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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老者倒是真的很意外了,学官话就是为了进内城给皇帝磕头?若是这么简单,那这朝廷里也就不会有那么多带着各地口音的官话了。 当官的那个不是要给皇帝磕头的?怎么就没把官话学圆呢?
“……可敬,可敬!知恩图报,乃是人品高贵者所为……”老者赞了一句,接着又问道:“……一两个月就能把官话说到这种程度?这简直是难以相信……,你们一家倒是有心了……”老者很惊讶一两个月就能把官话学到这种程度,对这个更有兴趣。
“当不得老先生夸赞,其实,咱们是移民,到了京城生活,学会了官话,生活总是方便些,其实,也不全是为了进内城给皇上磕头……”老妇人带着一些骄傲,又连忙解释。
老者更是感慨起来,点头了半天,道:“说起来,陛下这移民,确实是在造福万民,活命无数的大功绩,不容易,不容易啊!”
“……这么说,今日你们这一家四口出来,就是为了进内城给陛下磕头的?”老者想起来什么,说道。
“是的。”老妇人如实回答道。
“哦,是这样啊,好说,老夫也正好要去内城,不如就一起吧,京城倒是没有老夫去不了的地方,若是到时候有人拦你们,老夫来说,保准你们能进到内城去……”老者保证道。
“多谢老先生,那就有劳老先生了……”老妇人连忙道谢,原本他们家的准备也不少,有着很大的成功几率,但若是有人保证一定能进去,那更好,还不用提心吊胆,毕竟去的地方是皇城根。
“这倒是不必,若是不嫌弃老夫麻烦,老夫倒是有些事要请教你们……”老者说道。
“不敢,若是有帮得上老先生的,老先生尽管问。”老妇人见这个老者气势不凡,倒是乐得如此。
老者一直都在说官话的问题,倒是把其他问题抛在了一边,这倒是让年轻女子有些急,好不容易事情出现了转机,可这个老者又似乎忘记了自己的是,想跟老者提自己的事,可又不好开口。见老者要同去内城,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不多时,老者的随从就拦下了一辆马车。这种马车,前后两排座位面对面,可以坐五六个人,是四轮“出租”马车,跑得比普通公共马车要快,也不受线路限制,是按照路途的远近收费的,算是古代的出租车。【据说古代也有出租车,叫记里鼓车。】
一家四口坐一边,老者和他的随从坐另外一边,这赶车的问了去那里,一扬马鞭,也就启程了。
待马车开动之后,老者的话匣子也就打开了。
“这四轮马车,说起来,还是比两轮的坐着舒服,两轮的马车,要伸个腰,蹬个腿什么的,难……”老者开口就夸起马车来。坐两轮马车,对于坐的位置和姿势都有一定的要求,不像四轮马车那么随便。
“老先生说得是,咱们从陕西一路过来,也就全靠这些四轮马车驮着走,否则,也不可能到这京城来,京城到这里,怕也有一两千里之遥了吧……”老妇人很体面的回答着。
“幸哉,幸哉,……哎,这四轮马车确实是起了功了……”老者有是一番感慨,又看了看年轻女子,年轻女子的眼神里一直就有焦急徘徊着,老者早看明白了,想了想,觉得自己还是言归正传比较好,若是再说其他的,只怕有人不喜欢了。
“……对了,差点把正事忘记了,刚才,老夫听闻,你家的小娘子要读书,学算术?”老者把话题拉回了正题。
“这……”老妇人说到这个问题,就比较犹豫了。
年轻女子一听老者说到了自己的事上,脸上立刻露出希翼的目光。
“有心读书学知识,这说起来,是好事……”老者说了起来,刚说起来,就想起那些人在主持和推动的,每年耗费几百万两的全面教育的事……,想到这里,老者的思绪又飘到别处去了。
这这读书识字确实是好事,人人都读书识字确实也是圣人一直致力的理念,可这人人都读书了,就真的是好事?这不,这女子也要读书,也要学知识,也要通过知识改变命运了,这让老者的思维混乱起来。
皇帝是鼎力的支持这件事的,每年拨出几百万两来做这事,这个事,被天下文人赞叹为数千年以降文坛上的大盛事。可这个老者却觉得,凡皇帝大力支持的事,到最后总会出现一些料想不到的结果,其结果,总会对大明朝产生许多不可估量的作用,这个老者把眼前这个女子想读书的事和那个每年耗费几百万两普及全民读书的事结合起来,立刻陷入了迷茫,这倒是会是一个什么结果?是好事?还是坏事?这个大明朝,又要走向哪里去?
