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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落奉旨入宫觐见颜妍。
自进了宫门开始,一路之上便有不同的宫人恭敬有加的一段一段的替他引路,碧落泰然处之。
宫人们对他敬畏有加,他很享受。如今的状况是他苦心经营的结果,今日进宫,也算是一种成果的检验。
自跟着离炎出宫后,这是碧落首次再度回到皇宫里来。但是今日今时,他在后宫里的地位和威望,较之当初在皇宫里面的状况,显然暗地里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碧落蓦然有种天地在他眼前骤然开阔的感觉,心中更加踌躇满志。
他闲庭信步一般的往凤宁宫走去,暗暗道:不知有朝一日,他是否也能入主凤宁宫?
路经御花园,曹延华早已在那等候多时。
见碧落到来,她急忙小跑几步迎上前去,眉开眼笑的寒暄道:“大公子,沿途可有怠慢之处?”
说这话时,她的神色暗暗一扫,那两名引路的宫人便弓下身子对她行了一礼,跟着就自动退到了十步开外。不过,那两人仍是亦步亦趋的跟在碧落和她身后。
“还好,你很尽心。”碧落漫不经心道。
这样的话,他日常也时时说,这是上位者笼络人心的一句套话。
曹延华果真很开心,急忙应道:“大公子,这是小的应该做的。”
碧落渐渐放慢了脚步,曹延华会意,遂低着头上前两步,便听碧落轻声问:“知道皇后为何突然召见我吗?”
曹延华似早已料到他会有此一问,立即小声回道:“小的已经替大公子打听了一下。原本是苏太医听说皇后召见你这事儿,就给小的提醒了一句,说是有可能是因她在皇后面前多了句嘴的缘故。”
“是她?她不该是个多嘴多舌的人啊。”碧落脚步微微一顿,“那她对皇后说了什么?”
曹延华就笑道:“苏太医是好心呐,她也在替大公子着急。所以就趁着为皇后问诊的时机说,你正在找她调理身子。”
“要她多事!”碧落轻斥了句。
不过他虽是这么说,面上却是隐有喜色。
曹延华察言观色,忙不迭的啰嗦道:“大公子,其实不光是她,小的们也还不是暗自着急?这眼看着下半年推选太女的日子日渐临近,朝中官员想要与皇后和秦王攀亲的不少啊。虽说皇后那边推了一些,秦王也没在意这事儿,可背不住起了这样心思的人越来越多。指不定哪天,秦-王府就多了其他男人了。届时,就会令主子您受委屈啊。”
“得了,此事不用你们操心。万一你们瞎搅合,好心办坏事了,那我岂不是挺冤?”碧落头微微一偏,又问:“苏沐还对皇后说了些什么?”
“没了!除此外,苏太医指天发誓的说,她没在皇后面前再说其他的了。”
“嗯。”碧落有些开心,和颜悦色的与曹延华边走边聊了起来,“皇后身子不适吗?苏沐可有尽兴为他诊治?”
“似乎是皇后脸上的肌肤有些发红,苏太医说没有大碍。据说这种病症常见得很,而且春天是高发期。有些人体质娇贵,闻到花朵的香气或是粘到了花粉,就易令肌肤发红瘙痒。她说她已经给皇后开了几副药方,喝个几天的汤药就好了。”
碧落便笑着点了点头,“那就好。你叫她尽心医治皇后,若宫中没有的药材,就着人送信给我,我在宫外为皇后寻来。”
“小的记住了。”曹延华脸现迟疑,片刻后,她清咳了声,“……大公子,有件事情小的想来想去,还是得硬着头皮告诉大公子您。”
“嗯?”
曹延华就又再凑前了一步,悄声道:“苏沐她说,那天好像皇后听了她的话后,似乎有些不高兴啊,大公子。”
碧落:“……”那脚忽然就沉重得再也朝凤宁宫迈不动一步。
他便左右一看,走到了几步开外的一棵树下站定。
“皇后说什么了?”
“皇后什么也没说。苏沐说,她当时就提了句你在找她调理身子,然后见皇后脸色似乎沉了下去,她就没敢再啰嗦了。整个问诊的过程中,皇后都一句话未说。所以,您此去……”
这么说,皇后不喜我?
