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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烟再循声低头一看,之前那小男孩儿已不知何时站到了他身边来。
似乎会点功夫啊,想来他爹爹教了他几招。
此刻,那孩子小小的手正拉着自己的衣袍一角,眼睛则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的父亲。他神情镇定,目中隐有兴奋。
嗯,临变不惊,颇有大家风范。
这边厢,中年男人尚未与黑衣人战上几个回合,殿外却又传来了惨叫声。
颜烟忙抬头看去,竟见几名黑衣人提着滴血的刀冲进了大殿里。他心中一紧,只怕那四名轿夫已凶多吉少了。
那几人进殿后见人就杀,三两刀就将躲在角落里的那名值日僧砍了个血肉模糊。
颜烟想去救护那僧人已是不及,只是他身形刚动,就感到自己的衣服紧了一紧。他低头一看,又是那孩子。
他很听他父亲的话,人始终未离开颜烟半步。
他紧紧抓着他的衣袍不让他离开,眼中喷着火,愤怒的瞪着那些暴徒,面上并无一丝慌张神色。
他咬牙切齿道:“夫人,你行动不变,自己要保重!”
颜烟浑身一震。
对啊,如今他这模样自保都有些困难,如何还妄想去护着别人?
似乎自怀孕后,他越来越不冷静,所做之事越发像个普通人了,可他哪里能跟普通人一般?
颜烟稳住心神,撇开了眼睛不再看那血腥的画面,又想要将那孩子的眼睛也蒙上。可真是担心什么就来什么,那几名黑衣人竟是一刻不停的就往他们二人这方冲了过来。
颜烟立即摆开防御姿势,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儿。
小男孩却突然大吼一声,竟是率先跳将出去,居然漂亮的迎了好几招。
颜烟不由得心中为其叫好连连。
可是,未容他多分心,另有人向他攻来,颜烟赶紧迎敌。
但几个回合后,他开始有些惊疑不定。只因他发现,黑衣人竟是招招都想要往他的肚子上招呼!
这令他胆战心惊。
这些暴徒是什么来路?他们到底想要干什么?!
那中年男人也似有察觉,原本他还手下留情并未伤及他们的性命,此会儿他发了狠,招招狠厉,连着解决了好几人。他护着小男孩且战且退,渐渐的便退到颜烟这边来。
与此同时,几人耳听得后院也响起了喊杀声,且那声音还越来越大。
颜烟惊惧的“啊”了一声,这才记起弟弟颜妍就住在这山神庙的后院里!
他心中慌乱不已,既担心弟弟的安危,又要与这来历不明的刺客缠斗。
若平时,这些人只他一人就能很快解决掉,但奈何他如今已有了七个月的身孕。迎战了数十回合后,他已越发吃力。此刻再听到那后院里的喊杀声越来越大,他就越战越没了章法。
他被来人攻得连连倒退,险险避让之间,颜烟忽觉下身有股热流顺着大腿蜿蜒而下。
他无意识的低头一看,发现裤脚处竟有鲜红的液体浸润而出,不仅濡湿了裤腿,流进了鞋子里!
他脑中“嗡”的一声,随即腹部剧痛,意识很快模糊,人也瘫软了下去。
然后,他似乎听到有个女人在吼什么本王本王的;又好像听到有人不断的摇晃着他的身子,连连哭叫着喊哥哥;又有个稚嫩的童音大叫夫人夫人……
最后的意识里,颜烟本能的双手护着自己的肚子,一遍一遍的说着:“不要伤我的宝宝,不要伤我的宝宝……”
当颜烟再次醒来时,已是三日之后了。
他缓缓睁开眼来,发现自己正躺在熟悉的床上,而床边歪坐着他心爱的女人,正是那化名李林的离少麟。
此刻,他的女人已疲惫不堪的闭着眼睛睡着了。
颜烟欣慰的笑了下,便欲伸出手去摸一摸离少麟那憔悴的面庞。可他一试,这才发现自己根本就直不起身来。他只觉全身无力,努力了几次,额上都已隐隐冒汗,那手却怎么也够不着女人的脸,他只得无奈放弃。
不过这微小的动静已经令离少麟有所察觉,她很快睁开眼来,便惊喜的发现自己的男人已经醒了。
离少麟立刻激动的握住了男人的手,口中直叫:“烟儿,烟儿……”失而复得的幸福,让她止不住流下泪来。
她这么着紧自己,那跟着她虽说辛苦一些,清贫一些,可又如何不值得?
颜烟心中很圆满,面上莞尔一笑,“莫哭,我不是很好吗?你怎么还像个孩子似的?”