又想到士林里一直争论不断的争议,更加的迷茫,这人人有书读确实是数千年以降的大盛事,可这结果,就真的那么美好?这女子都读书了,都敢出来找事做了,那不是说,这女子也可以做家里的顶梁柱?也可以依靠工钱养活家人?若是以后女子也要求做官,又该如何?这该是一个怎么样的国家?想到这里,老者自己打了个冷颤。
这事确实邪乎,到底是维持如今的局面比较好,还是实现圣人的理念比较好?这个老者更加糊涂了。
马车里的人见老者陷入了沉思,好似在思考什么事,倒是没人打搅。
“告罪,告罪,老夫倒是走神了……”老者醒来之后,又立刻道歉。
一家几口人,是急忙给这个走神的老者回礼。
“……先前听闻你家的小娘子说要去琉璃斋做女帐房是吗?”老者再一次清空了自己脑海里的其他事,专心说起这事来。刚才他想的那些东西,实在是太荒谬了,还是赶紧扔了比较好。
“这,是的……”面对老者的询问,老妇人也只好如实回答,这个老者看样子,不是一般人,从举止神态来看,多半是个官,不是官也和官有着极大的关系,总之,是一位颇有地位的人。
“此事,乃是好事,那琉璃斋的大掌柜,总所周知,乃是女子,招些女子做帐房,也是合情合理的,不然,那女授受不亲,总是会遭人非议的……,这里面,却没有什么龌龊的事,这一点,却是不用担心,到琉璃斋去做女帐房,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而是极大的造化……”老者开始说正事了,对于琉璃斋,老者也是不知道用什么话语来表达自己的心情。但有一点需要肯定,那就是绝不能说琉璃斋的坏话,这关系到圣上的名誉,自然更不能让别人说。
“老先生教训得是,老身不该胡乱猜疑的。”老妇人连忙道歉。
“……说起来,那琉璃斋给的工钱,确实蛮高,若是能到琉璃斋做工,并且做帐房,也算是了不起的了……”老者带着一些羡慕的说道。羡慕的不是琉璃斋做帐房每个月能那多少银子,而是羡慕琉璃斋不是一般的富,能以一己之力,供养半个大明朝。
一家四口人真的听着这个老者说话。
“……要想到琉璃斋做帐房,确实第一得学会识字,再者,得学会算术,得会拨打算盘,这个,确实得要人教……”
“……但,据说,这琉璃斋记账的方法和别人不一样,至于说怎么记账,这个,去了琉璃斋,那里的人自然会教你,这个倒是不用学,学了别处的记账方法也没有,所以说,实际,只要学会识字,算术和打算盘即可……”老者开始娓娓道来。要说他和琉璃斋的关系,未必很熟,但绝不陌生,这琉璃斋在北京城,那绝对是一个众人都关注的东西,总是会出很多新奇的玩意和事,不想关注都不行,更别说他们这种人了,即便是远离琉璃斋,即便是不想听有关琉璃斋的事也不可能。
一家人认真的听说着。
“……刚才老夫听你家小娘子说,要借女童之手来学习识字,这确实让老夫颇为感动,老夫也算是个读书人,当年家境也颇为贫寒,为了读书也吃了不少苦,可和你家小娘子比起来,也就不算什么了,为此,老夫也是颇为感慨,这才有了和你家谈一谈的想法,……老夫觉得,身为圣人门徒,不该绝了一位心向圣人之人的念想……”老者颇为感慨的说道,道出了自己掺乎进来的缘由,除了这一点,还有就是如今士林里争论得厉害的事,到底全民读书靠不靠谱,到底行不行,到底是对是错这个问题,这个问题也一直困扰着他,忽然听到一个女子说要读书,而且是用离奇的方法读书,心生感慨,忽然将这两者联系起来,生出了要看看女子读书之后到底会如何的念想,这才掺乎进来。