可是他若是疼爱离炎,而我又尽心尽力服侍过离炎,那他该对我有好感才是啊。他为何不喜我?他不想自己女儿早有子嗣吗?
虽然这事情对我而言很渺茫,可是我愿意去尝试,他不该感到欣慰吗?
碧落半眯着眼,背着手面无表情的站在树下,久久不语。
曹延华心中忐忑,有些后悔不该告诉他这件事情。
不知道大公子会不会怪罪她多嘴?又恼她暗自揣测主子们的意思?
可转念,她又想到他如今已是自己的衣食父母,大好前程要全赖在他头上,而皇后和秦王那里是根本不好指望的。这么一想,她就又释然了。
既然认定了要效忠的主子,就不该三心二意的。要做,就做主子面前最赤胆忠心的那一个奴才。
于是,曹延华决心一定,就坚决而大胆的再度表了一回忠心:“小的多啰嗦了这件事情,只是为了提醒大公子,待会儿到了皇后那里应对,能提早有个心理准备啊。”
碧落双眼轻轻一眨,就收回了思绪,他转过目光看向面前的女人。
曹延华敛目低眉,垂首恭敬的站在离他三步开外。
她是他在后宫中认识的少有的具有远见卓识的女人,而且她认人很准。好比当初离炎一丢失太女之位,她就是第一个来表忠心的,而且她当时直接找到了他。
碧落出宫后,竭力经营宫中人脉时,选择了她作为栽培对象,似乎人选选得还不错。
“我听说过段日子,后宫里将有好几个总管要重新选人担任。曹主事,你知道是哪些总管之职吗?”
自那次上官芝兰之事泄露后,更换一批后宫中的管事,这是离少麟自作聪明的行为,没成想如今倒变成了几个皇女趁机安插人手的好机会。
曹延华忽听得碧落突兀的转移了话题,她先是一愣,跟着就内心狂跳,激动得说话都有些结结巴巴,“启,启禀大公子,有,有御膳房总管、内务府总管,还有,还有一个是……”
碧落淡淡的打断了她,“你常在后宫做事,接触的宫人和贵人都多。若是你去争取的话,御膳房总管和内务府总管,你想要争取哪一个职位?”
曹延华内心跳得厉害,面上则假意自谦道:“小的哪里敢想这个?小的如今只是个,……只是个御膳房里的副主事而已。”
“后宫各处,御膳房、司礼监、浣衣局……伺候皇上和后宫贵人们的这二十四处衙门,副主事算起来,都有上百人。而小的只是这一百来号人中的其中一个罢了。”
“何况,……”曹延华轻声嗫嚅道,“何况那是管理整个后宫一应事务的内务府总管啊?再说,小的在宫中资历尚浅,如何能妄想这一步登天的职位?”
“内务府总管么?”碧落了然一笑,“这有什么不敢想的?总管之职,能者居之。就凭我今日进宫一趟,你的这一番安排便知,你这一年来在后宫里早已不是个御膳房副主事这么简单的小角色了。”
曹延华谦虚道:“这多亏了两位公子的帮忙啊,小的才会有今天的地位。”
“那也是你自己争气的缘故。”
碧落赞道:“你办事婉转周到,又细心谨慎,深得后宫各处的好感,这些我和秦王都已看在了眼里。”
“再说,官位再大,大不过跟主子亲近的奴才。”
他意有所指道:“所以,有时候你也不用去在意职位的高低。重要的是,将主子认准了,也要将她的大腿抱紧了。那,任她是一品大臣亦或是王公侯爵,都有可能来巴结你一个小小的副主事呢。”
曹延华深深一揖,叹服道:“大公子说得极对!您曾常居宫中,自然看透了这宫中哪里水深哪里水浅。既然大公子认为小的有资格敢想那职位,那小的便做一做这美梦吧,嘿嘿。”
碧落微勾着唇道:“那御膳房总管也是个很不错的职位,我不想它落到外人手里,你推荐一个人给我。”
“大公子,原来你也很看重这个职位?可宫中还有贵人念着它呢。”
曹延华将声音越压越小,道:“这次御膳房总管竞争的人,有三个都是大有来头的。一个是与齐王走得比较近的李主事,另一个清王支持的王主事,还有一个是钟粹宫的那位贵人喜爱的宫人张主事。这三人跟小的一样,一直都待在御膳房的。”
“我知道了。”碧落一点头,再问道:“吕思章和赵钱孙,似乎仍是在御膳房里做事吧?”