说这话的同时,他那垂在身侧的双手像往常一样习惯性的抚向腹部。可瞬间,他的脸上血色全无!
颜烟惊恐的看向自己的小腹,只见那里已平坦无物,他又急忙慌乱无比的抬头去看女人。
离少麟明白他的意思,便赶紧将其紧紧抱在怀中,柔声安慰道:“没事没事,孩子很好。孩子已经生下来了,还是个闺女。多亏了年将军,若不是他,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听到自己竟然生下了一个女儿,颜烟很激动。
这个快满三十岁的男人,且是惯常轻易不会表露情绪的男人,居然流着热泪向离少麟撒娇,直嚷着想要立刻看看自己的孩子。
离少麟有些犹豫,缓缓道:“他们正在给孩子洗澡,再等等看。”
颜烟便殷殷的望着门口,急切的问道:“要洗多久?你去看看洗好了没。”
离少麟暗自叹了声,面上则好笑的说:“洗好了的话,他们自会抱过来。孩子一直都是跟着你一起住的。刚刚还说我像个孩子,此会儿你不也一样?”
“你刚刚跟我说年将军救了我,那人是谁?那些刺客查清楚了吗?到底是怎么回事?”颜烟反被离少麟调侃了一句,神色微赧,急忙转移话题。
离少麟便顺势就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一告诉颜烟。
原来,颜烟那日在山神庙里遇到的那个中年男人,竟是年国曾经威震一方的年大将军。而他的妻主,便是被贬为公主的年国前皇太女。
离少麟目色一闪,道:“年大将军失踪已久。人们都传说他是战死沙场了,不过因为一直都没有找到他的遗体,这件事情才成了谜。却没想到,事实真相竟然是,他和年国前皇太女私奔了。年公主带着他已经在这九龙山里隐居了很多年。”
听闻这话,颜烟唏嘘不已,“一个是皇太女,一个是大将军,两人皆是位高权重的人。可他们却舍弃荣华富贵,跑到这深山老林里生活。如果不是万不得已,他们绝不至于如此的。是什么原因会令他二人做出私奔的举动?”
“谁知道呢,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离少麟心不在焉的回道。
颜烟想到自己的处境,默默的点了点头,又问:“那小男孩儿就是他二人的骨肉吧?”
“正是。”
“果然是将门出虎子。”颜烟由衷的赞道,“那日我观那年将军神色平和,精神也很好,看上去比实际年龄都要小了好多,想来他的日子过得似乎不错。可见年公主定是爱他很深,所以才会抛开一切,携着他在这过世外桃源的生活吧。”
他幽幽一叹,“若夫妻二人一直在朝堂中,哪里会有这种悠哉日子?说不定会时时骨肉分离,夫妻久不得见。”
离少麟意味不明的看了他一眼,没有发表评论,继续讲述道:“当日见夫君迟迟未归,年公主就寻至山神庙。关键时刻,他夫妻二人合力救下了命在旦夕的你和孩子。”
“年将军常年征战沙场,历经生死无数,早就学得一身娴熟的外伤治疗术。加之又有年公主贡献出私藏的年国皇宫里的灵丹妙药,所以你们父女俩才能很幸运的捡得一命。”
“若不是他们,只怕等到我们带着产婆赶到那里时,你和孩子已经……”
离少麟紧了一紧怀中的人,叹道:“当真是上苍保佑,菩萨显灵啊。你这么勤快的跑那庙里烧香,若是你和孩子有个三长两短,我定要去将那座庙子夷为平地!”
烧香念经不过是为求心安,颜烟又哪里不知道这道理?
“你都说了,该好生感谢的是年公主夫妇,又关那座庙子什么事?”颜烟轻声斥道。
“孩子怎么还不抱来?”颜烟又催促起来,“大人洗澡洗久了都遭不住,何况一个才出生几天的婴儿?你赶紧去瞧瞧!”
哪里是在洗澡?不过是在抢救。
离少麟无奈又心痛,瞒也瞒不了,只得告知颜烟:“那孩子因为是早产,所以尚未发育完全,她已被大夫确诊患有心疾。这几日又一直在发低烧,情况很不稳定。所以,即便她能安然度过这段日子,这孩子的一生也都需要小心谨慎的将养,更不能有大喜大悲之情,否则会引得心疾发作,一命归西!”
颜烟听后心痛如绞,泪水夺眶而出,“定是我造孽太多,才会落得如此下场,可为何不直接报应在我身上?!”