“老先生……”老妇人更加肯定,这个老者的身份不一般,早年读书贫寒,那就是说现在读书有成,早已不贫寒了,定是一位贵人。听了贵人说的,不知道该如何回话了。
年轻的女子更是殷切的看着老者。自己的命运,似乎再一次出现了转机。
壮硕的男子也是颇为动容,听老者的话,自家这是遇到贵人了。
“……此事,其实,老夫也是不好出面的,若是男子,随便找一个地方就可以附学,但,你家小娘子为女子之身,……女子求学,向来就极难,若是年纪小还不要紧,这般年纪了还求学的,着实是没听过……”老者话头一转,似乎和刚才的话刚好相反。
女子一听,立刻沮丧起来。
男子一听,也是颇为担心。
倒是老妇人听了,一般是担忧,一半是欢喜。
“……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老夫倒是愿意为你家小娘子指一条出路,老夫在京城,也认识不少人,不少人家的小姐,幼时也是要读书识字学算术的,以便将来掌家,所以,除了自家请西席,也还有附学的,若是你家小娘子愿意,老夫可以推荐你家小娘子去一家有女眷附学的学堂,可以让你家小娘子以照顾女眷的名义旁听,如此,一边照顾女眷们,一边旁听读书,既有一份活计养家,又可以学知识,不知道你家愿意不愿意……”老者抚摸着自己的胡须,笑着说道。到了此时,他倒是更加想看看,一个女子如何通过知识来改变自己的命运,如果能通过这件事证明点什么,或许对如今士林中争论得厉害的读书之争有一个不错的解释。
“这……”老妇人是彻底的混乱了,一边是贵人肯出面为自家媳妇介绍一个不错的活计,还可以读书识字,学习知识;一边则是对自己媳妇学得了知识之后的恐惧。
年轻的女子则是满脸的幸喜,这次出门确实是遇到贵人了,不仅能得一个好活计,还能旁听学习知识,这简直就是好得不能再好的事了。
壮硕的男子则是一脸的高兴,又是一脸的忧虑,高兴自己的媳妇终于如愿所尝,能读书识字了,又担心自己的媳妇学成之后自己会配不上。
老者倒是以不容推辞的目光看着老妇人,似乎知道只要老妇人答应就行了。
老妇人是左右为难,若是答应了,自己媳妇的命运,将彻底的发生改变,若是不答应,只怕日后自己这家也是过不下去了,媳妇还不恨死自己,想这些年媳妇的孝顺,老妇人又开不了拒绝的口,触及老者的目光,老者更是以不容推辞的目光看着自己。
再三的犹豫之后,老妇人最终下了决心,道:“那便有劳老先生了,还不知老先生的尊姓,不知可否赐告……”老妇人最终还是无法说出拒绝的话来,媳妇的命运一次次的脱离自己的掌控,一步步的偏离原来的轨迹,如今到这种程度,即便是她拒绝了老者的好意,也无法阻止媳妇继续向更加偏离的轨道上走。
如今,既然遇到这位贵人,那就一切随缘吧。
“娘……”年轻媳妇忍不住高兴的唤出声来。梦想再进一步。
壮硕的男子也是松了一口气,怜爱的看了看自己的媳妇。
“呵呵呵,老夫贱名,不提也罢……”老者笑着说道。
“多谢先生了……”老妇人稍稍的起身,稍稍的福了福,算是感谢,老者不愿意提及自己的姓名,她也不再多问。家人也立刻跟进感谢。
“这倒是不用了,老夫不过是提供一个机会,至于你家小娘子到底能不能学成,这还得看造化……”老者倒是爽朗的笑着。
一家人继续感激着。