“呃?是的。若大公子看重了她们,倒是不失为一个可靠的人选。”
“嗯,能安排出去的,就安排到其他衙门吧,御膳房里留一个守着就好了。这么着吧,这事情就等你那职位定下来后,由你来做主。若有困难,小公子自会襄助于你。”
碧落看了眼远处等候的宫人,道:“时辰不早了,皇后那里还等着我呢。”说着,便一撩衣袍,往凤宁宫去了。
曹延华顿时大喜过望。
只要这位大公子应承下来的事情,没有办不到的。
她急忙躬身道:“小的记住了!小的恭送大公子慢走!”
树上,小七慢慢拨开树枝,望着碧落远去的背影幽幽出神。
他是不是能给任何人办成心中所想之事?
半个月之后,后宫里发生了一些重要的人事变迁,其中御膳房总管之职由原本只是曹延华副手的吕思章坐了上去;御膳房里另一个普通宫人赵钱孙,竟然也意外的得到了重用,她成了司礼监的主事之一。
而原本只是御膳房主事之一的曹延华,这人的官升得更高,连她自己都没有想到会有这一天。如今,她一朝得势,竟然猛地蹿至内务府总管的高位上!
这棵树是离炎曾经带着小七来讲过西施故事的那一棵。自那天晚上后,小七便如着了魔一般,一得了空,便会跑到这棵树上来消磨时光。
他一个人躺在树上,一遍又一遍的臆想着他和离炎依旧在一起看星星。
那个叫碧落的男人竟然有了这么大的能耐了,他的触角伸向了后宫各处,可以左右宫人的升迁,而且也已开始在往朝廷里悄无声息的蔓延。
如果他去求他,如果他也像曹延华那样帮他做事,那他是不是可以满足他一个小小的愿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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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落跟着宫人去了凤宁宫。
碧落幽闭在宫中三年,从没有见过皇后的面。
然而,碧落被幽闭宫中,却是皇后赐予他的。
碧落低着头,跟随宫人的指引,跪在地上,向高座上那凤椅之中躺着的贵人请安。他那跪拜叩头的姿势做得一丝不苟,中规中矩,令人找不到任何瑕疵。
颜妍摆摆手,侍立两旁的宫人便陆续退了出去。
待到殿中只剩下了他和碧落两人,颜妍这才淡淡道:“你且抬起头来,让本宫看看。”
碧落便低垂着眼睫,镇定自若的抬起头来。
颜妍看着那慢慢呈现在自己眼前的天人之颜,忍不住从椅中坐直了身体。然后,他缓缓走下台阶,来到了碧落面前。
这便是天下第一美人啊。
那篇《凤求凰》就是他写的。
颜妍绕着碧落慢慢的走了一圈,也翻来覆去的将碧落看了一遍。然后,颜妍什么话也没有说,就这么让碧落离开了。
碧落离开后,颜妍一个人在凤宁宫中独坐了很久很久。
晚上,他站起身来,又在大殿之中慢慢悠悠的走来走去,同样走了很久很久。
最后,他又坐回到了他的贵妃椅中,手在那张椅子的把手处一拧,一条暗道就此吱吱嘎嘎的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那入口处黝黑寂静,石阶向下不断延伸,一步步通往那幽深隐秘的地下暗室。
敢这么明目张胆的就在凤宁宫的大殿之中设置暗道的,可能就只有离炎口中的这个大变态了吧。
也许正是这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事情,才会令这条通往密室的出入口整日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却能长久的安全无虞。