离少麟见他十分伤心,放轻了语气,徐徐劝慰道:“你我做夫妻是缘分,她与我们做父母儿女也是缘分。缘聚缘灭,乃是世间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烟儿,我早已经跟你说过,有你就够了。如果我离少麟子女缘浅,我已认了,我只愿你健康平安的守在我身边,陪我一生,就已无憾。所以,你也要尽量看得淡一些。”
颜烟低声啜泣,并不答话。
离少麟便继续道:“烟儿,我已经为我们的女儿取好名字了。她单名一个‘炎’字,与你的名字同音不同名。从二火,火苗升腾的那个‘炎’字,象征生命蓬勃不息。我觉得这个意思很好,你觉得呢?”
她轻抚男人的后背,喃喃道:“以后,女儿就叫离炎,你觉得好听吗?你们两个,大烟儿,小炎儿,都是我的心肝儿宝贝。”
颜烟听了,泪眼一笑,“只要是你取的名字,都好听。”
离少麟看他已经不太伤心了,心中松了口气。
迟疑了下,她终还是和盘托出,“四皇女瑞王爷来了。当日庙中,也幸得她出手相救你们父女和颜妍。”
灵言青?
颜烟一愣,继而目中冷如寒冰。
这么说,原来那些黑衣人竟然是来追杀瑞王爷的,却平白让他的女儿遭了厄,这仇定要记下!
只是,她怎么会跑到九龙山来了?而且还会这么巧,偏偏就遇上了他?
她到底是为了躲避其他皇女的迫害,还是说是刻意找到九龙山来的?
颜烟越想,心中越发不安。
难道是……长老们说的那些事情要应验了吗?他的太平日子要到头了?
这时,屋外的走廊由远而近的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
离少麟顿时笑道:“孩子抱来了,该是没有大碍,我这就去抱进来给你看看。”说着,她人站起身来迎了出去。
颜烟也挣扎着半坐起来,目光殷切的望着屋门,又侧耳细听。
不一会儿,他便听到一个小男孩儿喳喳的声音在说:“娘亲,她好小哦,而且还很丑也。”
一个爽朗的女声回道:“丑?你不知道你小不点儿的时候,比她更丑!”
小男孩不服气的“切”了一声,引得几个大人呵呵直笑。
颜烟也笑了,待到脚步声来到门边,他便眼巴巴的望着门口。
门外的话音刚落,他便见到离少麟笨拙的抱着满怀的花花绿绿的小棉被走进来。那模样甚为滑稽,可,也很窝心。
颜烟眼中闪着泪花,目不转睛的盯着离少麟的动作。只见她小心的将那一怀的花棉被放到他的身边,又扶着他靠在自己的臂弯里。
那床花棉被已被裹成了个小包裹,颜烟失神的看着躺在自己身边的那个花被包裹。好一会儿后,他才伸出手,小心翼翼的拨开被角,然后便在那花花绿绿的棉被中看到了一个小脸蛋儿。
那脸蛋儿是如此的小,才半个巴掌大,红红的、肉肉的、皮肤也皱皱的,双眼紧闭,淡淡的眉头还皱着。
一想到这可爱的小人儿差点就没了,多年来喜怒不行于色的颜烟瞬间泪如雨下。
若是那样,他怕是也要跟着去掉半条命。
颜烟正想要摸摸孩子的小脸蛋儿,却感到两束热烈的目光传来。
那目光之热烈,根本无法让人忽视。
他抬头一看,却见门边露出来一个小脑袋,正是当日庙中的那个小男孩,也就是那年将军和年公主的儿子。
此刻那小男孩巴巴的看着他,更不时将目光热切的射向那床小花棉被。
颜烟便笑着对他招了招手,小男孩立刻很不客气的蹿进屋子来。
他伸出小手轻轻的拍着花包裹,口中兴奋的对颜烟说道:“我这几天都看着她。不过好奇怪,她一直都没有睁开眼睛也。她怎么可以睡那么久的懒觉?比我都懒呐。”
颜烟听了,情不自禁的笑了笑,没有说话。
小男孩儿的全副身心已完全被棉被中的小人儿吸引,他不再理会颜烟。
两个男人都不说话,一大一小两个脑袋凑在一堆,皆是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棉被中的小人儿。
花花包裹里的小人儿似有不适,小脑袋动了动,然后小小的唇角几不可察的咧了咧。
小男孩立马又兴奋的对颜烟做着口型,悄无声息的说道:“她笑了!她笑了!”