老者解决了这件事,又问起了其他的事,比如从哪里来,当地的物产,风俗,这几年的灾情,又比如在那里做工,一个月能拿到多少工钱,做工苦不苦,如今的生活等等。
……
马车轻盈的就过了宣武门,进了内城。
经宣武门里街,上西长安街。
“你们家要给陛下磕头,要感激陛下的救命之恩,这是有高尚品德之人所为,老夫甚是钦佩,……本来,你们家也是上不得这长安街的,不过今日遇到老夫,老夫就带你们在这长安街上走一走,在皇城周围转一转,全一全你们的心愿吧,至于叩拜的事,等看过了皇城,再给你们找一处僻静的地方,安心的叩拜,今日老夫也就好人做到底……”老者的兴致还是很高的,能遇到这么一家子移民,能从他们口中得到很多很直观的东西,觉得很有用。
“多谢老先生了……”一家人立刻谢道,今日确实是遇到贵人了,不仅把他们带进了内城,还能带着他们在皇城周围内游走,这个确实是难以遇到的好事。
……
马车在皇城下小跑起来,老者的管家已经坐到外面去了,想必也是为了打发巡城的官兵。
一家子,倒是透过玻璃,仔细的瞧着皇城来。这里面,住的就是他们的大恩人,皇上。
等马车在皇城转了一圈,又开始寻个安静的地方,准备给皇帝磕头了就回去。
马车刚转进一个比较僻静的地方,就听见前面吵吵嚷嚷的,马车也停了。
一家人本想出去,老者却阻止,等了一会,老者的随从回来禀报:“老爷,前面也是一大家子的移民,他们是要去辽东的,特意想办法混进了内城,不想却和巡城的官军起了冲突,巡城的官军要拿他们家问罪……”那个随从回答道。
“哦,怎么会有这事?为什么那些官兵要拿他们问罪呢?这百姓来给陛下磕头,也算是百姓爱戴陛下的表现,也是爱君,忠君的好事,怎么能把别人下狱呢?”老者有些不快了。
这一家人倒是焦急起来,这可和“攻略”上说得有些不同,不是说官兵顶多就是驱赶一下了事吗?怎么还要下狱啊?
“你等稍待,老夫去看看……”老者很不高兴,对一家人说了说,就下了车了。
一家人面面相窥,既然老者已经交代了不要下车,那就不要下车吧。
……
话说张小五觉得最近的日子特倒霉,天气越来越热不说,成天还有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老百姓围着皇城给皇帝磕头谢恩,搞得他们精神紧张,生怕出现暴徒什么的,万一出事,他们可就吃不了兜着走。
本来,这事,也就是多巡查巡查,多管一管,多驱逐一下的事,他们多辛苦一下的事,不是什么大事。
老百姓的热情也不好不让他们磕头。奈何有些人太热情,不仅仅是磕头,还带着“贡品”,若“贡品”是些水果糕点什么的还好,摆一摆,做做样子,磕头完了就走了,也显得正式和真诚,但若是有人用猪头什么的,那可就倒了大霉了,这一下子就把阵仗搞大了,三叩九拜不说,准还会引起旁人围观,这还不是最离谱的,更离谱的是有人要烧烟火,比如烧香,烧蜡烛什么的。
张小五对于前几种都还能忍受,前几种,若是发现时跪拜完结了,也就是驱逐了事,若是遇到懂行的,还有孝敬,可以为这辛苦的巡查之事增添一些动力,可若是遇到后几种,那他们就必须行使自己的职权,将人赶走了,因为阵仗太大,惊动的人也就多,出了事,他们也扛不下来,所以,必须行使职责,他们可不想砸了饭碗。
这还不是最离谱的,今天终于是遇到极品了,不仅有贡品,还动了烟火,更有最离谱的烧“纸钱”。这简直就是无法无天了,这皇帝还没死呢,你这就给皇帝烧纸钱?这不是诅咒皇帝早死么?想到事情的严重性,张小五骇得连忙往火堆上扑……