当然,既然是有着不可告人之事才做这些勾当,那么这条暗道必定只是密室的其中一个出入口而已。正所谓,狡兔三窟嘛。
颜妍站起身来,毫不犹豫的迈步便往那入口而去。
走了好一会儿,他终于来到了地下暗室。
说是暗室,却并不昏暗。
因为秉持着颜妍一贯的大手笔,这屋子的四处角落里各自放置着一颗夜明珠。那几颗珠子长年累月的散发着莹润的白色光芒,将整个幽室照得很是亮堂。
所以,人只要一走进来,便能入眼即见正被挂在墙上的那个男人。
那人瘦骨嶙峋,穿一身破碎不堪的衣衫。他背墙而立,一双手腕被高高的绑在墙上。因他的双臂被长期吊着,那手腕处被铁链磨砺得已隐约可见森森白骨。为减少疼痛,他不得不长久的保持着站立姿势。
几缕灰白的发丝,正零零落落的耷拉在他的脸上。因长年见不到阳光,他的脸色苍白,晦暗无光。又因为他时常遭受颜妍的鞭笞折磨,全身上下早已经没有一块完整的肌肤,只徒留了一张好看的脸架在他的脖子上。
身上那些笞痕有的已经结痂,有的还很是鲜红。一条条暗红色凸起的疤痕如无数条小蛇,正相互纠缠着攀附在他身上,乍一看,很是渗人。
颜妍走到那人面前,意兴阑珊的看着他。
他那张脸无疑是俊美的。
颜妍很变态,鞭打他的时候没有伤到那张脸一丝一毫。他已看不出年纪,但因为苍白瘦削,所以他就显得有些苍老。但是很明显,若是这张脸充满了生机,必定比之颜妍差不到哪里去。
因为他的身体满布伤痕,于是,他□□的躯体,便使得他那张俊秀的脸仿似不是他自己的,只是很不和谐的被人缝接在了这具残破不堪的身子上。
颜妍一瞬不瞬的盯着那人的脸,不想错过他脸上一星儿半点的神情变化。
他口中波澜不兴的慢慢道:“前朝右相的长子,你还记得吧?万俟白香,你的妻主。虽然你跟她的夫妻关系不怎么样,但是对她的孩子应该还有印象吧。”
那男人听了这话,耷拉的脑袋动了一动,眼睛也缓缓睁开了来。
“她那个孩子,嫡长子,叫做万俟碧落的,小时候就长得很好看,名动京都。他如今长大了,更是天仙样的一个美人儿呢。只是,……”
颜妍顿了一顿,微眯着眼睛继续道:“只是本宫怎么看他,越来越像我那苦命的弟弟了。”
被挂在墙上的男人明明已经被颜妍折磨得不成人形,然而,他此刻却跟颜妍就像是多年的老友一般,心情很好的闲话起家常来。
听了颜妍那话后,只见他勉力抬起头来,没有血色的脸庞微微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轻轻回道:“像你的弟弟吗?我看你心里想的是,更像你还差不多吧。”
颜妍瞬间眯起了丹凤眼,冷冷的盯着他!
那男人一摇头,甩了甩遮住眼睛的头发,然后毫不畏惧的回视着颜妍。他面上依旧还带着笑,竟是一点儿都不相让,更别说惧怕。
半晌后,颜妍咬牙切齿道:“你果然知道!”
“早就知道了。”那人语气轻松,看着颜妍的眼中闪过一丝怜悯。
颜妍顿时气急败坏,他一把扼住了那男人的咽喉,厉声道:“怎么突然愿意承认了?你可以继续瞒着我啊,就让我们父子永远相知不相见,相见却不相识,咫尺天涯隔!也好让你我之间的恩怨一辈子都解不了!”
那人本能的粗喘了几口,语气极为落寞的低低叹道:“只因孩子们都长大了啊。”
说了这话,他闭上了眼睛未做丝毫挣扎,这引颈就戮的样子跟以往一样,只求早日解脱。
可颜妍却始终不愿让他干干脆脆的走。
“想死?没那么容易!我要你这一生都活在生不如死的痛苦中!”
果然,在见到男人的脸色已经发青时,颜妍就松了手,头也不回的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