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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远扒在渔船尾,被海警船拖着往前航行。
眼见陆地一点一点接近,心道:这要是进了码头,四周人多眼杂,怕是不好上岸。如果直接呼救,一时难以解释清楚,十有八九被当做“匪谍”逮起来。
堪堪经过一座离岛,杜远悄然滑入水中,下潜了四米左右,认准方向,径直游了过去。
海警们并未察觉有异,拖着空荡的渔船渐渐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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蟹伯今年五十五,原本一直在船上讨生活。
钱挣来就花,花不掉就赌,一直没攒下个女人。
三年前,在台南屏东跟着船老大出海拉网,被菲律宾人射了大腿一枪,伤了筋骨。从此脚板抓不牢甲板,于是上了岸,一路北归,回到老家龟山岛。
现在开个小海鲜档,给游客炒海鲜卖烧酒,里里外外一个人,也能生活。
今天一大早,蟹伯就来到海边,这里有个惯熟的“蟹坑”。
龟山岛沿岸都是火山岩,当初海底造山时,岩浆一路拱上来,遇到冰冷的海水,相互催化,形成刀劈斧凿的效果。地势和内陆天池的火山景象又大大不同。这个“蟹坑”其实就是个袖珍湾汊,危岩环绕,作不成码头,所以很少有人来。
蟹伯无意中发现这里,海水下面地热涌动,硫磺形成的酸性导致浮游生物爆发,因此招来大量海蟹聚集,让蟹伯有了取之不尽的免费食材。现在是秋季,螃蟹正肥美,赶紧多起几篓,又能卖个好价钱。
不巧的是,今早的“蟹坑”边上,坐着一位年青人,打了赤膊,一件套头棉衫晾在岩石上。清凉的海风吹拂下,也不见他感觉冷。手里还扯着一只大蟹脚,捧在嘴边吸食着,咂咂有声。远远见到蟹伯,也不回避,还咧嘴笑了一下,不像是烂仔。
蟹伯收完篓,太阳已经升的老高。于是背着几十只螃蟹,走到年轻人的身旁,喊他去自己的海鲜档吃饭。“生吃拉肚子。跟我来吧,加料爆炒一下,再来点烧酒。”眼前的生意,不捡白不捡。
杜远本来就是个吃货,饿不饿是一回事,馋不馋又是另一回事。刚刚踏上陆地,也算死里逃生一回,心情大好。现在受了渔民的热情邀约,听说有酒,也不推辞,起身抓起半干的上衣,往肩膀上一搭,跟着蟹伯就走。
这爿海鲜档,因为一个人料理,规模很小,还是露天的,就在蟹伯家小瓦房的后面,临着一面悬崖,四十平米的院子,也没有篱笆。
招牌在屋子前面,四个歪歪扭扭的大字“肥蟹老烧”。和街边的排档相比,区别在于炉灶设在屋内,蝇虫很少,干净。
杜远在屋后随便寻了张塑料台子坐下,把脚从球鞋里拔出来,放到绒绒的绿草中,脚趾缝痒痒的,十分惬意。蟹伯自去厨房张罗,取三只鲜活的大蟹一阵刷洗,连斩十几刀,那边锅油也热了,扔进去翻了几铲,倒入料酒和盐巴,飘着油香盛盘。又顺手炒了一份鲜蛤,一并端了出来。
“先吃着,我去拿酒。”蟹伯放下盘子回屋,杜远的眼珠子已经掉进了菜里。这几天,一直在船上漂泊,闲来没事就啃个罐头。那滋味,实在没法跟这等热炒比较。索性扔了筷子,直接上手就抓。
前面不远的公路上,来了一辆车,在门口停下。杜远听在耳里,分辨出两个人的脚步,也没介意,只当又来了客人。自顾朵颐,满嘴正欢畅间,忽听前面屋里吵了起来,接着一声玻璃爆裂的脆响,与蟹伯的惨叫声同时响起。
杜远竖起耳朵细听,第一个人“和蔼”地说道:“阿蟹伯,愿赌服输,欠债还钱。都是天经地义的事,不要搞的那么难堪嘛。呐,今天呢,再拿不出,就收你的档吧。”第二个人说:“老大,这档口太小,位置也不算好,不值什么钱。”“闭嘴好嘛?”“是,是。”蟹伯头上挨了一酒瓶,始终没有说话,只是痛苦地呻吟着。
杜远站起身,想了想,这大概是赌徒之间赊账纠纷,行侠仗义的事,用在这儿可能不妥。又慢慢坐了下来。
上次为了救小哑巴,弄出一桩大事,现在想起,还有些惴惴不安,还是少管些闲事吧。想到这里,忽然又听得一个陌生的声音,在屋前响起“有人吗,请问拱兰宫怎么走?”