张小五带领着军士,将燃烧的很旺的“纸钱”堆扑灭了,四处乱飞的,烧过的纸屑有几个贴到了张小五的脸上,和着汗水一起,将张小五的脸弄花了。
张小五黑着脸,教训了几句这些人,发现和这些人叽哩呱啦的说了半天也就听了个半懂,看他们的样貌和穿着打扮,绝对是汉人,再从他们口里描述的,知道是陕西来的,这定是移民了,就是不知道是那个旮旯角落里的人,做这么极品的事,给活人用“纸钱”,亏他们想得出。想到他们烧“纸钱”的对象,还是当今圣上,张小五全身的汗就止不住往外流。
叽哩呱啦的说了半天,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围观的人群人纷纷指责这些人不懂事乱烧纸钱,要求张小五管束,张小五觉得自己倒了大霉了,要不管束吧,传到上司那里也不好,毕竟这群人给皇帝烧纸钱,可绝对不是什么好事,语言又不通,谁知道他们是不是在诅咒皇帝?管吧,这群人看样子又是移民,如今是百姓爱戴陛下才给陛下磕头,若是管得太严,伤了老百姓的心,也是个难事,若是有人弹劾他们,他少不得又要被上司拿来当顶罪的。
张小五暗恨这群不知道是从那个山角落里出来的人,没见过世面不说,还不懂规矩,如今给堵在这里不上不下的,他也为难。
“出了何事?此地为何如此喧哗?”
一个官气十足的声音,张小五瞬间就听出味道来了,他们干这个的,最有眼色了,对于谁是当官的,谁当什么官,搞得最是清楚。
抬头望去,正好看到一名老者过来,张小五立刻从脑海里寻找对比此人是谁。很快就检索到了有用的信息,正待开口问候行礼。
“不必了,今日便衣出门,不便以官身相称,称呼老先生即可……”老者立刻给张小五使眼色,叫他不要泄露了身份。
“……大……,老先生,这,事情是这样的,这群人估摸是外面来的移民,好像是陕西的,溜进内城来给皇帝磕头的,小的本想驱逐了事,可奈何这群人不光是磕头,还用了贡品,更是动了烟火,最离谱的是烧了纸钱,倒是把不该犯的错全犯了,如今外面百姓围观,声称他们在诅咒陛下,不放他们出去,要拿到有司去问罪,小的也在为难啊!”张小五愁眉苦脸的说道。这大热天里跑腿办差实在是热,稍稍的一动就是一身汗。说话间,这脸上就满是汗珠子了,和脸上沾的黑灰一混合,这脸,更加的花了。
“哦,是这样吗?”老者看到眼前的这个官军小头目一脸的汗水夹杂着黑水,黑不溜秋的给自己解释,很想笑。
“老先生,确实是这样,小的想,这百姓受了陛下的恩惠,千里迢迢到京城来,给陛下磕头,也算是百姓爱戴陛下了,咱们当差的也不好就这么把人家赶走,免得伤了他们的心,可总有一些人不懂事,磕头也就算了,还得动用贡品,你说动用贡品也就用贡品,可这烧纸钱算什么事啊!咱们陛下如今正值年轻,这烧纸钱……”张小五苦着脸解释道。他可真的是遇到麻烦事了。
老者看着眼前这张滑稽的脸给自己解释,差点笑出声来,遂又觉得不妥,立刻止住笑容。这可确实是个严重的事,陛下不过二十岁,人年轻着呢,这就给皇帝烧纸钱,即便是再爱戴,也不至于这样吧。这可真的是爱戴过头了,这和诅咒别人有什么区别?也难怪这京城的百姓要把他们围起来,不放他们走,如今陛下的声望在京城那也是相当的高。
“待老夫来问问吧……”老者想了想,决定插手这件事,这件事怕是有什么蹊跷,他遇到了,就不能不过问。
