。
红袖粉面转红,轻轻一推阿杜,“走吧,别净在人多地方表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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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阳升起,宵禁解除。长安繁华依旧。
大唐工部蒙受主上恩宠,把在朝中有品阶者的员工都搬进了集贤殿。其中书院和画坊两大支柱所占最多,毕竟它们与其他工坊不同,取向更高雅,也更容易跳出匠人范畴成就大师。
偏殿有座宽厅,大约百十坪的巨大面积,都分给了一个人。
此刻厅中四壁挂满单色草稿,内容大多以贵族行乐记载为主,剩下的全被神佛主题占据。笔力矫健挺拔,笔意纵横无拘,尤其以各种人物的袍襟袖摆、丝绦飘带为佳,洒脱的线条极尽归藏辗转之能事。
地面也铺满了纸张,有的已经勾勒过半,有的被揉作一团。
那宽厅主人此刻呆坐正中,赤足席地。黯淡双眸全然没有焦距,似乎正在神游天外,不知何时可归……任凭手中半干的毛笔垂在衣襟上,将素色麻袍浸染出大块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