颜烟就跟着满是宠溺的微微一笑。
两人再又盯着花包裹里的小东西瞧了一会儿,小男孩儿终是忍不住,伸出一根小指头去摸小人儿。他摸她的小脸蛋儿,小鼻子,小嘴唇……
正待他的指腹触到小人儿的嘴唇时,那小人儿就跟无数的婴儿一样,循着本能,直接就对着唇边的手指吮吸了起来。
两个男人皆是一愣。
再定睛看去时,那小人儿竟然睁开了眼睛!
两人神色一喜,正要欢呼。
却见那小人儿乌溜溜如黑宝石一般的眼睛,就只无意识的看了这么一眼,复又闭上了。
小男孩儿顿时脸色一垮,哎的叹了一口气。
然,虽只这么一眼,已看得一大一小两个男人的心,瞬间融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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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听说你找我?”
颜妍不知何时轻手轻脚的走进了屋内,目光不自觉的去瞥了眼那花布包裹里的小奶娃。
已经过去了好几天,离炎没再发烧,也未现其他异常,便吃得好睡得好,脸色红润了许多。
想来,最危险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此刻那个胖乎乎的小肉团已经睡着了,她那微小的鼻翼正因为呼吸而一凹一凹的,看得人不自觉的心中酸软。
颜妍说不清楚自己是个什么心情,嫉妒、不甘、怜爱、心疼。
他也是做过父亲的人啊。
“怎不过来一些,站门边做什么?”颜烟顺着颜妍的目光看去,问道,“你不喜欢炎儿?”
颜妍就面无表情的撇开了目光,他依旧站得远远的,没有靠过去。
“过来坐这里。”颜烟对着床边的凳子一努嘴,又道:“你站那么远,我可没有力气说那么大声,怕你听不见。”
颜妍咕隆了一句,“我又不是聋子。”
他迟疑了下,拖拖拉拉的还是走了过去,侧着身子在床边坐了下来。
颜烟紧紧盯着颜妍的脸,意有所指的问道:“我不叫你来,你就不来看我和炎儿一眼,你这是怎么了?”
颜妍没有理会,目光又不受控制的飘向了那个花布包裹。
忽然,他一伸手,坏心的捏住了小奶娃的鼻子。
那小人儿呼吸受制,闭着眼将小脑袋摇来摇去。
他见状,嘴角不自觉的弯了下,就情不自禁的放了手,立时就见到孩子安静了下来。
颜妍一咬唇,又咕隆了句,“就知道吃了睡,睡了吃!”
颜烟莞尔,“奶娃娃不都这样?”
说完这话,他立即就有些后悔。
颜妍才没了孩子,他此时看着自己的孩子难免心生嫉妒,又心情不好。他语气不善,情有可原啊。
最好是别再将话题落在孩子身上了。
颜烟便关心的问道:“你受伤了没?我才醒来没多久,都没有时间去看看你。”
“我无事。”
“那就好。我有一事想要问你,那瑞王爷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颜妍心中一紧,抬头向哥哥看去。
颜烟神色严峻,明显是不容他敷衍他。
他反正找不到合适的借口,索性低下头去闭口不言。
颜烟就无奈的一摇头,叹息道:“妍儿,我知道你少时走失的那段日子吃了很多的苦头,又惊吓过度,是瑞王爷千方百计将你找到,给了你很多温暖和关爱。可是,她虽是你的救命恩人,但是……”
灵言青一直对自己怀有执念,颜烟早就看破,但是他又不能明着跟弟弟讲清楚。所以,除了苦劝颜妍回头,还是苦劝。
“妍儿,恩情和感情乃是两码事,你要分清楚。我早就跟你说过,那个灵言青不值得你托付终身,你为何就是不听?”
“你看看她,她若真是喜欢你,早该娶了你的。都这么多年了,你何苦还是放她不下?她那样的人,心思不在男人身上。男人于她而言,也不过只是,……只是一件工具,一件装饰品而已啊!”
这些话颜烟已经对弟弟说了无数遍,但他始终将他的话当做耳边风。
就因为他和灵言青私底下有来往,这次才害得自己遭了无妄之灾。
若不是最后孩子平安无事,若不是他也才失去了孩子,颜烟真恨不能好生将这个弟弟打骂一番,直打得让他清醒过来为止。
“……哥,虽然确实是我将少麟隐居的地点告诉她的,可是我,……我真的已经再没有和她来往了。我都已经嫁人了,怎么可能还与她纠缠不清?她这次能救了你我,真的只是巧合。”
颜烟并不怎么相信弟弟的话,可也只能警告一下,“好吧,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但是,颜妍,你记住,绝对没有下次!”
“……是,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