“是的,老先生……”张小五是巴不得有人过来接手这事,这件事两头不讨好,必定背黑锅的事,扔出手刚好。
老者上前去,准备问下情况。
这群烧纸钱的人,有老有小,看样子,是一大家族子迁移,否则也置办不起这么丰盛的“贡品”。
问了几下,老者也觉得有些头疼,这土话里夹杂着几个官话,实在是难懂,除了知道他们是来自陕西,是移民,其他的就听不懂了。
老者无奈,只好叫自家的随从把马车里的那一家子请来,那一家子的官话说得还可以,可以说字正腔圆,想必能做一个沟通的桥梁。
一家人正在马车里闷得难受,也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事,只听说是抓磕头的,心里害怕。见到老者的随从来了,才安稳些,听随从说要做个翻译,也就立刻下车过来。
有了这一家子翻译,这群人的来历,立刻搞清楚了。
这群人还真的是陕西某个山角落里的人,由于这几年连续干旱,家族地里的收成逐年减产,入不敷出,多年积攒下来的钱粮也逐渐的消耗一空,遂决定全族迁移,花了些钱,在辽东买下了一块地,准备全族搬过去,据说,准备在这里叩拜了皇帝,就出关去,算是最后的拜别和感恩。所以,想搞得隆重一些,那里知道,这个叩拜还才刚刚搞,就被官军“破坏”了,然后被老百姓围着不准走,倒是把这些人吓着了。
原本他们也请了一个带路的,奈何带路的见有官军过来,立刻跑得无影无踪,他们只好操着半懂不懂的话和官军老百姓交流。
至于他们烧的“纸钱”,可真的不是什么“纸钱”,据他们说,乃是他们请人抄得经文,焚化了,是用来祈求皇帝安康的,他们听人说,拜谢越隆重越好,这样才显得真诚,要显得隆重,除了三牲,各种贡品,最好还烧些经文,这样神佛就能保佑皇帝。他们倒是听了别人的话,认真的置办这些东西,置办东西很大方,烧经文也大方。
“原来如此……”老者听了这话,感叹一声愚昧,不知道是那个缺德的做的事。这个事还真的难办了,若是说治个家族的罪,也不妥,人家不过是感恩陛下,才搞了这么一个隆重的仪式,算得上是虔诚的感恩,若是治他们的罪,其他的老百姓如何想?只怕是伤了百姓的心;但若是不管,这给皇帝烧纸钱的举动,怎么看是怎么欺君,绝对是大罪。
张小五努力的看着这个老者,希望这个老者发话,快点把这个事完结,若是再牵扯出什么来,更不好收场,他们铁定得被治一个巡查不严的罪。
“此事还得陛下圣裁!……这样吧,这些人,你记下他们的户籍,记下他们住在哪里,待老夫上奏陛下,让陛下圣裁……”老者听完了这事,得出的结论就是这事还得皇帝自己管,别人无法代劳。他能做的,就是把这事上奏。老者有觉得,依皇帝的个性,这件事的结果大概也就是不了了之,这一家族子老老小小的不少,皇帝想发火也没法发。不过,这个过程还是要走的,毕竟涉及到了皇帝。
“小的遵命!”张小五解脱了,这事既然这位大人发话了,那就没他的事了,心中的石头终于落地了。
张小五得了上命,很快行动,记下那些人的户籍,记下那些人住哪里,然后交代他们这几天不要随意的走动,然后就驱散人群,放他们出去了。
人群见有人做主了,这件事算过去了,人也就很快散了。