这声音不大,却把杜远惊了一下!“这人怎么来的?我一直全神贯注,五十米内一只蚂蚱都没漏掉。竟然没察觉他的脚步声?”顿时格外警觉起来。
“呦,你们这是……有话好好说。谁是老板?”后来者十分客气,显是见了屋内的暴力场景,出言相劝。
“关你屁事!”之前喊老大的马仔呵斥道,“快滚。慢一步给你脑袋上也开一瓶。”
后来者抽了抽鼻子,并没要走的意思:“可惜可惜,这土酒酿的真不赖。洒在地上实在不该。这位小哥,麻烦你给我来一瓶。”
马仔闻言怒了,“好!那就给你来一瓶!”
杜远依旧竖着耳朵,这会子只等着再次脑门碎酒瓶的声音,静默了五六秒,也没等到。好奇心大起,离开塑料餐台,从后窗向屋内张望。
蟹伯蹲在地上,手捂着头顶,一丝血痕挂在颈间。一个油光光的中年胖子,站在蟹伯面前,头却扭向门口,一脸不敢相信的神色。
在门口处,跪着一个人,由于痛苦把腰弯得像虾米,将头直顶到了地面上。
而最后一位来者,双脚还在门槛外,手里拿着一支酒瓶,还在客气着,“有劳了。”一把拔去瓶塞,细细抿了一口,吧嗒吧嗒嘴,“果然不赖。”
这人一身斜襟青衫,头戴坠玉方巾,足下手工麻鞋,全套的复古装扮。
怕人觉得戏不足,还特意插了把拂尘在后颈领口内。看脸上白白净净,带着三分婴儿肥和七分天然呆。
杜远没见到他如何出手,屋里的胖子可全见着了。
那胖子倒也晓得审时度势,回过神来立刻换上笑眯眯的面孔,和蔼地对地上的蟹伯说:“要是手头紧,也不急还嘛。呐,就不妨碍你做生意了,改天一起喝顿酒阿?呵呵呵。告辞,告辞。”抬腿就走,出了屋门,那道士也不拦阻,胖子见道士给他闪身让路,忙不迭抱拳施礼,拉起满头大汗龇牙咧嘴的马仔钻进车里,一溜烟不见了踪影。
那小道士进了屋,把蟹伯扶起来看了看伤,“皮开了,骨头还好。拿酒洗洗,七天愈合。最近少吃鱼虾。”
蟹伯心里郁闷,也不答话,又取了瓶土烧,硬塞给道士,算是谢意。
小道士原本那瓶还没撒手,现在一手一瓶,左看看右看看,不知该怎么处理。蟹伯见了,从竹篓里取出一支成品葫芦,朱红色,有些年月的感觉。帮他把酒倒在其中,拿细麻绳栓了葫芦腰,再次递给道士。对方也不客气,拿来系在腰间。起手做了个揖,“施主仁厚,请问拱兰宫怎么走?”
蟹伯有些惊异地看住他:“你是说普陀岩吗?一个小庙对吧?好像以前叫过什么宫。”
道士一皱眉:“什么普陀、小庙,难不成有和尚住进去了?”蟹伯一摆手,“那倒没有。这庙敬的是圣母娘娘,不住人的。”
道士哈哈一笑,“那就对了。各位娘娘都是俗仙,也算修道一门的。跟普陀什么的没半毛钱关系。”
“这我可不清楚,不过,这岛上就这么一处香火,八成错不了。”蟹伯指了方向,两人再次相互谢过,道士迈着轻飘飘的步伐,转身离去。脚下像踩了棉花团,依旧没有丝毫声音。
杜远瞧着这等身法,十分羡慕。自己空有纠丹炼体,却不会半点“轻功”,只是依仗强横的身体机能,躲过一次又一次危险。
于是打定主意,在桌上留了两张泡软的人民币,朝小道士离去的方向追去。
到了没人之处,那道士越走越快,几乎把身后蹑手蹑脚的杜远抛离。杜远也顾不得收敛,索性放开手脚,大踏步跑了起来。
这龟山岛周长只有九公里,去哪儿都不远。
没多久,杜远眼前出现了一座庙观,规模不大。有香火味道,但是没见半个人影。
待迈进大殿前堂,才发觉小道士正立在门后暗处,咪咪笑看着他,“是你吗?约我来的。”
杜远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愣在当场。
小道士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杜远,又问了一遍:“是你吗?在下正一淳于帆。”说着,还打了个揖手。
没等杜远作答,殿外传来一声大吼:“是我!正一张问初!”
两人同时扭头向外看去,但见一道扭曲的电蛇裹挟着地面的草屑沙尘,以惊雷之势扑面而来——
小道士抬脚将杜远踹开,自己也借力向后一跳,堪堪避过。那电蛇轰击在前堂泥像上,瞬间爆裂,将两侧的黄幡引燃,大殿里顿时热闹起来,颇有战场的既视感。
这位淳于帆,也不再管杜远,猱身跃出大殿,在青石广场上与来人遥遥相对。
那位张问初先生,也刹住脚步,隔了二十米距离站定。
杜远远远看去,两人一老一小,一个满脸黑须,一个白白净净。
神情倒是一般凝重,活似钟馗遇见了许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