人群散了,老者思索了一阵今天这个怪事,不知道那个缺德的人,蛊惑了这些个没见过世面的人做出这等恶事来,思索了一阵,老者又是一番感叹,抛开今日这个事不说,历朝历代,又有那个皇帝如此得百姓爱戴?想着方的溜进内城,跑到皇城根下给皇帝磕头?还隆重的搞“贡品”,这事可真的是闻所未闻,他这几年所见过,经历过的事,远超了他几十年前所经历的事的总和。
“你们家今日也是为了叩拜陛下来的,这里宽敞,也就在这里叩首吧,也好全了心中的念想……”老者吩咐道。这个位置,是一个比较好的位置,视野比较开阔,还有阴凉,有水,稍远处就是皇城墙。
“谢老先生……”一家四口人俱道谢道。看这位老者的架势,应该是位来头不小的贵人,有这位老者看着,他们家可以安安心心的给皇帝磕头了。
老妇人遂掏出早已准备好的“贡品”出来,恭敬的摆在前面,这个贡品,掏出来得有些麻烦,好像用层层叠叠的布包裹着,好似还有油纸。老妇人摆好了“贡品”后,然后带领着全家人,恭敬的跪在“贡品”前面,朝着皇城磕头,三叩九拜,默默的许愿,祷告,及其真诚。
老者虽然年纪很大了,可眼神还算不错,远远的就看到,这个老妇人家的“贡品”,是一本户籍。
老者以前也只听说过用三牲,果品,糕点,酒之类的东西来摆放“贡品”的,今日却是头一次见到有人拿户籍作为“贡品”,这个做法,不仅仅是让老者眼前一亮,更是让这个老者生出无限感慨。
似乎是漫长的叩拜之后,这家人才起身,又过来谢过老者。
“呼……”老者长呼一口气,心中算是乱如麻,各种思绪,纷繁复杂得很。
“你们家倒是别出心裁,,别人都用果品,糕点做贡品,你家却用户籍,莫非,这户籍如此重要?”老者感概颇多的问道,对于这家人的别处心裁,老者觉得有必要再问一问。
“回老先生的话,在陕西时,张大人就告诉过我等,有了这户籍,不管是做工还是种地,还是其他,皇上总会照拂我等,不会抛弃我等不管的,老身一家人,全奈皇上活命,皇上的话,我等自然是要听的,如今老身家在京城里找到了活计,也算是安下身来,能在这个年景里活下来,已近是很不容易了,这户籍自然是要保管好的,听说,没有这户籍的,连工钱也给的比别人少……”老妇人立刻认真的给这个老者解释。
“噢,原来如此……”老者点点头,说道。这也不是什么新鲜的事了,大明朝移民,向来都是要携带户籍的,没户籍的那是黑户。做工的工钱也有有户籍和无户籍之分,这个事,老者也是知道的,这在京城乃至北方,也不是稀奇事,只是没想到,老百姓会把一本小小的户籍看得这么重。
“……对了,你家如今住哪里?老夫办好了你家小娘子的事就会叫人通知你的……”老者的心事重重,准备交代好了这件事之后,就好好的一个人静一静好好思索一下今日的事。
“回老先生,……”老妇人立刻把自家的地址说了出来。
“好,老夫记下了,你家小娘子的事,待老夫寻到适合的学堂了就通知你家……”老者说道。
一家人又谢过,既然已经全了心愿,那就该回去了,遂别过了老者,回去了。
老者看着先前那个摆放特殊“贡品”户籍的地方,似乎那里还有一本户籍在那里,又看看远处红墙绿瓦的皇城墙,再望向更高处的天空,心中颇多感触。
……
翌日。
杨改革翻到了一本奏本。
里面再次提到了百姓叩首的问题,提到了百姓溜进内城,跑到皇城根下磕头的事。
这些事,已经不是新闻了,杨改革也看到过很多提到这种事的奏本,倒是没有大惊小怪。
不过,今日这一本,却提到一件事,有人在皇城根底下给自己烧“纸钱”,以此来叩谢自己。
杨改革的脸,不知道是该红,还是黑,整个人都很不自在,心里暗骂,这是谁这么缺德,自己还没死呢,就给自己烧纸钱?不过从这奏本上看,说是那个什么家族的人是发自内心,真诚的感恩。或许真的在什么旮旯角落里有这种习俗,把人当成菩萨拜,越要显得真诚,就要越多烧纸钱,多进奉贡品什么的,这或许说得通,可问题就在,以这大明朝的习俗,不管烧什么,这绝对是很忌讳的,自己这还没死呢,就享受到了这种待遇,杨改革的脸红黑变化着……
“大伴,大伴……”杨改革的脸,是红也不是,黑也不是,连连直叫王承恩,以前听说过放三牲的,听过烧香点蜡烛的,杨改革还不在意,为了隆重一些,势必要弄些东西的,可今天第一次听说烧纸的,杨改革再也坐不住了。
“奴婢在。”王承恩赶紧进来伺候着,他刚刚出去处理一点事了。
“大伴,听说昨日在皇城根下,有一起给朕磕头的事……”杨改革的脸依旧是红也不是,黑也不是,这话说出口去,绝对要遭人笑的,自己很可能被不知道是那个给暗算了,唆使了一家子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给自己添堵呢。
“陛下,这乃是好事呀,天下百姓爱戴陛下,才会自发的给陛下磕头叩首……”王承恩不假思索的就接过话茬。
“……问题在于,昨日有一些人,不仅动了香火,还烧了纸钱……”杨改革黑着脸说道。
王承恩噎个半死,刚才他才接皇帝的话茬,说皇帝的好话,现在就出这么一出,他这是诅咒皇帝早死呢。
“奴婢该死,奴婢有罪,奴婢这嘴该打……”王承恩赶忙自责,这话接得太快也会出麻烦。
“大伴就不用自责了,赶紧给朕查一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朕要细节,到底是不是这家人出自真心的感谢朕,还是借谢恩之名诅咒朕,还是有人挑唆这家人来诅咒朕……”杨改革说道。
“奴婢遵旨!这就去办,一定给陛下半个水落石出……”王承恩心头的好大一把火,有些咬牙切齿了,这些家伙,真的是无法无天了,居然敢诅咒皇帝,一定要给他们一个好看。
杨改革刚说完,就后悔了,这事还真的不能随便处置了,一个不好,就会酿成大祸,这件事,自己还得慎重。
“等等,别去了,别去了……,这件事,让朕再想想,再想想……”杨改革又连忙阻止,这件事,不管如何,已经发生了,只怕全城的人都知道了,若是处置不当,只怕会引起不小的麻烦。
“陛下……”王承恩那个气啊!倒是一门心思的给那个烧纸钱的家伙好看,不管怎么说,给活人烧纸钱,这除了诅咒,还有别的说法吗?
“此事再等等,大伴先别急着去找那家人,待朕想个妥善的办法再说,这事还不能草率处理,否则,朕还真的中了别人的计了……”杨改革见王承恩气得有些发抖,连忙再次说道。
“奴婢遵旨!”王承恩不得不答应道,皇帝一再如此说,他也只能按奈下心中的怒火答应道。
杨改革开始寻思起来,这事还是得尽快解决才好,以前,自己倒是有些享受百姓围着城墙磕头叩首的感觉,认为这是百姓爱戴自己的表现,认为这是自己声望高的表现。到这次这个事出,杨改革才发觉,凡是,都不可太过,这种事,还是该早早的就要处置的,不该一直放任百姓这么不断自发的来给自己磕头,虽然很爽,很享受,可一旦这事到了极致,那又是另外一番情景了,所谓的过犹不及,乐极生悲,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了。